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再无此佳时》抱玉闲人

14、陆元笙（五）

　　她稍一观察，便发现这进寺之人进去后分成了两波，一波入了大殿做些寻常烧香拜佛之事，另一类，也是绝大多数人，则是入了大殿旁另一处小屋。
　　玉琢在一旁看着，很快便觉出不对，其一，入了这小屋之人皆乃粗布麻衣之辈，更有甚者瞧着更是衣衫破烂，而这般连日常生计都险以维持的人，又怎么会有闲情雅致进贡香火？
　　其二，这些人一波接着一波，进来的快，出来的更快，那些人多掀帘进了那屋中，可不过多久，便很快出来，出来的人神色各异，大约分为两种，一种手里多了个木牌，脸色大喜，另一种手中空空，哭丧着脸沮丧地出了寺庙。
　　看来这不知缘由的木牌便是关键了，玉琢心里越发好奇，跟着人群一起挤进了，进去后，玉琢又开了眼界，不比外面的混乱，那些从外面涌进来的人正有条不紊地分成几列排着队，像在等着什么东西，队伍排得不算短。
　　约莫数米距离，隐约能听见些许读书声，玉琢排上了号，却被身后站着的人拍了拍肩，那灰头土脸的大哥见她衣着，不满说：“小姑娘，你走错路了，这儿可不是你们这种人排队的地儿。”
　　玉琢不结，问：“我是那种人？”
　　那人嗤笑声说道：“哪种人，便是吃得上热乎饭的人了。”
　　约莫半炷香后，终于排到尽头处，那读书声越来越近，玉琢瞧见在队伍尽头处，各有一长衫书生，手捧书本站在那处，面对着排队的人说了句话，终于她前面只剩两人时，玉琢听清了书生在问什么：“老子曾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何物？”
　　她前面人答道：“刍狗！先生，我可答对了。”
　　书生递出来一个木牌，那人喜滋滋地接过去离开，到了玉琢这儿，那书生瞧见她，顿了下，说道：“姑娘可知此处是何地？”
　　玉琢摇摇头，那人又说：“姑娘走错了地，排错了队，还是早些离开吧，莫要占了他人位置。”
　　玉琢道：“我一未插队，二未闹事，一点点排到此处，又怎会占了别人位置？况且门口处并未立有牌子限制入内，我为何不能？”
　　他身后那人又说：“先生，这姑娘脸皮子厚的很！你莫要管她，快些考我罢。”
　　玉琢失笑，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个厚脸皮之人了。
　　那书生也是个明事理的，听了玉琢一番话，便递过来一块牌子，说：“姑娘跟着去看看，便知道了。”
　　玉琢点点头，跟着手指木牌的人出了那间屋子，进了大殿外的右侧的一条小道，一起进去的人很多，皆是手里有木牌之人，而出来的人也不少，手里没了木牌，取而代之的是一小袋棉布装着的东西。
　　有一人走得急，手里东西撒了些出来，那人哎哟一声，忙蹲下身子去捡，玉琢忙去忙，发现原来那袋子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颗颗的生米，玉琢一边捡，一边问：“大娘，您的木牌便是用来换米的吗？”
　　那大娘抬眼看她一眼，笑说：“你这是第一次来吧？竟然不知道活菩萨每月一次施粮的日子，这木牌可不止能换米，还有其他五谷杂粮，换一次能抵好几天的口粮呢！”
　　待大娘走后，她看看手里木牌，心里也大约明白了，这是有位‘活菩萨’在行善事，派米粮给附近的穷苦百姓，怪不得那书生说她占了他人的位置了，估计是瞧见她穿着沈家丫鬟服饰，正如那位大哥所言，‘不愁吃穿’，和这些排队的穷苦百姓相比，的确算是‘占了位。’
　　自古常有大户人家为积功德广施善缘，派粮施粥等，此事不足为奇，奇的是这次这回形式新颖，竟然还要先通过考试，取得木牌方能取到粮食。
　　跟着人走很快看到了一处空地，那儿站了十几个下人，空地上支起了一个凉棚，摆了几张桌椅板凳，上面放着几大袋大米和其他诸如红薯，玉米等蔬果杂粮。和刚才在寺内一样，这些领了木牌的人正有序的排成长队，等着领米，很快排到玉琢，等前面的人走了，她只听得一人说：“请将木牌交于我。”
　　玉琢听到这声音，抬眼去看，与面前的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惊：“谢二公子？”
　　“玉琢姑娘？”
　　谢明灭身后站着的谢安也蹦了出来，高兴地叫了声：“是你！帮我剪了风筝的姐姐！”
　　这位百姓口中的活菩萨，竟然是谢家二公子，谢明灭。
　　听得这一称呼，谢明灭却只是有些尴尬：“不过是胡乱称呼罢了，当不得真。”
　　玉琢看看眼前这规模不算小的凉棚，和地上躺着的几个空袋子，道：“谢公子宅心仁厚行这般好事，自是担得起这名号的。”
　　想起那些书生，玉琢又说：“公子是为了让这些穷苦人家多读些书才安排书生在寺内小考的吗？”
　　谢明灭点点头：“若当真能有所助益，自是更好。”
　　诚然，若是毫无缘由地派发粮食，只会助长这些村民不劳而获的歪风，而通过这个小考和这个木牌，既能杜绝一些好吃懒做之徒，帮助到真正需要帮助之人，又能让派粮一事条理分明，有条不紊，不会出现哄抢粮食的乱行。
　　玉琢又问：“只是那些人连饭都吃不上，又怎么能安心看书？”
　　谢明灭道：“你所看见的那些书生每隔一周便会到附近村落，教学半日，所教授的，也都是些浅显易懂的基本学识。”
　　“如此一来，只要那些听过课的村民方能领粮，而一周半日也不会耽误他们许多功夫...”玉琢恍然，想了想，看向谢明灭，笑道：“那玉琢斗胆，再猜测一番，那些书生定然也是附近寒窗苦读的贫寒学子，公子聘请他们，既能简单温学，又能贴补家用。如此一来，这真是一条一石二鸟之计，谢公子当真担得上这活菩萨的美称。”
　　谢明灭并非贪慕虚名之人，闻言只抿了抿唇，只寻常温和平静的模样。
　　抛开这事，她和谢明灭也不过堪堪两面之缘，如此寒暄一番后，便也没有其他的话了，谢安这时凑过来说：“爹爹，咱们过去继续发米吧，小川他们都忙不过来了。”
　　爹爹？玉琢想起来，那日在沈府，这小娃娃也是这样称呼谢明灭的，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谢明灭瞧着年岁不大，竟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在玉琢思索间，谢安已经推着谢明灭朝凉棚的方向去了，只是地面凹凸不平，谢安到底是个小娃娃，推到一半便有些费力了，玉琢见状，忙上前一步，斟酌道：“谢二公子若不介意，就有玉琢代劳吧。”
　　谢明灭笑道：“我自是不介意，便不知谢安这孩子愿不愿意了。”
　　见玉琢颇有些疑惑，他遂又解释道：“你别看他尚且年幼，手劲却不小，平日里若是瞧见我要出门，便要自告奋勇包揽了推我出行的任务，若是换了别人还不乐意。”
　　玉琢失笑，看向一旁谢安，这小孩儿不过六七岁模样，身长比轮椅高不了多少，很难想象平日里竟是由他推着行动不便的谢明灭四处游走。
　　谢安脸上稚气未除，此刻摆出一副非常两难的模样，而后痛下决心道：“玉琢姐姐帮过我和爹爹，谢安懂得知恩图报，今天就勉强让姐姐推一次吧。”
　　玉琢笑道：“那便多谢你了。”
　　她双手握上轮椅两边，手中触感柔滑，却也有些怪异，在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面前谢明灭束好的发和干净的头顶，明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玉琢没没有来的一阵紧张，轻声道：“谢二公子，咱们走吧。”
　　谢明灭自然瞧出她的拘谨，略微偏头，温声道：“为何如此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