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不是灰姑娘》宛拙

3、往事

　　景萱入住“沁园”的第二夜依然失眠，这晚卓恺说医院明天一大早就有很重要的手术，所以他就睡在宿舍了。空荡荡房子，窗外是晦暗的月影，墙上树枝的阴影不停晃动，倒像是某部恐怖电影的前奏。她睡不着干脆走到阳台上，凛冽的北风让人更加清醒。
　　景萱想起许多年前的夜晚，那个时候她还跟着爸爸过，爸爸非常忙碌，经常开会到晚上。她乘着保姆睡着了就跑到院子里吹冷风，她非常希望能生一场病，这样爸爸就会抛开一切来照顾她。她清楚的记得那晚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她觉得非常好看。于是坐在院子里等待第二颗流星划过……
　　第二天，她真病了。可是爸爸却无暇顾及她了，因为英国传来姐姐陆明蕙去世的消息，爸爸第二天就赶赴英国。她发高烧无法同行。
　　爸爸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他非常难过的对景萱说：“明萱，姐姐不在了。外公非常伤心，你愿不愿意去陪外公？”
　　那年她才六岁，姐姐对于她来说像是一个远房亲戚，每年过年的时候爸爸会带她去一趟英国看外公，她和姐姐陆明蕙才会碰头。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悲伤。只是问：“是不是可以每天都骑马？”
　　爸爸点头，可是眼眶却红了。
　　“是不是可以吃很多冰激凌？买很多娃娃？”她想起姐姐房间里铺天盖地的芭比娃娃无比向往。
　　爸爸依然点头。
　　“我去，我去！”她兴高采烈。
　　然而，生活有很多可能。景萱认为告别孤单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原来比从前更加恐怖。
　　她必须每天练四小时的大提琴、练习三小时的书法、学习芭蕾、马术、高尔夫等等各项技能。那个古怪的老头子极其严厉，每次她赌气不听话的时候他就用冰冷的眼神和暗哑的声音说：“我就知道你不是明蕙，你根本没办法跟她比！”于是一种执拗的倔强在心里滋长，她拼命的练习拼命的努力，只为博得外公的一句话，“明萱原来也是那么棒的姑娘！”可一直等了九年，都没有等到。
　　期间，她的大提琴表演在英国屡屡获奖，成绩也是年年全奖学金。甚至于静不下心来的她也能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十五岁，她在世界级的青少年音乐演奏大赛中获得一等奖，开了欧洲巡回独奏音乐会；维也纳音乐学院破格录取她，德国爱乐乐团邀请她成为一员。所有的光彩和荣誉扑面而至，她终于可以证明给外公看，她——陆明萱其实也可以很棒。却发现外公老了，他佝偻着身体，白发苍苍，却面带微笑的望着她……她感觉从未有过的温暖，才知道外公的用心良苦。
　　有一次，外公在去世的妈妈坟前说：“阿茵，蕙蕙去陪你了。你现在好不好呢？我知道你的心意，小萱我会帮你好好照顾。让她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女孩！而且，她真的很优秀……你看到了吗？”她站在树后面望着这个身材瘦小的老人，热泪盈眶。
　　她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去世，外公将七岁的姐姐陆明蕙带回英国生活。景萱则和爸爸留在国内，外公因为母亲的死一直怨恨爸爸，等闲不和爸爸说话。直到姐姐去世，爸爸实在不忍心看到老人孤苦无依，于是把景萱送去跟他生活。这个在外公眼中却又演变为爸爸的不负责任，这件事终于在爸爸再婚前演变成一场大战。
　　外公的思想还是古板的，爸爸要和高隽结婚，外公立刻要景萱改姓景，他总觉得爸爸背叛了死去的母亲，已经没有资格再做景萱的父亲，所以孩子必须改姓景。景萱觉得无所谓，爸爸也为了外公的健康着想同意景萱改名。于是，外公名正言顺的成了景萱的爷爷。
　　现在，这个抚养她二十多年的老人还帮她定下一生的契约。他笃信这是对的，但此刻，隔着薄明的圆云，她开始怀疑爷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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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ndy打电话来告诉景萱，爷爷明天就要回英国。景萱立刻就受不了了。她实在不知道爷爷还有多少日子，她想这样陪着他，她想让他看到她很幸福。可是，他怎么能一个人回英国呢？但她知道，爷爷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送机的那天卓家全都到了，除了卓羚。等飞机的时候，景萱表情僵硬说不出话。还是卓卿不停的陪着爷爷说话。
　　爷爷上机前笑着对景萱说：“小萱，快来跟爷爷goodbye-kiss。”以前每次开学要去住校，爷爷总是对景萱这样说。她不由悲伤得不能自禁，慢慢的走到爷爷面前，拼命屏住眼泪。她从不喜欢在人前掉泪。
　　“好好照顾自己！这样，爷爷就放心了。”爷爷望着景萱，“没事不许回英国！”
　　“为什么？我一定要回去看你！”景萱声音发颤。
　　“你不能总是依赖爷爷！现在，你有了丈夫，应该有崭新的幸福生活！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呀？”爷爷微笑，“卓恺很好！你不许欺负他。”
　　她紧紧的咬着牙，憋着眼泪看candy扶着爷爷出了关口，只觉得心破了一个口子，有冷飕飕的风吹进来，旁边站着的都不是她的亲人，包括她的丈夫——卓恺。她不自禁的自伤起来，以后就要一个人了……突然自己冰冷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低沉却温和的声音就在头顶洒下，像晴天里的阳光：“景萱，我们回家吧。”这是卓恺第一次牵她的手。
　　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窗外是一大片的晚霞。房间湮在一片淡红的光晕中。景萱抱膝坐在窗前，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小孩。再怎么难过，她也从不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她觉得难为情和无济于事。可是，她曾在卓恺面前嚎啕大哭过，只是，他不记得了。
　　“想不想吃东西？”卓恺问，在她身边坐下。
　　她摇头，然后抬头望着他，她乌黑的眸子像沉在湛蓝湖水中的黑玛瑙，脸色苍白得叫人担心。卓恺伸手按上她的额头，眉心微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景萱差不多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了，她从小就特别害怕医院，如今却嫁给了一个医生，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我好困，我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她望着他，有些可怜兮兮。
　　他哑然，笑了笑道：“那么就去睡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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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恺下楼买了粥和点心。回到家就开始做手术报告和新的脑肿瘤治疗研究稿。
　　一直觉得景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女；景恪守庞大资产的唯一继承人；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今天，她却像个无助的小孩，爷爷的离开仿佛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几次潸然欲滴的时候却强忍住泪水，倔强的样子倒有些像卓羚。本来，她也和卓羚同岁。
　　埋头工作了很久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他抬头看见景萱穿着淡蓝色的睡衣站在门口望着他。睡衣是毛质的，领口翻起遮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她的眼睛又黑又大，迷迷蒙蒙的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他一看手表已经深夜十二点，于是问道：“睡醒了？”
　　“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景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我去帮你热一热。”
　　粥和点心都热好，卓恺看见景萱正坐在他刚刚坐的地方翻他的资料。看见他过来突然对着他灿然一笑：“卓医生的书好高深啊，我看都看不懂。”
　　卓恺笑了笑：“吃吧！”
　　景萱像是真饿了，把粥和一客小笼包全部消灭，吃完后才突然担心的问：“你是不是没吃，我是不是把你的宵夜都吃了？”
　　卓恺摇头，笑着问：“怎么会一连两天没睡呢？”
　　“不知道呀，就是睡不着，床太大吧？换一个小一点的床就好了……”说完就一副自知失言的样子，“我的意思是，那个……我睡惯小床了，这么大的床要慢慢适应的。”
　　卓恺抿嘴笑了笑，景萱呆呆的望着他，英挺的的眉眼晕在黄色的灯光下说不出的好看。什么人啊？为什么这么好看呢？好看过她认识的所有男人……
　　卓恺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问道：“那怎么办？”
　　“我能不能在卿姐帮我准备的琴房里摆一张小床，以后我就睡那里，大房间让给你睡，好不好？”
　　卓恺愣了一下，眼睛明显一黯，说道：“你决定吧。但是，最近医院很忙，有可能我没时间天天回来……”
　　“你忙好啦！”景萱一个劲的笑，心里到底是失落的，也不知道是失落他不能回来还是又要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景萱完成了欧洲的巡回独奏音乐会就基本变成赋闲的状态，一则为了爷爷的病；二来为了结婚。看来这段婚姻并没有增加她生活的内容，爷爷一离开，她感觉自己像荡在半空中的氢气球，虚空无力的游荡，所以余暮寒提出让她参加阳光义工计划的时候她欣然答应。这个计划为期两个月，就是在中心医院为贫穷无力治病的病人筹款；为长期留院的无人照顾的老人孩子服务等等。
　　她是第一次当义工，感觉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没想到真的做起来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首先要接受为期三天的基本医务知识、简单医护操作的培训，幸好她并没有大小姐的娇气。从前，每天六点起床练习芭蕾；八点开始练字；然后是学习语言……早起已经是习惯。所以，七点开始的培训是小菜一碟。余暮寒只参加了一天培训就急急的赶去了美国，幸好景萱生性随和活泼，很快和义工团体的许多人熟识起来。他们大多是年轻的公司白领，其中有个叫麦小新的女孩和她最要好。麦小新有着一种世俗的可爱，身材纤瘦却是一张娃娃圆脸，殷红的小嘴整天吐露着谁谁谁的八卦，那些义工圈子里的人，名字都是陌生的，景萱也不能每次都把这个谁和那个谁联系起来，麦小新却已经如数家珍。
　　在肿瘤科的病房帮病人布置圣诞树的时候，麦小新的动作特别缓慢，全没有平日里的爽快。
　　“快点，待会儿还要去儿童病区呢！”景萱做完手上的事，对仍在磨蹭的麦小新说。今天答应了卓卿一起吃饭，她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我在等人。”麦小新神秘兮兮的说，脸色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
　　“等谁啊？”景萱问。
　　“来了来了！”麦小新往病房门口望去，满眼的如痴如醉。景萱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身穿白大褂，五官清朗疏落，面带微笑，正是卓恺。
　　景萱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当义工，此刻骤然看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一连五天，卓恺一直住在医院的宿舍。期间，打过两次电话给她，也只是平常问候。景萱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参加了这个阳光计划。
　　“卓恺，听过吧？s市最年轻、最帅、技术最好的脑外科主任！”麦小新说，“太惊人了，比电视上好看太多了。你知不知道，我参加这次的计划就是为了看他真人一眼。”
　　“太夸张了吧？”景萱望着卓恺，可是，这样的男人外形实在太不平凡，自己也觉得养眼，“直接跑过来看不就得了？”
　　“那多不好意思，我已经不是小年轻了好不好？”麦小新说，“我也想过去看他的门诊，可让我脑子里生东西去看他那科也太可怕了吧？”
　　景萱哑然失笑正想跟麦小新说明她和卓恺的关系，只见卓恺接了个电话眉头微微一蹙，大步迈出了病房。她微微松了口气，不用解释多余的话了。
　　“唉……怎么就这样走了，我还打好腹稿要问他很多问题呢。”麦小新失落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