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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识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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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儿童病区陪患白血病的小孩玩了一会儿,景萱从十二楼下来,但是等电梯实在太久,于是她选择楼梯。才走到九楼就传来嘤嘤的抽泣声,她不由停住脚步往下看。楼梯的拐角处,一男一女站在那里。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样经过别人身边,人家会尴尬的吧?
“哥,你把车卖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女孩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景萱不由的看了看她的侧脸,虽然距离十几米而且居高临下,她还是一眼认出是赵心晴。
“那怎么办?就拖了两天费用,他们就停药了。”男子的声音焦急万分,“难道看着妈死吗?”
“我……我去问卓恺……”
“我警告你!你如果再跟那个人有交集,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男子打断赵心晴的话,“我宁可卖车、卖房……也不会去求他。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他是不得已……”赵心晴的声音低下去。
“不得已?他们卓家还不够有钱?要去娶那个富家千金?卓恺那臭小子跟他爸爸都是一丘之貉,一样那么贪得无厌!”
“哥!他不是这样的人!”赵心晴的声音微微发抖,景萱看见那个单薄的不盈一握的肩膀,心头一酸。
“到这个时候你还为他说话?你贱不贱啊?”男子愤愤的说:“我们赵家的人可以输,但不能输了骨气!”撂下这句话,男子就匆匆离开。
空荡的楼梯间里都是赵心晴轻轻的啜泣声,景萱走到她身边,“赵小姐……”她觉得正在蹚浑水,却阻止不了自己。
赵心晴惊跳的回头,目光骤然惊惶起来:“你……卓……卓太太。”
听到这个称呼,景萱苦笑了一下,“你可以叫我景萱。”她递上一包纸巾,“我能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心晴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摇摇头,“没事,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和卓恺什么都没有……”
“是你误会了。”景萱打断她,笑道,“我是问你妈妈,是不是缺医疗费?现在我是这家医院阳光义工团体的成员,我有可能可以帮你妈妈筹款。所以你要告诉我她的情况啊。”
赵心晴眼中透出惊讶,嘴唇动了动似乎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景萱抿嘴一笑:“你不知道最近我们在这个医院做活动吗?好几位病人已经筹到善款了。”
后来景萱知道,赵心晴的妈妈得尿毒症好多年了,最近病情加重必须通过进口的药物进行每天血透,这些药品都是自费项目,不能参加医保。短短五天,家里的积蓄已经全部用完,能借能用的资源都已耗尽。他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都是心晴的哥哥赵星宇开出租车所赚,现在哥哥决定卖车,即便度过这次难关,以后妈妈的护理费就没有着落了。
景萱和同伴商量了一下,联系了几家基金会和报社电台。短短三天,也凑到了两万块钱。奔波了两天回到医院已经是傍晚,秋天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们刚刚正说你呢,老远看见你在不停打喷嚏,可见这个说法还是有根据的。”余暮寒俏生生的站在医院门口,身边是他爸爸余振东和哥哥余昊天。
“余伯伯。”景萱笑吟吟的走上前,“你们怎么来医院?看朋友吗?”
“找你老公来着。”余暮寒笑,“两年前,是卓恺给爸爸做的开颅手术。现在每几个月都来复诊的。”
“卓医生很不错啊,萱萱,你嫁了个好老公!”余振东很高兴,“要不要待会儿一块儿吃个饭?”
景萱愣了一下,两天没和卓恺联系了,他应该很忙的吧,“不了,下次我请你们吃饭。”她目光回转,对余昊天说:“昊天哥哥,咱们几年没见了吧?”
“我都没认出你来?当年的假小子,现在成大美女了?”余昊天打趣,他倒是一点没变,穿着打扮颇为讲究,一幅翩翩公子的模样。
“少来啦,我怎么觉得还是昨天见的你呢!”
“哦?”余昊天浓眉微挑。
“昨天看到八卦杂志封面上你和钟敏儿的合影!……”
余昊天脸色微变,对景萱使了使眼色。景萱知道,余振东是极不喜欢儿子和娱乐圈的明显搅在一块的。她连忙住了嘴,笑道:“我在为一个晚期尿毒症病人募捐,昊天哥哥,要不要帮帮忙啊?”
余昊天低头笑了笑,掏出皮夹拿出一大叠的红色钞票放入景萱的手中道:“我是最喜欢做善事的。”
景萱抿嘴一笑,秀亮的眼眸透出墨色的晶莹,“谢啦!”
告别余暮寒他们,景萱往赵心晴妈妈曹美娟的病房走去,经过十一病区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这是脑外科的病区,卓恺会不会在呢?不知道为什么对赵心晴妈妈的这个case格外热心,难道是为了卓恺?这两天太忙了,以致她都没有静下来想想这件事。此刻想来,却觉得有几分可笑。她做人从来就是这样,事情发生的当时总不愿意多想,事后往往会生出许多额外的感觉。对很多事她都是木知木觉,余暮寒从来就喜欢叫她“思觉迟钝”,也算是思觉失调的一种吧。也许,潜意识里觉得亏欠了赵心晴?
想着想着已经走过了十一病区,穿过长长的花廊,尽头就是曹美娟所住的病区。景萱手中握着五万元,当然,其中有自己捐出来的一万多和余昊天捐出来的一万多。黄昏的最后一束红色光晕把这里浸染的如梦似幻,这个医院的环境很不错,是本市最好的公立医院。只是环境再好也不能消减病患的痛苦,这几天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景萱突然觉得能在医院长期工作的人都是值得人佩服的。
走进介入治疗病区,眼前一暗,还没到开灯的时候,走廊里比外面昏暗不少。她抬头的瞬间,突然停住脚步,不远处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朝的方向就是曹美娟所在的105病房。景萱觉得进退两难,她顶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让人难堪,正想转身离开,他却突然转身,很用力,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渊墨深沉的黑眸撞进她的眼帘,她顾不上他的表情直接走上去笑着说:“卓恺。你……你来看病人?”
他的嘴唇抿了一下,“恩。”低首看见她手中厚厚的一包东西,“你怎么来了医院?”声音无比干涩,脸上却也勉强笑了笑。
“我参加了这里的阳光义工计划啊。”她甩了甩手中的纸包,“这是为曹美娟女士筹得的善款。”
卓恺的表情明显一滞,望着她的眸子深了很多,像是一种怀疑和探究。
“你知不知道?曹美娟的女儿就是天玺的服务员赵心晴,所以我认得,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忙。”她小巧的鼻子微微上扬,玛瑙般乌黑的眸子此刻流光溢彩,今天突然转凉,她却只穿了一件短袖的T恤,上面还印着阳光计划的字样,看上去倒像是个学生。她嘻嘻一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看她?”
卓恺的目光明显黯了下来,但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他低了低头道,“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笑道:“待会儿还有事吗?今晚一起回家吧。”走廊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俊挺的容颜在灯光下格外蛊惑人心,景萱在卓恺的脸上仔细看了看才说:“好的,过会儿一起回家。”
景萱望着卓恺离开,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男人呢?每次见他,她都还是忍不住惊艳一下。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这样就不会让卓恺难堪。
“卓……卓太太。”还没走到病房,赵心晴已经迎了出来,她眼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景萱把钱给她,笑道:“这里是五万块,先应急吧!我再来想办法。”
“谢谢。”赵心晴轻咬下唇,“卓太太,我不知道怎么谢你……”
“安啦!”景萱拍拍她的肩膀,“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整个‘阳光义工’都有出力。”
赵心晴似乎欲言又止,长长的睫毛印在眼睑下,形成一片阴翳,像幕帘,如水的眸子流露出淡淡莹润光华来。真是一个动人的女子,有一种微弱的却强而不可撼动的力量在她的身上。像是某种看似软弱濒危的植物,无论风吹雨打依旧顽强的活着。她比上次看到又瘦了一圈,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
“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景萱柔声说,“你妈妈还需要你照顾。”
走出医院的大门,路上正是晚高峰,来来往往的车在面前呼啸而过。已经是深秋,人行道上的叶子落了一地,有些萧瑟。正想打电话给朋友约吃饭,手机却响了,是卓恺。她接起来,对方却挂了,那辆蓝色的吉普停在面前。卓恺探出头来,“正打给你,你没约人吧?”
“没。”她手里握着电话还是那个接听的姿势,觉得自己有些傻,于是笑着上了他的车,“正准备回去。”
卓恺笑了笑,“想吃什么?”笑纹在他唇边绽开,淡淡的却似极了秋日里初绽的海棠,他乌黑的眸子停留在她脸上。
两个人就在小区楼下的一家台湾料理吃了饭,卓恺点了简单的饭菜。景萱记得,这应该是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的一起吃饭。
“这几天都在我们医院当义工?”
“恩。”她微笑,“医院太大了,本想遇见再告诉你,谁知一个礼拜了,都没偶遇一次。”她的语气平平像是调侃。
他这才想起已经一个礼拜没回家也没打电话给她,她的眼眶下面有淡淡的黑影,下巴似乎也尖了。“对不起……”
“啊?”她正举箸吃菜,抬头望着他,清亮的眸子不见一丝杂质,“对不起什么?”
“我是说,这段日子太忙。也没时间带你到处走走。”卓恺笑着说,“过几天,手上几个大手术做完,就有时间了。”
“是么?”景萱笑眯眯的说,“那,等你空了,带我去吃大闸蟹?”
从饭店出来夜风很大,卓恺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景萱身上。景萱愣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温暖瞬间遍布全身,他的衣服太大,她干脆把手伸进袖子并朝他笑,小小的嘴唇边一个浅浅的梨涡在她近乎于透明的雪白脸颊绽放开,“你回医院还是……”她问。
“回家吧,我想整理一些东西。”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她身边。当初卓卿一下子把他所有的书和CD等一股脑儿的搬到新房,倒像是把他扫地出门一样。到现在那些书还是堆在书房没有整理。
卓恺藏书丰富,还有巨多的CD,景萱还是第一次到书房去,她不习惯去翻看别人的东西。这一看却兴奋起来,因为书籍和CD的收藏她也很多,只不过出嫁后都留在了英国。“要不要帮忙?”她换了家常穿的薄棉睡衣,头发披在肩头。突然看见架子上的一张CD,叫道:“这张1986年出的米尔斯坦告别演奏会,早就绝版了,你竟然有?哇!还有古尔德希的巴赫!94年的限量版!”
“恩,有的是在欧洲托朋友买的,还有这张史塔克92年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听说外面已经没有了。”卓恺从架子上抽出一张CD。
“这张我也有,还有罗斯特罗波维奇和傅尼叶的第一版黑胶,我最喜欢傅尼叶!”景萱的脸颊微微的泛红,谈到感兴趣的话题,她总是这样。
“喔?我倒喜欢史塔克的平和。”卓恺浓眉微挑,饶有兴味的说。
“……从前我也和你一样,后来我听了傅尼叶的黑胶,就爱不释手。那种原始的,弦动前的微弱杂音简直颠覆我对巴赫的一贯感觉……”
两个人谈得投机,从古典音乐到中国字画再到小说电影,卓恺惊异的发现,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女子的喜好跟自己出奇的相似,她高兴的时候脸颊浮现微红像极了红红的苹果,乌黑清明的眼睛望着他,眼神直接坦然。
不知不觉已经天亮,卓恺一下子惊醒,回头看见景萱坐在地板上斜斜靠在沙发腿上睡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靠着墙睡着了。景萱裹着一条毛毯,长长的睫毛如同一只蝴蝶的翅膀。脸颊红扑扑的像个孩童。他突然意识到她是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IRIS KING。虽然从没听过她的演奏,但她的知名度很高。每次见她,他都无法把她和原来想象中的她联系起来。在他看来,景萱就是和卓羚一样的小妹妹,会调皮、撒娇和耍赖。意识里,他清楚知道,她和他的婚姻是建筑在什么上面,每每念及此,就仿佛有一根巨大的黑色麻绳将他狠狠困住,让他无法呼吸,心底的某个角落抽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