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时间还记得》我吃小鱼干

2、一只小狐狸的故事

　　“没什么可遗憾的。如果有……那便是有了心肺吧。倘若真有下辈子，就叫我半点感情也无、冷心冷情没心没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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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居之地，某座小城。
　　“你是死的么？！我养你这么些年，就是狗也晓得给我叼根骨头回来！你良心被狗吃了还是怎的？！”
　　偌大的一座庭院之中，一个年轻妇人气急败坏地骂着身前的小孩，时不时用力推搡一下。
　　那小孩神色淡淡，似是根本不在意她正骂的人是他。
　　只是挨了几下推，他也有些烦了，扬手侧向一指，语气隐隐不耐：“行了。你养我七年，可还记得七年前你住不住得起这别院？旁人说到周氏都道是靠药材起家，谁晓得他们当家的连药材也认不清分不明？”
　　“你……！”
　　小孩不理她气得发抖的手指，接着道：“谁帮着你们爬高走低趟河过山去找什么千年灵芝万年参，谁帮着你们打点伙计买卖药材？好么，现在晓得生意怎么做了就嫌我用你家的粮了？”
　　“这话你敢同别人讲？！说出去怕也没人会信你这满嘴的狗屁！”
　　“你觉得我指望别人信我么？”小孩忽然一笑，却吓得那妇人起了一身的汗，“我不过是觉得你看着有趣，又刚好有兴趣，所以才帮着你玩玩，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他懒洋洋地抬手，一道光华一闪而逝，原本祥瑞笼罩的庭院瞬间暗淡下来。
　　在妇人惊愕的目光下，他慢悠悠地向外走去。微风拂过，带着他漫不经心的话在妇人耳边打转：“福报么，你不想要，我还不想给呢。”
　　*
　　“这样拿了人家的气运，不怕遭报应？”
　　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再错眼看去，便多了一个人。
　　小孩淡淡瞥了他一眼，没甚兴味地开口：“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他的身形随着走动逐渐抽长，不过眨眼便成了青年模样。
　　“你是妖？!”
　　“是啊，小道士。”似乎是被他的反应取悦，青年挑了挑唇，玩味道：“怎的，下山之前没人告诉你该怎么分辨妖魔人神么？”
　　“我……”
　　见那道士惊得说不出话，青年看他一眼，奇道：“修行不错，怎倒是常识差了这么多，没人教你么？”
　　“我……那你也不该，把那家小孩的命取了！”道士的脸涨成猪肝色，强撑着才将偏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拉了回来。
　　谁道青年听完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给你看看那孩子的命格。”
　　说罢他便弹了一个珠子一样的东西过来，道士抬手接了，粗略扫了一眼，便诧异看着青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孩子本该两年前就夭折了，我用我百年修为换她三年阳寿和来世安稳——可是现在我不想给了。”青年语气淡淡，神色却有些烦了。
　　“可是，就算这些拿回来了，你的修为也回不来了啊？”
　　“我又不是为了拿回修为。”青年彻底烦了，丢下一句“别跟着我”，眨眼间就不见了。
　　*
　　“在外面浪了七年，终于舍得回来了？”一个海东青化形的劲装美人自树上落下，她上下打量着青年，最后得出结论：“啧，真是个狐狸精。”
　　“狐狸精不像狐狸精，难道还像海东青吗？”青年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得到了一记重拍。
　　“说了多少次，不要敲我头。”海东青翻了一个白眼，“接下来你要去哪？”
　　“哪也不去了，没什么好玩的。”
　　“那正好，我最近想去一个地方……”
　　“……”
　　“狐狸。”
　　“……好，去。”
　　*
　　“据说这里就是庆文之战的遗址。”海东青在一片巨大的遗迹上空盘旋着，背上还载着那个青年。
　　“庆文……庆安帝君和文远上神？”
　　“正是。”海东青找了个地方降落，等青年落地便又化作人形，“不过庆文之战距离现在实在有些久远，坊间流传的故事神话早不知把这一战编撰成什么模样了。”
　　“倒也可以想到。毕竟都过了几千年了，便是尸骨也早化作了灰，谁还能记得那一战到底如何。”青年似感慨似淡漠地念了一句，回头又问海东青：“这就是你想来的地方？”
　　这回轮到海东青犯了难。
　　青年挑眉看她，她为难了一会儿，终于期期艾艾道：“嗯，就是，之前与人打架，没成，这便找你来了。”
　　“……打不过便找家长？还成，不傻。”
　　“……”
　　海东青只道待会儿还要仰仗这只狐狸，便忍了手痒没去打他，心里却想着什么家长明明只大了她五千年不到……
　　“这里……怎倒是有些熟悉？”青年倒是没再理她。他迟疑了一会儿，沿着几乎没了棱角的台阶走向广阔残垣中犹自矗立的半面残壁，语气难得带了些许疑惑：“这里应是一面九尺三丈画壁，画得封神之典——那神榜不知怎的画缺了一角，还是后来补上去的；画壁之下便是上位，两侧朝会桌案一百单八张，高拱石门一十八洞……”
　　还未等他再想，海东青惊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狐狸小心身后——！!”
　　不消她提醒，青年便已回神翩然化解了这记攻势。他看着那半面画壁轰然倒塌，回头看了一眼发出这雷霆一击的人，转而向海东青问道：“这是和你打架的那个？”
　　“不是他。”
　　海东青如坠冰窟，恨不得自己此刻远在万里之外。倘若现在她身上覆着羽毛，恐怕早已骇得根根炸立。那人的气息太过强劲，即便看起来为了照顾她而刻意收敛，却依旧让她难以呼吸。
　　那人看了海东青一眼，回过头对青年道：“我们聊聊？”
　　“好啊，”青年看着他，忽然扬起一个笑，“帝君。”
　　*
　　“阿远……”无数个湿热粘腻的夜里，帝君这样轻唤着上神，一边亲吻他泪湿的眼睫，一边更加深入地探索着未曾到过的领域。
　　“阿远，我好爱你啊……”
　　“……”上神的嘴唇微微开合，完整的句子破碎无声，最后只余一个过于简单的音节：“啊。”
　　爱吗？他感受不到。
　　他曾经也是仰慕过帝君的，只是那仰慕太过简单纯粹，只稍加诱导便不知西东，茫茫然误以为喜欢。
　　他去哪里知道平日里连看一眼都觉得亵.渎的帝君其实是这样一副面孔呢？
　　禁锢、束缚、肆意掠夺。
　　无边无境。
　　好在他终于找到机会挣脱囚笼，遗憾只差一点就可以拉帝君垫背。
　　他站在神殿的废墟之上，笑得肆意而又畅快：“庆安，你不会再有神殿了。”
　　他疲惫得很，但想到不必再见到帝君，便打心底觉得解脱。
　　没什么遗憾的了。他想。下辈子没有心肺好了，再不要被谁诱导，做出叫人悔恨的事了。
　　*
　　“阿远，九千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
　　“上辈子的事，就别拿到这辈子说了。你不觉得恶心，还有别人呢。”青年环臂看他，神色漠然，事不关己。
　　“可是，我真的喜欢……”
　　“喜欢？”青年嗤笑一声，“好啊，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瞧瞧。”
　　“你！我现在是凡人，挖心出来会死的！”
　　“那与我何干。若不然我们打一架，不死不休？”青年笑得玩味，“你打不过我。”
　　已是凡人的帝君牙关紧咬。他虽是修炼日久，但到底还是凡人，若不能飞升成神，挖心真的会死。
　　但如今的文远不在乎——或者他从未在乎过。
　　“对了，你刚刚那记重击是什么意思，重伤我然后关起来？”青年不紧不慢道，“还有之前和我家小鹰打架的那个也是你找的吧，为了把我引过来？”
　　“庆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真是半点能耐都没长啊。”
　　未等青年说完，凡人帝君便已受不住嘲讽怒而奋起——而后被青年随随便便的一掌重重拍落。
　　再起，再落。
　　又起，又落。
　　如此重复不知多少次，帝君终于再起不能，躺在一片废墟之中艰难喘息。
　　他怀疑他只要再挨一下就会死了。
　　可是青年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一个痛快——他饶有兴趣地、不含丝毫恶意地挑眉笑问：“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啊，是你自己挖心，还是我们打一架？”
　　打一架？他们刚刚不是在打么？
　　似是看出帝君心中所想，青年回得平静又残忍：“那是打架？那是你单方面被打。”
　　“算了，我不管你。等你能离开这里，欢迎随时来找我麻烦。”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帝君的回答，青年觉得无趣，挥手以咒术束缚帝君后便径自离开了。
　　*
　　“狐狸，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我不就和你在庆文遗址周边转了转，玩了月余便回来了吗？”
　　“我是说你说的那个帝君……他没来找你麻烦吧？”
　　“为什么会来，”青年歪了歪头，“他死了。”
　　“啊？？？”
　　“当时只差最后一下了，我没动手——不过骨骼尽断气血逆行就算好好救治也活不久的。”
　　“可是万一他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我留了神识在那边，亲眼看着他入轮回的。”
　　“哦，那就好……不过狐狸，你真的没什么感觉吗，比如大仇得报的解脱和如释重负之类？”
　　“……你这又是从哪里看的话本。”青年好笑地看着她，“我天生无情，怎么觉得舒服有趣便怎么来。若是庆安不来招惹我，我何必没事找事非要去杀他？”
　　“那，情爱呢，你们之前不是……”
　　“那只是一个人的欲念。”青年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我谁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