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情话》凤栖青水

6、于情晓的情殇

　　“于经理，您预约10点的客人到了。”前台服务人员在电话里说道。

　　“好的，麻烦你帮我把客人领到我的办公室，谢谢。”

　　于情晓调整了一下姿势，门被打开了，他站了起来。

　　“您好，我是……”

　　自我介绍还没说完，于情晓的目光就落在后面进来的女人脸上。

　　“于情晓！”对方先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苏晴？”

　　“没想到会在这遇见，算算毕业得十多年没见了。”

　　“是啊，初中毕业就没再见过，没想到你还能一眼认出我。”于情晓有点害羞地笑着说。

　　眼前的苏晴早就褪去了当年稚气的脸，姣好的瓜子脸上画着精致妆，虽然很多年过去了，可身上那股飒爽的气息还是没变。

　　“哈哈哈”苏晴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怎么会忘记你！想当初，我还暗恋过你呢。”

　　“哎？！”于情晓一惊，立刻满脸通红。

　　“你……”

　　“你还是和初中时一样，那么爱脸红，竟然还是这么可爱的人啊。”苏晴乐的笑不可支。

　　“你当时不是喜欢夏枫……”

　　“那个笨蛋天天就知道欺负我，我根本不喜欢他那个类型的。也不知道当时是谁造的谣。说到他，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啊……没。”

　　于情晓心一沉，即便三年过去了，可提到这个人还是会让他心口有钝痛感。

　　“听说他离婚了。”

　　于情晓头嗡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屏住了呼吸。

　　“是女方出轨了公司的同事，同事的老婆冲到公司去撕逼，当时这件事在老家闹得沸沸扬扬。因为这个事，夏枫的妈妈还住了院，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我还去了他妈妈的葬礼。那个时候，夏枫就已经离婚了。”

　　苏晴叹了口气，“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带个孩子，那时候他儿子才1岁多。”

　　苏晴说完，看向于情晓，才发现于情晓的脸色比刚才苍白了许多。

　　“你怎么啦？”

　　于情晓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听到苏晴问他，才恍过神来，心里突然很乱，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苏晴看他脸色不太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立刻转移了话题。

　　“于大经理，那我的蜜月定制游就交给你啦！”

　　于情晓转换出职业微笑：“嗯，一定会给你俩定制独一无二的行程。”

　　“那我先走啦，我老公还在外面等我。”

　　“嗯，有事电话联系。”

　　“拜拜。”

　　苏晴走后，于情晓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瘫在椅子上。

　　原来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的那个缺口还是有痛感，于情晓原本以为，那里早就麻木，早就空成习惯，可事实却是，一旦再一次听到有关夏枫这个人的只言片语，过往的回忆又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啾～”

　　夏枫捧着于情晓的头，献出一个额头吻。

　　“放心吧，等我回来，我又不是去赴死，干嘛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

　　边说边用两个大拇指抚平了于情晓微皱的眉。

　　“嗯……”

　　于情晓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心里很忐忑，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跟夏枫已经在一起生活五年，俩人的感情非常稳定，工作也都已经步入正轨。

　　一周前，夏枫的母亲突然让夏枫在这个周末回老家一趟，夏枫决定，这次回去就和母亲坦白出柜，等中秋节时，带于情晓回老家过节。

　　于情晓知道跟父母坦白出柜这件事有多么困难，三年前他自己就经历过。

　　那时候他大学刚毕业，父母就安排他回老家进事业单位上班，可彼时，他已经跟夏枫在一起两年了，并约定大学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生活。

　　于情晓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父母没有想到于情晓会拒绝家里的安排，逼问之下，于情晓把自己和夏枫是爱人的事告知了父母。

　　对于情晓的父母而言，这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自己的儿子不仅不准备在老家生活，还爱上了一个男人！当时于父就扇了于情晓一个耳光，于母一时愣得一句话都没有，半响才嚎啕大哭起来。

　　“我走啦，乖乖等我消息，你自己要记得按时吃饭，我最晚周日就会回来。”

　　直到夏枫的背影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于情晓才从窗边挪了回来，心里不安的感觉一直揪着，连带着胃一起隐隐作痛。

　　于情晓掐算着时间，夏枫差不多已经下车了，刚这样想着，夏枫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下火车了，马上就能见到你未来的老婆婆了，哈哈哈，突然有点紧张，给你打个电话，想听听你的声音。”

　　于情晓手攥着电话不知道说什么，他又想起自己跟父母坦白时的感觉。

　　“枫子，要不还是先别说了吧……”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一会，传来了夏枫故作轻松的声音：“放心吧，我会掌握好节奏的，如果真的不行，我就跟你私奔，哈哈哈哈。”

　　私奔这样的结果，俩人已经预想了无数次，可对于单亲家庭的夏枫来说，扔下独自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可能并没有那么轻松。

　　不管母亲的反对这样的话，夏枫从来没有说过，于情晓明白，对于夏枫来说，夏母是他的软肋。

　　晚饭时间过后，夏枫并没有来电话，于情晓有些担心，思考再三，他还是拨通了夏枫的号码，想要听到夏枫的声音，可电话里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醒。

　　“难道手机没电了……”

　　于情晓不敢往坏的方面多想。

　　这一晚上，于情晓又试着打了几次夏枫的电话，但都是关机状态。

　　“夏枫从来不关机，难道出事了……”

　　于情晓心咯噔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刚抓起衣服想往外冲，又想着现在回去会不会给夏枫添乱，如果真出什么事了，夏枫应该会给自己打电话。

　　“no news is good news。”

　　于情晓这么安慰着自己，这一夜也没合眼。

　　终于熬到了早上，于情晓赶紧上网订了一张回老家的票，正在卫生间洗漱的当口，突然电话响了，抓起电话一看，不是夏枫，是公司领导高总。

　　“喂，小于，你赶紧来一趟公司，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定制私人线路，只有今天有时间，9点前你必须到办公室。”

　　“高总，我今天……”

　　“我不管你今天有什么事都必须推掉，这个客户是我们公司维护了半年的重要客户，好不容易答应过来，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可是高总，我今天真的有事……”

　　“小于啊，你知道我一直很看重你，所以这个单子才叫你来跟，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又是期望，当年于情晓的父母也是这么说的。

　　自坦白出柜后，于情晓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即使是硬着头皮回去，也敲不开他想进去的门。

　　于情晓一毕业就来到了现在的公司，高总是他的直属领导，这三年来一直帮助于情晓从一个青涩的毕业生干到今天的部门经理，于情晓心里一直很感激高总，甚至有时候觉得高总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三年前他辜负了父亲对他的期望，现在，他没有勇气再一次辜负像父亲一样的高总对他的期望。他穿上了西装，去了公司。

　　确实是一个大单子，客户要求公司制定一个适合老年人的欧洲私人旅游路线，并要求公司派人全程服务，高总自然不由分说地派于情晓带着客户的父母去欧洲“尽孝”七天。

　　敲定路线，再到从欧洲飞回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这期间于情晓没敢联系夏枫，他心里隐隐觉得夏枫那边可能出事了，这让原本就懦弱的于情晓更加不敢打电话确认，可夏枫也一直没打电话过来。

　　下了飞机后，于情晓立刻跟高总请假去了火车站，火车启动的一瞬间，于情晓的心紧张极了，这次回去究竟要面临着什么呢，心中忐忑的感觉一刻都未曾消减过。

　　正值秋季，暖暖的阳光从车窗外铺在于情晓的薄羊毛大衣上，让人生出一丝困意，迷迷糊糊中，于情晓好像梦到了夏枫，梦到了上学时的夏天……

　　突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于情晓一惊：会不会是夏枫？！赶紧掏出手机，是夏枫的微信，于情晓赶紧刷开手机，这时进来了第二条微信：

　　“我们分手吧。”

　　于情晓当下心脏犹如炸开一般，四下粉碎。上一条微信是：

　　“我对不起你。”

　　于情晓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挨过剩下的时间，他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他在火车上机械地一遍又一遍播着夏枫的电话，而那边却始终是无法接通。

　　火车一到站，他就疯了一般跑了出去，他要立刻到那个人面前，他要亲眼看见那个人，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情晓几乎是夺门而入，夏枫的家没关门，他疯也似的跑进去喊夏枫，薄羊毛大衣和围巾看起来已经一团糟了，屋里有一些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大家先是一愣，然后有个阿姨突然反应了过来。

　　“你是来参加夏枫婚礼的同学吧，这个点已经都到酒店那边啦……”

　　这个时候，于情晓才发现，夏枫的家里贴着刺眼的大红喜字，地上一些粉亮的碎屑，耳边传来其他人唠嗑的声音。

　　“这回小枫妈可算放心了……”
　　“小枫也是出息，没辜负了他妈这些年的辛苦……”

　　于情晓感觉脑子里有根弦，“嘣”的一声就断了，腿有些发软，他一下子靠在了门上，门上巨大的囍，感觉正在抽走他最后一口气。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必须要见到夏枫……”

　　于情晓心念道，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后面有人喊着：“你快点去XX酒店还赶得上仪式……”

　　失了魂的于情晓根据夏枫的婚礼指示牌，在酒店里不停地找着，不知听谁喊了句“夏枫”，他立刻刹住了凌乱的脚步，向主厅边侧的房间跑去，正好撞上了从里面出来的人。对方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跑进来，这边还嘱咐着屋里人时间快到了，刚转过头就毫无预备地被于情晓撞翻在地。

　　于情晓也没收住劲儿，一个趔趄摔倒在旁边，趴在地上有那么几秒钟时间，于情晓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只听见对方有些抱怨的嘟囔：“这人谁啊，这么不小心……”

　　他已经被来到眼前的人抱了起来。

　　这个味道，是夏枫！

　　泪眼撞上微红的眼睛，这个瞬间，于情晓才好似把丢了的魂魄收了回来，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往外冒，头往夏枫的怀里一埋，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所有的理智、顾虑、体面全都不要了。

　　被撞倒的人也是一惊，以为于情晓撞坏了哪里，想要上前来查看，夏枫示意他先出去。

　　于情晓头埋在夏枫怀里边哭边问了一句：“为什么？！”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夏枫，又大吼了一句：“为什么啊！”

　　夏枫就这样抱着于情晓，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微红的眼睛开始往外涌着泪。

　　于情晓抓着夏枫的衣领，怒吼道：“你倒是说话啊！”

　　夏枫把额头低下来，抵在于情晓的额上，沙哑的说了句：“对不起，情晓，我……”就哽咽住了。

　　冰凉的眼泪，滴落在于情晓因为愤怒而滚烫的脸上。于情晓捧上夏枫的脸，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啊……”

　　夏枫咬住了下唇，摇了摇头。

　　“情晓，忘了我吧，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懦夫，我不配再爱你，我……”

　　夏枫还没说完，于情晓就狠狠甩了一记耳光过去。

　　“不配爱我？那这十二年算什么！”

　　于情晓的眼睛变得通红，面目因为极度的愤怒狰狞了起来。夏枫认识于情晓十二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于情晓。

　　于情晓总是体面、克制，凡事先为别人考虑的人。夏枫一把抱住于情晓，失声痛哭道：“情晓你别这样，求求你了情晓，我不值得……”

　　于情晓眼神空洞地看着酒店的天花板，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一切都那么刺眼。他渐渐感觉不到外部的声音、夏枫的拥抱和被自己的眼泪打湿的鬓角，突然有人拉开了门，朝这边喊了一句：“夏枫，仪式开始了，你赶紧……”

　　于情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夏枫，撞开了另一侧的门奔了出去。声音、图像、感觉好像全部都消失了一样，整个世界好像都颠倒了……

　　耳边的风呼呼地刮着，于情晓看着夕阳下的河面。

　　这条名叫青水的河再往上游追溯，也是流过老家的，想到这，于情晓索性把双臂交叠在桥栏上，欣赏这一河秋色。

　　他正对着西下的太阳，秋天傍晚的落日是金红色的，河面一片金红光波，河两岸是一片荒地，依稀可见远处正在起楼。整个世界都被金红色的光笼罩着，好像涂了一层蜜，充满了暧昧的甜。

　　曾经无数次的傍晚，无论冬春夏秋，他和夏枫下班后一起回家时，都会路过这座桥。那个时候，于情晓觉得全世界有夏枫爱着自己就是他人生的最大幸福。可现在，他被他的全世界背叛了。

　　落荒而逃的那天再次醒来时，于情晓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房间的摆设如此熟悉又陌生，令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是于情晓的房间，不是他和夏枫住的那个房间，而是他老家的房间。

　　头还是在嗡嗡发木的疼，身上也十分酸痛，就像跟人打了一架又宿醉的感觉。

　　“这是梦里吗？”于情晓这样想着。

　　这是他三年没踏进过的家。他从床上支撑起来，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水洒了出来，滴落在被上，与此同时，房门外响起踢踏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了。

　　“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