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情话》凤栖青水

18、两难选择

　　“你母亲可能需要更进一步的检查。现在从血项上来看，癌胚抗原这一项很不理想。”

　　“这是什么意思？”

　　“你母亲很大概率患上了癌症，我们需要在她清醒之后，给她做一个进一步的检查。”

　　夏枫拿着化验单的手不停地颤抖。他回到了病房里，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母亲，确实消瘦了很多。

　　“咳咳……”

　　夏母醒了过来，夏枫扶起母亲，喂了一口水。

　　“妈……”

　　“你别叫我。”夏母把脸转向了一侧。

　　这一夜，母子无话。

　　从护士站借来了充电器，一开机，全是于情晓的来电提醒。夏枫看着手机，心里乱乱的，他此刻真希望于情晓就在身边。

　　他盯着于情晓的电话号码，犹豫着要不要和于情晓通个电话，忽然听见夏母的主治医生喊他，便立即收起了手机，小跑进了诊疗室。

　　“检查结果很不理想，你母亲被确诊为胃癌。”主治医生指着ＣＴ图上胃部的肿瘤。

　　夏枫觉得自己整个人像个气球一般轻飘飘的，但心却在不断地坠落。

　　“现在已经发展到中晚期了，必须马上确定治疗方案，这样患者的存活率才有可能提高。”

　　……

　　夏枫从诊疗室出来，后面医生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唯一知道的就是，现在当务之急，必须要让母亲配合治疗，才有存活的可能性。

　　夏枫回到病房，夏母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见儿子在那不说话，夏母自己也猜出了个大概。

　　在一系列的检查过程中，她去的检查地方、周围来往人群讨论的病情，都在一一向她宣告，她得的不是什么好病。

　　“说吧，我得了什么病。”夏母冷淡地说道。

　　夏枫还没想好怎么和母亲说，却没想到母亲先发话了。

　　“……就是胃上有个囊肿，现在可能需要手术切除……”

　　“是囊肿，还是肿瘤？”夏母冷锐的眼神盯着夏枫。

　　夏枫沉默了。

　　夏母叹了一口气，冷酷地说道：“也好。省得活着受罪。自己的老公被男人抢走了。现在自己的儿子也是。哼哼。”

　　夏母的话，对夏枫来说，简直就像是对方拿了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夏枫的心脏。那种尖锐的痛楚，瞬间就紧紧地包裹住了夏枫的心。

　　“妈，医生说，现在配合治疗存活的几率在６０％以上……”夏枫抑制着自己声音里的哭腔。

　　“活着干嘛？”夏母把头侧过来，冷冷地看着夏枫，“活着看你和男人一起生活？看着自己生的儿子，也和他爸一样，被男狐狸精勾引走？！我活着本身就是个错误！一个笑话！”

　　“不！不是的！不是的……”夏枫在心里拼命地喊着，但他说不出口，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他甚至是无力辩驳。

　　“妈……算我求你，配合医生的治疗吧，我们先把手术做了……”

　　夏枫还没说完，就被夏母的话打断了。

　　“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就已经不想活了。没有什么治疗的必要了。”

　　夏母的话语冷的彻骨，让夏枫如坠冰窟。

　　在夏母看来，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已经是背叛了她，再活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只能证明自己瞎了、看错了，又生了个一模一样的儿子，还不如就此打住，免得在日复一日的自我羞辱中存活。

　　她已然是抱着要死去的心了，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决绝、冷酷。

　　夏枫强忍着抹去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说道：“妈，你饿了吧，我先下去买点饭回来。”

　　转身出去后，夏枫就躲在了楼道里，埋着头痛哭了起来。

　　他已经没有了父亲，现在连母亲也快要失去了。而且因为自己的原因，母亲甚至连治疗的机会都不想要。这在夏枫想来，就是自己害了母亲，自己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

　　夏母仰着头靠在枕头上，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刷白的天花板，想着自己荒谬的一生，竟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这时手机响了，是今天约定好的相亲对象，夏母犹豫着，要如何去说，但还是用颤抖的手接通了电话。不能什么解释都没有，就放对方鸽子。

　　“……我突然身体不太好，进了医院，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啊……没事，你在哪个病房啊，我们过去看你。”

　　“不用，就是血糖有点低，等会就能出院了。”

　　“那咱们下午的见面，要不就先取消？”

　　夏母思量着如何回应。

　　如果不去，等她死后，夏枫就和那个男孩子一起生活，慢慢的当地人都会知道，可能也会猜到当初她丈夫离开她的原因。她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这辈子做女人，失败到自己连个男人都抢不过，那样就算是死，也无法瞑目。

　　夏母暗下决心，说道：“让孩子们见面吧，都约好了，我儿子已经回来了……没事的……等孩子们定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见面。”

　　“也是，那好～那下午就让孩子们自己见面吧……”

　　对方又再三问候了夏母的病情，挂断了电话。

　　夏母在刚才那个瞬间，所下的决心，突然让她有了一丝新的期冀：夏枫不是他爸爸，夏枫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善解人意还温柔，也许，他见了女孩，就会改变他的心意……也许结婚有了孩子，慢慢就能转变过来了……夏枫不会成为第二个夏爸的，他和他爸不一样。

　　“我的儿子不会是同性恋的，他只是暂时被男狐狸精迷惑了，他会变回来，变好的……”

　　夏母这样想着，当夏枫提着饭回来时，夏母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憧憬幸福的光晕。她又露出了慈母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想象着他和女孩相恋、结婚、有了孩子，自己的儿子变好的样子，变回那个小时候乖巧懂事的孩子。

　　夏枫还不知道夏母此刻内心的活动，他只看见了母亲似乎高兴了起来，自己的心也不像刚才那么紧绷、那么痛了。

　　夏母带着笑，抓起夏枫的手，说道：“刚才女孩的父母给我打电话了，今天下午你正常去和那个女孩见一面吧。”

　　听完夏母的话，夏枫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妈～我都跟你说了，我……”

　　“不会的，你去见见那姑娘。也许你就会改变主意的。”

　　“妈～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真的压根对女人……”

　　夏母的脸开始变得阴沉，夏枫不敢再说下去。

　　“如果你想现在就让我死，那你大可以不必去了。”

　　“妈！”

　　夏枫既是恼怒又是委屈，母亲怎么可以用这件事来作为筹码威胁他。他的心里有多痛，母亲知道吗。

　　“如果你还想让我多活几年，下午你就正常去。”夏母冷酷地说道。

　　夏枫的心被狠狠地揪着，他此刻对母亲有愤恨、有委屈，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心疼。他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再忤逆母亲。

　　母子俩安静的对峙着，最后夏枫妥协了，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约定的咖啡店。

　　“你不认识我了吗？”女孩爽朗的笑着。

　　夏枫看了看女孩，礼貌性地回应着微笑。

　　“看着有点脸熟，可能因为是同校同年级的，也许见过。”夏枫有点尴尬地回应道。

　　女孩故作伤心的叹了一口气，“唉，你打了三年篮球，我在场边给你递了三年的水和纸巾，没想到你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

　　女孩这么一说，夏枫回想了起来，因为这个女孩，于情晓还吃过醋。也正因为如此，从那以后，夏枫就没正眼看过任何一个女孩子。

　　“啊，是你……”夏枫恍然大悟道。

　　“是我。夏枫，你好，我叫谢秋寒。”女孩没有因为夏枫的不记得，而有一丝阴霾的情绪，反而坦然地笑了起来。

　　在回医院的路上，夏枫回想着这个女孩：坦诚、开朗、豁达……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如果不是相亲对象，也许可以成为好朋友，就像苏晴那样。

　　在聊天的过程中，夏枫有好几次都想跟女孩坦白自己是同性恋，但一想到临走前，夏母对他的嘱咐，夏枫的心便揪痛起来。而女孩的开朗热情，也让夏枫没有契机把这件事说出口。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夏母好像在和谁打电话。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幸亏让两个孩子自己见面了，要不我们也跟去的话，会让年轻人觉得尴尬吧……”

　　“嗯……嗯……真的吗？哈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小枫？他没问题啊。”

　　夏母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一脸兴奋地望着走进来的夏枫。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回来了，我跟他说……嗯，好的，哈哈哈哈～期待下次见面了。拜拜～”

　　夏母的脸上笼罩着幸福的红晕。

　　“小枫，女孩的爸妈刚打电话过来，说女孩对你很满意。”夏母兴奋地说道。

　　“嗯。”夏枫冷淡地回应着。

　　夏母看了看夏枫，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对方希望尽快举办婚礼。”

　　“什么？！”夏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跟她才见了一面！”

　　“可人家姑娘可是暗恋你很多年了。既然你答应了去相亲见面，自然就是默许奔着结婚去的，人家想快点结婚，这个提议，也不过分。”夏母微笑着回应道。

　　“可我……可我根本就不喜欢她！”夏枫恼怒地吼着。

　　夏母收敛起笑容，再一次换上了冷漠的表情，“你喜欢谁？那个男孩？”

　　夏枫知道现在不是和母亲争吵的时候，医生告诫过夏枫，胃癌患者需要保持平稳愉快的心情，而且现在夏母处于中晚期，要预防癌细胞的扩散。

　　夏枫动了动喉结，没把话说出口。

　　“小枫，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和那个男人不一样。等你和这个姑娘结婚了，你会慢慢喜欢上她的。你们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闪婚、先婚后爱吗？”

　　“妈～我……”

　　夏母抓过夏枫的手，哀伤地说道：“小枫，妈妈现在就剩你了。你是妈妈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如果你也背叛了妈妈，背叛了这个家，妈妈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妈……这件事和结婚……它不是一回事儿……”夏枫几近是带着哭腔说出了这句话。

　　“对妈妈来说，就是一件事儿。妈妈相信你会变好的，你只是……只是暂时是你自己想的那个样子……也许以前你上学的时候，妈妈管你管得太严了，不许你早恋，让你在意识上误会了自己不喜欢女孩……”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妈，我早就知……”夏枫焦急得快哭了出来。

　　“小枫！你这样算什么？！你是想逼死我吗？！”夏母瞪着眼睛，几乎算是恶狠狠地说出了这句话。

　　夏枫的心在被什么东西不停地撕扯、啃噬，被撕成了碎片，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重重地来回碾压。

　　“妈～你这是要拿走我的命吗？”夏枫泪流满面，哭着对母亲说道。

　　夏母看见这样的儿子，说不心疼是假的，她上去抱住夏枫，像夏枫小时候那样，把夏枫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哭着说：“妈妈也不想这样的……可你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让妈妈心里好痛，好痛啊……”

　　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第二天，主治医生把夏枫叫到了诊疗室。

　　“确定好治疗方案了吗？”

　　夏枫沉默。

　　医生瞥了一眼夏枫，说道：“希望你这一两天就能给我治疗的方案，我好安排手术的时间。你母亲的这个情况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手术的机会都很渺茫了。”

　　夏枫轻飘飘地走出了诊疗室，找到最近的凳子，坐了下去。他拿出手机，打开拨号界面，于情晓的电话号码在那安静地显示着。

　　一边是今生挚爱，一边是这辈子唯一的母亲。那种痛不欲生的撕裂感，再次裹紧了夏枫，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刷了下来。他多么希望，他能够代替母亲生病，死的人是他……

　　情晓～我该怎么办……情晓～你恨我吧……

　　昨晚，母子俩就进行治疗的交换条件争执了一宿，彼此都无法退让。此刻，母子俩都红着眼，黑着眼圈，十分的疲惫。

　　夏枫从诊疗室回到了病房，整个人看着很木然。他走到夏母的病床前，好似全身没了力气一样，“咣”的一声跪了下去。

　　“妈……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治疗吧……”

　　夏母闭上了眼，一滴泪滑过了脸颊。

　　……

　　在苏晴看来，夏枫在婚礼上喝酒的样子，几乎可以看作是自虐式的。无论来宾有没有劝酒、让没让他喝，他都是一杯接着一杯的一饮而尽，最后喝到站都站不稳。

　　别人只道夏枫是高兴，可苏晴觉得，夏枫眼里流露出的绝望，更像是已经被宣告死刑人的眼神。

　　夏枫婚后对谢秋寒很好，至少在外人看来，夏枫是个完美的丈夫。没过多久，谢秋寒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整个孕期，从产检一直到最后，夏枫都陪在左右。只要有休假，夏枫就会带谢秋寒出去旅游。谢秋寒的家人和闺蜜都觉得，夏枫是个完美伴侣。

　　可谢秋寒总觉得，夏枫温柔的笑容之下，有一颗谢秋寒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的真心，让谢秋寒觉得夏枫实际上离她很远。

　　因为只有在婚礼仪式当天，夏枫喝多了之后，谢秋寒主动和夏枫有了肌肤之亲，但在此之后，夏枫对夫妻间的夜生活几乎是回避的。而且很快，谢秋寒就发现自己因为那一次而怀孕了，对夏枫的这个行为反应倒是没有过多的猜测，而夏枫则是有了更为合理的理由不和谢秋寒一起睡。

　　可等到小心晴出生了，谢秋寒过了半年多的修复期，夏枫仍旧以各种理由逃避夫妻夜生活时，谢秋寒觉得夏枫在筑一堵墙，墙的那边是自己，另一边是夏枫。她无法走近夏枫，也无法触碰对方的身体，自己更像是和一个带着外人认证的完美丈夫、一个面具人生活在一起，在关起门来的夫妻生活里，却是一片冰封之地。

　　即便那个人始终带着张温柔的笑脸，可却令谢秋寒觉得刺心的冰冷。

　　这让谢秋寒非常的窝火。

　　谢秋寒开始不断地找茬，但面对夏枫，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论她多过分，夏枫的态度都是包容的、怜惜的、甚至即便不是夏枫的错，这个人也是带着愧疚的态度回应着谢秋寒的挑衅。

　　每次夏枫都会主动地讨好谢秋寒，送她礼物，带她旅游，依着谢秋寒的性子，但就是一点，夏枫不再和谢秋寒睡。

　　渐渐地，那个曾经豁达、坦然的谢秋寒觉得自己越发像个变态，夏枫对她越包容，下一次的挑衅就越过分。

　　谢秋寒开始回家越来越晚，下了班就和同事或朋友一起喝酒、唱歌、蹦迪，玩得越来越过火。可即便是这样，夏枫也完全不恼怒，给了谢秋寒最大的自由。

　　但在谢秋寒看来，这无尽的自由，反而令人空虚得几近崩溃、歇斯底里。

　　夏枫，在外人看来，一个完美的丈夫、完美的爸爸，反观自己，谢秋寒知道，自己已然是外人眼里浪荡的妻子。终于，在偏离家庭的轨道上，谢秋寒越跑越远，以挑衅、发泄的态度和同事上了床。

　　可就算这样的事发生了，同事的妻子找上了谢秋寒的单位，甚至去了夏枫的牙科诊所大闹，弄得人尽皆知，夏枫的态度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反而不断地安抚着谢秋寒，这样的态度彻底让谢秋寒崩溃了。

　　“夏枫，你到底爱不爱我？！”

　　谢秋寒眼里携着泪，歇斯底里地朝夏枫吼问着。

　　夏枫抱着小心晴站在谢秋寒的对面，满眼忧伤。

　　“秋寒，你别这样，会吓坏心晴……”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我算什么……”

　　谢秋寒蹲下去，双手捂着脸崩溃的哭喊道。

　　夏枫走过去想要扶起谢秋寒，却被谢秋寒一把推开。

　　“无论你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完美的丈夫、负责任的好爸爸……可只有我知道，你有多残忍、多冷酷……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温暖……感受不到你的真心……”

　　“……我甚至，都无从得知，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夏枫，我不想再爱你了，我累了……”

　　“……夏枫，我们离婚吧。”

　　谢秋寒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痛哭流涕，到最后流干了眼泪，面无表情木然地提出离婚，夏枫的心都在承受着揪痛。可他没办法说谎，甚至连一句善意的谎言都没办法说出口……没办法对孩子的母亲、自己的妻子说一句“我爱过你”这样的话……无力，无奈，无法偿还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