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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日至夜深,更夫的梆子陡然变了调,嘶声叫人逃命,声至半途便教尖刀斩断了喉咙。尤在睡梦中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南瑾的大军已踏破了城门。
      杜且夜里警醒,最先听明白这番动静。搅醒江楚与江氏道,“你们抄小道从城北那道狗洞出城,往北六里,有个破庙!”
      “你不跟我们走?”
      “我去找姑姑!”
      见两人犹自迟疑,杜且一跺脚,“快些!你们早些去,好替我与姑姑打点。”
      江氏终于携了江楚匆匆往城门奔去。
      再至水美冷处,甫要推门,却听里头有说话声。再要细听,惊觉身后一阵风。杜且身形一错,避开掌风。转身要逃,只觉小腿一痛,扑倒在地。来人拎起她跃入院内,往地上一扔。
      杜且摔得满眼金星,听头顶人声一笑:“你还养了小的在这。”
      水美冷孑然一身站在院里,漠然道,“我不认识她。”
      “这小丫头的身形步法,难不成是同你当年一样偷学来的?”
      杜且摸不清形势,伏在地上没吱声。陡然被领头的踢翻,那男人一脚踏在她胸口。杜且只觉血气上涌,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时已在水美冷背上,她一动水美冷便发觉了。
      “醒了就下来自己走。”
      “这是在哪?”
      “出城,辛铭没了。”
      杜且忍不住回头。
      焚城的大火将半边天照得血红,夹杂着哭号与军队的欢呼,将少年们安稳的日子烧成了炉灰,也将北昭摇摇欲坠的太平烧了个干净。
      “别看了,走吧。” 顾晋拉着她,“师傅,我们去哪?”
      “往北六里,阿楚和娘在那。”

      三人才在破庙落脚,忽听佛像后一阵细微悉索声。
      水美冷将两人护在身后,冷喝道:“出来!”
      佛像后静了静,慢慢蹭出个瘦小的身形。
      杜且看清来人后只觉得吐息停了半晌,两步上前,一把攥住他,“阿娘呢?”
      破庙里静默一瞬,陡然爆发一声尖锐的哭,又不得不迅速淹没在静谧的夜里。
      “师傅!”
      杜且猝不及防,回头时,水美冷正倒在顾晋怀里。
      “姑姑?”
      她茫然地扑过来,却摸到一手血。
      水美冷看着她,像是千言万语,终只笑笑,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磕破相了呀。”
      她如梦初醒般握着那只冰凉的手,“姑姑?”
      很多年后,顾晋告诉她,他看着水美冷倒地时,如同看着一座山轰然倒在面前。
      三人草草将水美冷埋在破庙后边,在她墓前磕头立誓。与将明的夜色一同匆匆赴北。
      这三个少年人还不知,山背后并非天高地阔。是在空中飞快掠去的那只白鸽,将要结果却被折下的杏花,还有一条越走越荒凉的小路伸向月色照不到的地方。
      平历四年,南瑾的突袭在北昭边防线上撕开第一个口子,北昭大军毫无防备,应战不及。三日间连失两城,凤家军于云城迎击,两军于两国长达七年的战争由此拉开序幕。

      杜且扮作男装,与顾晋、江楚参军。因小功不少,人又机警,颇受上头赏识,于军营中混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平历六年,三人随军队进帝都述职。
      这些年北昭虽说有个皇帝,可朝中大小事宜皆由陆丞相主持。这些年陆青渐渐起了别的心思,此番说是述职,却也是小皇帝防着陆青逼宫,将他们招来以威慑。
      便有人私下说,那陆丞相睚眦必报,在朝中独大这些年,这遭叫小皇帝落了脸子,也不知要作何报复。
      有日同顾晋、江楚两人在摊上吃面,机缘下认识了个颇有意思的年轻人,叫阿彦。
      阿彦眉眼细长,生的一副好模样,乍看去与这三个老大粗格格不入,言语上却分外投机,杜且又总觉他面善,有意结交。几番来回便成了好友。
      江楚爱聊,杜且又嘴欠,总免不了闲撩几句。顾晋实诚得容不得一粒沙,每逢两人扯诞便在一旁拆台。阿彦听着听着便笑起来,几人有时胡侃些天南地北,再熟悉了便家长里短地说些旧事。
      这日喝多了,江楚大着舌头说起杜且曾经收留过个小公子。阿彦一听便颇有兴趣,正要再问,却有个灰衣小厮匆匆寻来,朝阿彦打了个千,“爷,家里头找。”
      又低声在他耳边一阵叽里咕噜,阿彦便匆匆走了。
      这一别后,上头忽然加紧了练兵的动作。杜且估摸着,离出征的日子不远了。
      临行前几日四人又遇着,阿彦称外头有处房产有些变动,家里遣他主持,不日便要动身。
      顾晋一听地名便皱眉:“那处瘟疫闹得正凶。”
      阿彦神色忧虑,“兄长知此行艰险本不愿我去,只是迫于形势。”
      江楚啧啧叹气,搭上他的肩,“你们富贵人家锦衣玉食,竟也这般凶险。”
      阿彦见几人神色忧心,又笑:“兄长此番遣了贴身多年的几个护卫与我同行,想来只需我小心些便无大碍。”
      三人决定请他吃酒践行,临别酒水总吃得惆怅,江楚道:“好兄弟,你这一走怕是赶不上我们出征,待回来,我们不醉不归!”
      四人将酒碗一撞,“不醉不归!”
      分别时阿彦赠了杜且一个雕着山茶的玉石手串,说是往后此物能护她,言语间颇为神秘。杜且借着酒意收了,往后便一直戴着。

      平历七年三月,北昭举兵南下。
      有日江楚夜起,逮着个鬼鬼祟祟的人,要捉他去见将领。
      那人称自己家人亡故,回家安葬,声泪俱下地求江楚放过他。
      念着两人本有些交情,这人还替自己说过话。江楚一时心软便放了他。
      可这人是南瑾的细作。
      他盗了行兵图。北昭大军行至一半遇伏击,大帅亡,江楚一干人被俘。南瑾截断了退路,杜且只能带着粮草与一众士兵进守延城。
      五日后南瑾大将至城下招降。
      见杜且等人不应,又生一计。
      他们每日几牵个俘虏至阵前,要杜且拿粮草换人。若不然便当着众人之面斩下俘虏的头颅。
      如此几日,军心动摇。
      杜且冷着脸斩了几个煽风点火的,看着底下默不作声的人群道:“再等一日,明日去送信的再不回来,我们便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又嬉皮笑脸:“到那时杀一个不亏,两个有赚。”
      才算将将把人心捏在手里。
      第二日南瑾带来的俘虏中,江楚却在列。
      杜且将刀柄攒得死紧,只听那头江楚喊她:“阿姐!”
      众人看去,他一身伤,站在猎猎北风中往城楼嘶声喊道:“宁死不降——!”
      那只白鸽撞上兵刃,血像一簇火星,点燃了俘虏中灰沉的死寂,被俘的北昭将士们吼着宁死不降的血性,忠心与铁骨一同扑向敌人的刀刃。
      “我要让南瑾这群狗贼血债血偿!要让他们永世不敢再踏进我北昭半步!”
      杜且双目赤红,只见有把破釜沉舟的火在困顿中熊熊烧起来,她听见自己声嘶力竭:“放箭!”
      对面得意太过,见势不妙策马要逃,慌乱中被后路埋伏的顾晋截下。
      大将被打下坐骑,方要站起又被一刀切下头颅。
      杜且拎起头颅逼降,吼:“缴械不杀!”
      将士们随她喊:“缴械不杀!”
      所谓兵败如山倒,有一人抛下了兵器,接着便是一片。
      最后一个南瑾士兵丢下兵刃时,杜且漠然将头颅一抛,吩咐:“收拾干净。”
      回营时,杜且接到消息,再过两日援军便到延城。
      顾晋在一片欢呼中却不见杜且。
      几番寻找,却见她在收拾江楚的衣物。
      统统拢在一起,不过一个小包裹。
      她抱着那小包看他。
      “阿楚没了。”
      “他是为了北昭的江山……”
      她揪着顾晋的衣襟面目狰狞,“什么狗屁江山,他比我都小!我不过是……”
      后头的话叫顾晋一巴掌扇没了。
      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想有个吃饱穿暖的安生日子,不过是想领个人去瞧瞧辛铭的灯会。可这世道不叫她如愿,不光要她无家可归,还将她捧得众望所归。
      杜且满腔悲怒无处发泄,只能抱着顾晋嚎啕大哭。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平历七年六月,七王染疾,于疫区病故。明端帝大恸,于众臣面前痛呼:至此孤真乃孤家寡人。
      野史记:“丞相陆青图谋天下,施压不断。七王生性聪慧,与明端帝手足情深,一心为国,多番化解。故虽皇权孱弱,陆青之野心久难得逞。至平历六年,陆青迫七王染疾。疫病难愈,七王咳血数日,只留书一封,猝然病逝。”
      平历八年四月,北昭收复失地,杜且一众凯旋,明端帝亲封绥远将军。
      封将那日,皇帝揭了杜且那身男人皮,满场哗然。自此杜将军便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几日后两人去常去的酒馆喝酒,顾晋道:“从前那位看着管不了事,如今竟也有些手段了。”
      杜且却说:“几年未见,阿臻心思竟这样重了。”
      顾晋捂住她的嘴:“不可直呼皇帝的名讳。”又说,“这世上眉眼相似的人不少,未必是那位。从前我瞧着阿彦也有几分相似——想来也许久不见他了。”
      杜且一笑,却也想念阿彦。掏银子时见掌柜还是从前那个,便嘱咐他:“若是见到那个从前常同我们一道喝酒小公子,便捎个信来将军府。”
      那掌柜甚是殷勤,笑眯眯连声应下,却总不见他报信,约莫是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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