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林氏》柏九安

12、第 12 章

　　天尚且还早着，黛玉才起床便有丫头来传话：“老爷说请姑娘先用早饭，待早饭后去老爷处一道说说话。”
　　黛玉问：“菩萨奴那边呢？”
　　那丫头在三步之外站定回道：“一样的，已经有人去传话了。老爷吩咐小姐，缓缓来，需得细嚼慢咽了，不必赶时间，今日无甚公务，老爷爷是要晚些起的。”
　　林如海的殷殷关切让黛玉很是开心，又听父亲要多睡一会儿，知道他不急于公务了，也就更放心了一点了。
　　早膳之后，黛玉又在房间里散了一会儿，且不提菩萨奴，她直接去了主院，路上便刚遇上了菩萨奴，两人牵着手一道往里头去了。
　　林如海正等着他们，身边放着许多账册，见他们进来了，连忙招呼他们过去。
　　姐弟俩在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行了礼，这才一左一右的坐到了林如海身边。黛玉坐在林如海身侧，看了一眼那叠高高的账册：“爹爹又劳累了，这许多的东西，一时片刻如何能看得完，爹爹若有需要，女儿可为爹爹分忧，爹爹还是以保养自身为重才好。”
　　隔着榻桌，林泽也十分严肃的点点头：“请爹爹以保养自身为重。”
　　“自然是要保养身体的。”林如海笑道：“只是你们也大了，许多东西，也该教你们了。”
　　“时候还长着，父亲不如多歇歇，等父亲得空了再慢慢教我们也不迟。”林泽道。
　　林如海笑得很是和煦，却没有接林泽的话，只是招呼他们在身边坐下，然后摊开他面前的一本册子：“这本蓝册是咱们林家世代相传的家业，你们且先看看，知道个大概就行了了。”说着他让出位置，让两个孩子坐在一起看，自己却坐到一边去饮茶。
　　两个孩子凑着头一起看，好几盏茶的时间这才将将看完。
　　林如海见他们放下账册，便问道：“你们心中可有数了？”
　　黛玉看了看弟弟，林泽对她点点头，黛玉便道：“库银数量，田地几何，器物多寡，宅邸分布，人契明细，儿心中都有数了。只是上面许多红记，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把红记的去了，你们可还记得所剩几何。”林如海问。
　　姐弟二人又看了一便，随后在心中默默的算了算，记了个数，这才点点头：“儿知道了。”
　　“扬州是富庶之地，其土地虽不如北方地阔数广，但追其人口、地产却倍于北地多矣，更甚者，扬州多水路，侧伴纵横枢纽，通以盐粮。”他停了停：“此地盐税亦是朝廷重中之重。你们右手侧的镶白边侧便是扬州历三十年人口、地税、粮税、商税、盐税明细。虽只有两册，但其中字字都是关键，你们要仔细看，要牢记，若一人记不住便两人同记，各自记住自己的部分，只是一定要记牢，记准，记稳。”
　　虽然年纪还小，但毕竟是官宦子弟，一地税务对朝堂有多重要，他们心里很清楚，如此重要的东西，现在居然要自己细看详背，便是年纪再小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了，更何况林家姐弟向来聪慧，此刻怎么能不知道事情的异样：“父亲。”
　　林如海铁石心肠的强逼自己忽视两个孩子满腹的祈求：“速速背下，不得有误。”
　　林黛玉拿起帕子擦干净了自己眼中的泪，眼前又是一片清明。她的手被林泽紧紧的牵着，她转过头看着林泽，林泽对她一点头，主动伸手打开了一本册子放在了二人面前。黛玉强行稳了稳心神，强逼自己把注意放在了面前的册子里。
　　即将到夜幕将至，二人才勉强把账册看完背完。
　　“都记全了？”林如海问。
　　姐弟俩点点头。
　　“可看出什么来了？”林如海又问。
　　黛玉和林泽心里暗自计算了一番，齐齐的摇头。
　　林如海放下茶盅：“没有就对了，这些账册是完全准确的账册，如实的记录了扬州这十七年的真实情况，你们要牢记在心中，在合适的时候把它交给合适的人。”
　　“父亲这是何意？”黛玉急切的问。
　　“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之远。”林如海这话刚说出，黛玉便落下了泪，连一向稳重的林泽也满脸的惊恐。
　　林如海心中酸痛，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得不狠下心来嘱咐：“你们虽年幼，但为父知你们的聪慧，虽不免是自夸，但我儿天资聪颖少有人能及却也是事实，正因如此，为父此番才能放下心来。你们莫要做小儿姿态，且听为父嘱咐。”
　　这言谈不吉，姐弟俩依偎在一起，不免垂泪，只是听到林如海的这番呵斥，还是擦干了眼泪，端坐起来。
　　“这扬州来往势力纠结，一团乱麻，为父在这位置上许多年，已然是深陷泥沼，不可自拔了。陛下使我过来，并不是为了让为父理清此地混乱，而是为了让为父能在强强环绕之下保住陛下想要的税收罢了，再有就是收集诸多罪判之事。前者为父每年都如数交付给了陛下，而后者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账册了。”林如海看着两个孩子。
　　黛玉和林泽点点头。
　　“且先不提税收和账册之事，你们且听为父为你们分解如今的朝堂之事。”林如海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如同烧干的油灯已经到了数数的时候，因此恨不得将自己的整个脑子都塞进两个孩子的脑子里：“陛下虽继承大统，但上有老圣人在，为了孝道陛下也不可施为，且陛下未登大宝之前也并不是老圣人最中意的皇子，而老圣人最中意的皇子是当今甄贵太妃所出的皇五子，也就是如今母族为金陵甄家的忠顺王爷。陛下于庙堂之上，上有老圣人掣肘，兵权不全，下有忠顺王爷阻碍，金陵这个钱袋子不在他手上。只是虽说有如此险境，但陛下有唯一一个优势，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宝之位，依着陛下的才智，只要有这一个优势，就足以让陛下立于不败之地。而忠顺王和老圣人，他们唯一的机会也就是老圣人能活多久了，只是老圣人如今的年岁…….”他未曾言明，但未尽之意黛玉和林泽已然是懂了。
　　林如海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骄傲。如此聪慧，这便是他林家子，如果能再给他十年，林家必定能煊赫下去，再续辉煌。只是可惜了，他没有这个十年的机会，甚至不能再奢望林家未来的煊赫，他如今只能期望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平安的长大，继承林家。
　　心中的遗憾再大也没用了，林如海收敛心神，又交代：“咱们这位陛下是有大志之人，现在虽看着式微，但有大义扶持，又有智谋忠臣相拥，必定能是最后的赢家。”他停了停，又道：“刚才命你们看的两套册子，前面一套，咱们自己家的，家中资产七七八八加起来有二三百万之巨，其中标红的部分是为父决议要上献给陛下的。陛下虽掌握全国的军权兵符，但是西北边军已在陛下手上。西北边军守卫边疆，日常对地野莽戎人，战力强大，只是旁边的西南边军是南安郡王统辖，南安郡王与忠顺王亲厚，又是老圣人的拥趸，因此西北的军资常常被西南边军拦截。而这些标红的，就是陛下要给西北的军资。为父已经安排妥当，下月初八便会有人来取，这是信物，见此信物，便可将财物托付出去。”
　　林如海将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抬起来给两个孩子看，他拇指擦过玉佩的凸起纹痕，黛玉和林泽便明白了信物如何核对了。
　　见他们心里明白了，林如海又道：“至于你们看的第二份册子，是这些年来为父收集道的整个江南官场的证据。老圣人对老臣向来优待，江南富庶，数十年来，官官纠结，盘数根深，这份证据虽然只有寥寥一本，但字字关键，你们切切不可忘记。一旦时机到了，陛下要动江南，你们脑子里的东西都是先锋的屠刀，破局的关键。”他看着两个尚且稚嫩的孩子，心里忍不住悲痛：“此事事关重大，不到关键时刻，它就只能在你们的脑子里，不可示于人，就连梦中，也绝不可多言。等陛下需要了，自然有人拿这信物来，你们便一一默出，交予陛下。”
　　说到此处，林如海忍不住涕泪涟涟：“我的儿，你们尚是幼子便要背负这些许多，是为父无能，不能保你们周全。”
　　这已经不是庭训之言了，分明是在交代后事：“父亲。”黛玉和林泽双双跪倒了林如海脚边，伏在他膝上。
　　林如海收拾心中悲愤解释道：“为父已探查荣国府之事，那虽是你们的母家，但荣国府这些年行事，显然是不可托付。因此此间二事，你们定要牢牢地记在心里，这是你们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千万不能有一丝差池。”
　　姐弟俩止不住眼泪，黛玉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林泽直起了身：“父亲，儿子都记住了，父亲莫要担心，还需好好修养，别抛下姐姐和我。”
　　“为父给你们留下了五十八万家私、田产铺子和早年为玉儿的一副嫁妆。”林如海抚着两个孩子的头顶：“这些家私等为父去了都会封存到林家在京城的祖宅，造册分送给为父的故交、官府，还有你们要留一份，你们要善用，遇事虽要赤诚，也要给自己留丝余地，切莫孤军奋用，自断后路。往后菩萨奴只管认真读书，等你有了出身登科及第，你姐姐也就有了后路了。你们的婚事，我不敢只交由荣国府周全，为父已经给京中的好友传了书信，请他们看顾一二。菩萨奴的老师是为父的挚交，往后你们要多与张夫子交往，他作为长辈也是你们的支撑。”
　　黛玉和林泽膝行退了两步，以额及地，恭敬的跪拜在林如海脚边：“父亲。”
　　林如海看着两个孩子，心中隐隐有骄傲，这样的两个麒麟子生在他林家，可惜的是，他再看不到这两个孩子的未来了：“你们幼逢大难，是人间大苦，只是不管怎么艰苦，且不可忘记我林家家训，无论身处何地，不可因逆境而心怀叵测，折辱尊严，弃玉华而就瓦砾。”父母爱子之心，恨不得一步一行都安排清楚，护他们平安。
　　许是因为心中担忧都交代清楚了，林如海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衰败了，甚至没有到他说的交接时候，他便永远的合上了双眼。
　　林家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