《壹世》一叶之扁舟

6、红豆糍粑

　　“南陌，你家隔壁住着个怪人。不爱笑，也不爱搭理人。”
　　“我昨晚半夜醒来上茅厕，看到他一个人从我家门口拄着竹竿走过。”
　　“你喊他了吗？”
　　“我哪敢喊他呀，看他的背影我吓的尿都不敢撒了。太吓人了！”
　　“你说他是不是梦游呀？可是看他走路的样子哆哆嗦嗦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一头扎到田里的样子。”
　　“我妈说他是怪老头，如果我不好好上学，就把我送他家里去。”
　　“哈哈...你妈吓唬你的吧！”
　　这是白天在学校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当着南陌的面说的，他任由他们胡说八道，也不想解释给他们听，他最清楚隔壁住的不是个怪老头，而是个可怜的老头。
　　隔壁的房子和南陌家共用着一堵墙，这堵墙是用竹子围成的，只隔绝了南陌家的天井和老头家的大厅。南陌经常从竹墙的缝隙里看着老头，瘦瘦高高的，傍晚常常坐在小板凳上晒着从南陌家天井洒落过去的阳光，有时候也会盯着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南陌看。
　　刚开始南陌发现老头一动不动的透过缝隙盯着他看时，他吓的跑去找爷爷南青山。
　　“爷爷，他们都说他是怪老头，他整天盯着我写作业，我害怕。”
　　爷爷先是呵斥责骂了他一顿，让他不许胡说，问他眼睛耳朵长来何用，为什么只听别人说的，只看自己看到的。
　　南陌开始学着看自己看不到的，听自己听不到的。
　　他写作业时不再畏畏缩缩，开始抬头直视老人的目光，他发现老人的目光是慈爱的，就像爷爷奶奶有时候看着他写作业的时候一样。老人家五官端正，身上穿的也很整齐干净，连头发也梳理的整齐向后，不是自己想象中关在家里邋遢的孤寡老人形象。
　　他跑去找奶奶讲故事，小时候奶奶经常给他讲狼外婆的故事，夜里把他吓的蒙头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他让奶奶给他讲隔壁老人家的故事，这个故事却让他动容了好久。
　　老人一生坎坷，年纪轻轻便成家生子，妻子是九岁就来家里的童养媳，勤劳能干。后来育有两女两子，后来二女儿抱养送人。一家四口人倒是也过过的平平淡淡。大女儿早早结婚成家，两个儿子也在乡里上中学。那一天他去隔壁村搬木头赚钱给孩子交学费，妻子在田里采摘自己家种的茭白，却不小心被蛇咬到小腿，幸好遇见一村民就在旁边地里种菜，听见她的呼声便立马送她回家。下山回家的山路崎岖，村民背着她走的很吃力，几次险些摔倒，她一生要强，坚持要自己走路回家，村民执拗不过她。等他们回到家里，叫来全村人帮忙，老人们找来艾草煮水给她清洗伤口消毒，小腿已经开始红肿不堪，她也有些意识神志不清。村民看情况越来越糟糕，只得准备好担架送她进乡里的诊所，她被裹进厚厚的棉被里，用绳子困在担架上，村里几个力气大的男人们两两换着肩膀上的担架，汗流浃背的一刻也不敢耽误。等到他们到达诊所时，人已经停止了呼吸，掀开被子五官丑陋不堪，全身肿胀，毒蛇的毒液已经侵入四肢百骸。等到她丈夫从隔壁村赶回来时，只看到她最后这幅吓人模样，他痛苦不已，村民们劝说他快把尸体火化了，他最后是抱着她的骨灰回家的。
　　五十知天命，他的命运便可以预见了，对于靠力气吃饭的家庭来说，妻子的离开，让这个家庭开始破碎。两个儿子为了不想给父亲造成负担，大儿子初中辍学便外出打工了，小儿子是被他强制念完初中后也外出工作了。
　　家里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隔壁村的大女儿也只偶尔回来看他，村里人也开始劝他还趁能走能动，再重新找女人过日子，看他似乎想明白，也不抵触的样子便纷纷给他介绍。
　　那时候南陌确实有发现孤零零的老人家里多了一个女人，年纪和奶奶差不多的，他有时写作业可以听见隔壁传来说话声，竹墙那边不再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气。
　　但是好景不长，那个女人便离开了，听说是自己的丈夫出狱了，她想回去了。而且老人开始生病了，先是手脚不便，左手开始发抖，吃饭抓不住汤勺，然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后来儿女有回来带他去市区里的大医院检查过，他离开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一个人回到了房子里。

　　南陌第一次去老人家里是春节的晚上，白天村里人围在他家的天井旁，那里放置着一座椭圆形的大石头，中间是半空心的石碓。奶奶端出木桶，掀开木桶盖，随着热气蒸腾出香味扑鼻的糯米，米黄色颗粒分明的糯米倒进石碓里，爷爷用糍粑棍的一头沾了沾脸盆里的水，便开始挥动着捶打糯米。爷爷每打几下便把糍粑棍放在脸盆里沾下水，爷爷说是为了防止敲打过程中糯米沾在上面，然后几个村民轮流换着敲打。南陌看着糯米慢慢的从颗粒分明变成了一团黏糊糊的饭团，看着就很Q弹粘牙。
　　他看到隔壁的老人凑在竹墙边看着他们，村民们围观聊天时，他也会偶尔插上几句话。
　　最后一团米黄色的类似面团一样被捞出来放在脸盆里端进了厨房里，大人们便开始转战厨房了。奶奶让南陌倒一水瓢的水进石碓里，先泡着，一会她来清洗。南陌伸手扒拉下还黏在石碓内侧的糯米，口感软软的，就像他今天吃到的□□糖一样，但是味道却是糯米的香甜。
　　“是不是很好吃，一会沾上红豆沙和白砂糖的更好吃的。”这是老人第一次对他说话。
　　大人们已经走光了，南陌以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好像偷吃被发现一样，他想装作没听见跑开，但是抬头看见老人依旧站在那个位置看着自己，有些于心不忍。
　　“嗯，像□□糖一样。”
　　“□□糖是什么？”
　　“□□糖就是...”
　　“南陌，快来吃做好的糍粑。”
　　厨房里的奶奶叫道，南陌便像小老鼠一样窜没影了。
　　奶奶用煮熟的红豆沥干水倒在大铁锅里，然后都锅铲按压成黏糊糊的粉状然后撒上白砂糖，爷爷把脸盆里已经打好的糍粑用手揪出来丢进锅里，滚上几圈，白色的糍粑穿上了豆沙色的外套，还沾着亮晶晶白砂糖。
　　奶奶用盘子装好分给大家吃，南陌用筷子插着一个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
　　“好吃！”跟□□糖不一样，是热乎乎的触感，软乎乎的口感，甜呼呼的味道，裹着红豆的糯米味一点都不粘牙。

　　村里人老实朴素，类似做糍粑需要帮忙的时候叫几声，有空的会上门来搭把手，做好的也不客气的留下来吃个够，多余的也会分着给其他还没吃到的人家。脑海里闪过还一个人站在竹墙那边的老人，南陌鼓起勇气和爷爷说，隔壁老人家的那盘他来送。
　　他双手端着一盘不锈钢盘子装着的红豆糍粑，“奶奶就是不放心我，担心我把碗打碎了。”
　　他记得他自告奋勇前的糍粑都是用陶瓷盘子装好的。他自言自语的站在齐爷爷家门口，爷爷刚才叮嘱他不能左一个老头又一个老人家，得称呼齐爷爷。
　　他有些紧张的走进家门口，两边堆满了农具，扁担扁挑锄头扫把，这会太阳已经下山了，家里也没开灯，有些暗沉沉的，南陌心里暗暗后悔不该来。
　　“宝儿，你怎么来了？”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从厨房里走出来，脚步听着就不稳，走的有些急，他似乎对南陌的出现有些意外，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他把电灯打开，屋子瞬间明亮了许多。南陌环顾了下四周，简单的家具摆设，但是很干净，一看就是独居老人的样子。
　　他抬头看齐爷爷的面庞，比透过竹墙看他清楚多了，面容慈祥但也苍老许多。
　　“爷爷让我来给你送糍粑。”南陌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
　　“哎呀，你爷爷奶奶真是要好，你真是懂事的好孩子。”老人有些动容，拿出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齐爷爷，好吃吗？这个就和我说的□□糖一样。”南陌的个子正好够得着桌子，他把双手扒拉在上面，向齐爷爷解释道。
　　“嗯，好吃，原来□□糖是这个味道的呀。”老人已经小口细嚼慢咽的吃着红豆糍粑，但是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堵在了心口，比积食还让人难受，所以让人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