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情话》凤栖青水

7、年少的我们

　　“妈……”

　　母子俩同时眼圈一红，于妈奔过来一把搂住于情晓。

　　“你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之后于情晓才知道，自己失魂落魄地从酒店跑出来后，虽然脑子失去了判断，但在无意识中还是回到了爸妈的家。当爸妈发现他时，他已经流干了眼泪，晕倒在家门口。

　　“晓晓，我和你爸知道夏枫那个没良心的……”

　　于妈瞥见于情晓脸色骤变，停顿了一下说：“你爸其实这些年很想你，但你知道他放不下面子。你从小一直是乖巧的孩子，突然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和你爸确实接受不了，尤其是你当时的态度是那么的不留余地，我们也很伤心……”

　　“你这几年回来，你爸不让开门，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你……你走之后，是你爸把你放在门口的东西拿进来的，说怎么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晓晓，回来吧，你爸这几年心脏也大不如从前了。这次夏枫的事，你爸其实很生气，他是为你不值啊！但看到你回来，他是一边偷偷抹眼泪一边高兴的，这一会他也差不多该从市场回来了……”

　　母子俩正这么说这话，就听到门口有人进来的响动。

　　“老于你回来啦，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医生说不让你拿太沉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今天的螃蟹肥得很，晓晓最爱吃这一口……”

　　于情晓的心情矛盾而复杂，一方面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父亲，另一方面又想见到父亲，同时夏枫的事又好似抽走了他全部的气力，他的身体很沉，一动都动弹不得。

　　正矛盾着，于情晓听到房门口一声轻咳，抬眼看过去是于爸站在门口，正看向他。

　　四目相汇的刹那，于情晓从父亲眼底看到了心疼，那正是他儿时摔倒在地，爸爸扶起他时眼里流露出的神情，这一瞬间，干涸的眼泪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外窜。

　　“爸……”

　　于情晓只哑着音儿喊了一声，就不知再如何继续了。

　　于爸没多说什么，故作轻松地说了今天的螃蟹很肥，晚上一起吃，嘱咐他再休息一会，就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这一瞬间，于情晓泪崩而出，他原以为自己再也流不出泪了，可这心痛又心酸的感觉，让他没法再忍下去。

　　泪如雨下，他咬着被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倾斜而出的泪水，冲刷着脸庞，也似乎在洗刷着这些年他心里对父母的亏欠。

　　秋天的落日彤红，染得晚霞一片绯红，镶了金边的云正在慢慢吞噬着落日。河边的风越来越凉了，于情晓紧了紧薄羊毛大衣，开始往和之前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老家回来后，于情晓搬离了和夏枫居住了三年的房子，夏枫的东西交给了房东处理。

　　在和爸妈相处期间，于妈表示希望于情晓能够回到老家，于情晓思考了片刻说，现在他工作稳定收入还算可观，希望父母能够再给他一年的时间，他希望能在青城买房定居，再把父母接到青城生活。

　　于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于情晓临走时对他说，如果感觉累了就回家。

　　人就是这样，一个信念崩塌后，必须得由另一个信念来支撑着这个人继续走下去。

　　于情晓现在的信念就是：努力工作，在青城买房，把父母接过来享福。

　　至于夏枫，那个被他亲手撕毁的世界，已经被于情晓裹挟着塞进了心底的最暗处。

　　于情晓不知道的是，同时被塞进去的还有他对爱情的一切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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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枫你是不是有病？！”

　　下课铃声一响，苏晴就吼着转过身，把圆规扎在了后桌上。

　　“你再用脚踹我椅子，我就用圆规把你腿扎成筛子！”

　　苏晴看起来已经恼羞成怒，可后桌的夏枫却在那笑嘻嘻地看着前座苏晴。

　　“我也是无辜的啊，谁让我这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往前伸。”

　　边说边晃出那双“肚脐眼下面就分叉”的腿，一脸无辜地看着苏晴。

　　苏晴气的满脸通红，只从牙缝里甩出“嫌长砍断”的狠话，起身就要出教室，被夏枫一把拽着衣角，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怜的说：“要是真砍断了，你不会伤心嘛？”

　　“滚！”

　　苏晴打掉夏枫的手，快步走出了教室。

　　在苏晴身后，夏枫爆发了一串笑声。而后，夏枫转过身，对着后座问：“哎，你说苏晴不会真的讨厌我吧？”

　　于情晓是夏枫的后座，早已对夏枫和苏晴的“打情骂俏”习以为常，一脸冷漠地说：“换做是我，也会讨厌你。”

　　“为什么啊！”夏枫追问到。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烦人的人了。”

　　“哎？”

　　不等夏枫继续说话，于情晓整理好笔记，就出了教室。

　　于情晓是夏枫的后座。

　　刚上初中时，夏枫比于情晓矮上半头，老师排座时，就把夏枫排在了于情晓的前座。

　　那个时候，于情晓只是觉得夏枫很顽劣，喜欢和前座的苏晴打打闹闹，说俏皮话，和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俨然像一只人间花蝴蝶。

　　可期中考试后，这个在于情晓眼里从不正经的夏枫，却考了年级第一，分数遥遥领先第二很多，这倒让于情晓很意外。

　　“没想到夏枫看似不怎么学习，成绩竟然这么好。”
　　“最讨厌他这种人前不学人后偷着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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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们这样评价着夏枫，但夏枫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还是和以前一样，像只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喂，你盯着这题得有10分钟了，要不我给你讲讲？”

　　夏枫侧着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杵在于情晓桌子上，正歪着头看着于情晓。

　　“你很闲么。”于情晓头也没抬，冷淡的回应着。

　　“也……就还行吧，给你讲个题的时间还是有的。”

　　“我没说让你给我讲题。”

　　“我这么乐于助人的人，不想看你在一道题上吊死啊。”

　　“那你可以转过去不看。”

　　“哎，于情晓，我可是把你当做亲兄弟才这么主动的，你知道一天多少人找我讲题么。”

　　“我是独生子，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你占我便宜是不！”

　　夏枫说着就要对于情晓上下其手，这时候班级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夏枫悬在半空的手停了下来，心想：不好，肯定是班主任回来了。

　　一回头，果然班主任正在用死亡眼神盯着自己。

　　“夏枫都上自习你干嘛呢？！别以为期中考试考好了尾巴就可以翘上天了，照你这个嘚瑟劲儿，下次班级前十都进不去。”

　　夏枫赶紧把腿收回自己的书桌，一脸讨饶的笑脸看着班主任，乖巧的开始做题。

　　于情晓也舒了一口气，终于摆脱花蝴蝶夏枫了。但这道题确实不会。正想着，夏枫突然背手从前面递过来一张纸。

　　“阴魂不散……”

　　这么想着，却发现演草纸上正是他不会的那道题的解题过程。这个瞬间，于情晓突然觉得，夏枫也没那么讨厌。

　　在日常的相处中，于情晓觉得夏枫确实是个乐于助人的人，而且人很善良，从不和别人发脾气，当然，他也很受欢迎，学习成绩好，人还长得帅，最关键是，那张总是笑意盎然的脸，让人讨厌不起来。

　　可于情晓对夏枫却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他不喜欢和夏枫对视，也不喜欢和夏枫有肢体接触，不喜欢这个家伙动不动就转过来把半个身子杵在他的课桌上……

　　于情晓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对夏枫这样的“万人迷”自己好像喜欢不起来。

　　是嫉妒吗？

　　不用很努力就可以拿到年级第一；

　　人缘总是那么好，和谁都是笑意盈盈；

　　还有那张好看的脸……

　　于情晓单手拄头这样想着，夏枫冷不丁的转过来，把于情晓吓了一跳，对上了夏枫那双黑白分明大眼睛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赶紧低头假装翻书。

　　夏枫低下头，把脸垫在胳膊上，歪着头看着于情晓。

　　“你脸怎么啦？”

　　于情晓的心好像要跳出嗓子眼了，脑子像不过血一样嗡嗡响着，根本无暇顾及夏枫的举动。

　　夏枫突然把手覆盖在于情晓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

　　“没发烧啊。”

　　这个举动，让于情晓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夏枫又凑近了一些，看着于情晓，突然闪过一丝坏笑。

　　“难道说，你刚才想了什么让人脸红耳赤的东西？”

　　于情晓的心止不住的砰砰直跳，说出来的话竟然有些颤抖。

　　“……没……你转过去。”

　　这样的于情晓更加吸引了夏枫的好奇。

　　“是不是书桌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便把半个身子探过来，要翻于情晓的书桌，近到于情晓能闻到他头发上的味道，一种清爽的植物香气。

　　“你给我起开！”

　　于情晓身体恢复了知觉，用手按住夏枫的肩膀把他推了回去。

　　“有好东西要和兄弟一起分享啊！都是青春期的男孩子一起交流一下。”

　　夏枫坏笑着，又要探过身子来。于情晓屏住呼吸，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了教室，留下一脸懵的夏枫。

　　“刚刚我是怎么了……”

　　于情晓有些不可思议，耳边回响着夏枫的那句“青春期”。

　　不是嫉妒，是……青春的悸动么。

　　于情晓看着操场上午休时间正在打篮球的人，突然想起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初二后，于情晓和夏枫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夏枫在说。

　　夏枫还是没事就讨前座苏晴的嫌弃，下课就缠着后座的于情晓，不是非要给于情晓讲题就是硬拉着于情晓陪他上厕所。

　　少年的时光总是无忧愁的样子。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花蝴蝶”夏枫开始变得安静了，连前座的苏晴有时都忍不住回头瞟一眼这只安静的蝴蝶。于情晓关切地问询，夏枫也只是故作轻松的打岔了事。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明明还是深秋季节，却有了冬季的料峭。

　　这天下午体育课连着自习，夏枫一直都趴在桌子上，于情晓蹲在夏枫旁边轻拍了他一下问：“你怎么啦？”

　　夏枫抬起头，脸色煞白，于情晓吓了一跳，这才猛然发现，这阵子夏枫瘦得厉害。

　　“我胃疼……”

　　“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说完于情晓跟班主任请了假，把夏枫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搀着他去了医务室。

　　“肠胃痉挛，要好好吃饭，打完这瓶水就可以离开了。”

　　校医嘱咐完就出去了，病床区只剩下于情晓和夏枫两个人。

　　“枫子，你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枫一只胳膊压在脸上，于情晓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过了许久，夏枫哑着嗓子说：“我爸妈离婚了。”

　　于情晓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夏枫，尤其还是这样的回复，过了许久才又问了一句：“那你跟谁……”

　　“我爸走了。没再回来过。”

　　于情晓看不清夏枫的表情，但从夏枫的声音里，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哭腔，两个人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夏枫压在脸上的胳膊开始有点抖，那只纤长好看的手现在看起来灰白灰白的，于情晓有想要握住的冲动。

　　他轻轻地捧上了夏枫的手，感受到对方冰冷的手指和颤抖。夏枫把胳膊放了下来，于情晓看见了一双眼角发红而惊讶的眼睛。

　　但很快，那只冰凉的手就握住于情晓的手。夏枫想要挤出一丝笑，却被于情晓的话弄得眼眶更红了。

　　“枫子，你不好受就哭吧。”

　　于情晓明白夏枫，虽然他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其实夏枫的内心也是个敏感的人。

　　他和夏枫一样，都活在了家人的期待里。

　　于爸于妈结婚很多年才有了于情晓，所以对这个孩子是百般的宠爱。但这份宠爱并没有让于情晓成为恃宠而骄的人，反而让他更加小心翼翼地怕让父母失望。

　　父母浓重的爱，让于情晓不敢随性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因为他见不得父母讶异而伤心的表情。所以一直以来，于情晓看起来都是一个内向而乖巧的孩子，可是他的内心却因为这份压抑而更加敏感。

　　而夏枫的家庭，夏爸常年冷淡或者不回应妻子的沟通，让夏妈几乎把所有爱恨，都倾泻在夏枫一个人身上，生活中已经没有了老公，儿子成为了她生活中最后的一根稻草。

　　这份沉重的爱，让夏枫同样成为了内心敏感的孩子。

　　一方面他想做自己，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拒绝母亲对他的诉求，这让他自己形成了两套面具：一面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嬉笑怒骂，另一面却是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别人的情绪。

　　不一样的家庭，但都有着让人无法喘息的爱，一个浓烈，一个沉重，让两个孩子，背负了相同的负担：不能肆意地野蛮生长，只能在家人的期待之下，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自夏枫肠胃痉挛后，每天于情晓都会给夏枫带一份饭，晚上邀请夏枫去家里吃。

　　于爸于妈也很喜欢夏枫，毕竟夏枫在外人面前都会带上“花蝴蝶”的面具，而且夏枫学习成绩好，常年稳居年组第一。

　　两个男孩子打打闹闹，于家热闹了不少，再加上自从夏枫来于家写作业后，于情晓成绩一下子跃进了班级前五，这让于爸于妈更是欢喜，夏枫俨然成为了于家的第二个儿子。

　　冬去春来，很快到了暑期，夏枫和于情晓计划在暑假提升一□□能，因为中考体能项算分。俩人决定每天５点跑步去学校打篮球。

　　夏天的晨曦已经有些微热，两个少年跑到篮球场已经出汗，玩篮球时身体在攻防之间的碰撞，更是让俩人身上都汗津津的，打了一会就热得不行。

　　夏枫喘着气坐在篮筐下，把喝剩的矿泉水浇在了头上，像一条大金毛一样甩了甩头发，水都甩到了于情晓的身上。于情晓看着像一条大型犬似的夏枫，也觉得可爱，不由得笑出来声。

　　“笑什么！”

　　“你现在看着像条大金毛，哈哈哈……”

　　夏枫听了，直接把跨栏背心脱掉往操场一扔，对着于情晓说：“小爷我今天就让你尝尝人形犬的厉害！”

　　说完扑向于情晓做出了要袭胸的姿势，于情晓看夏枫扑过来赶紧起身要逃跑，却被夏枫一把薅住了衣服，无奈只得回身迎战。

　　“大圣摘桃！”

　　“我去！于情晓没想到你这么猥琐，你大爷的，别跑！”

　　操场上两个少年的追逐，成了那个夏天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