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黎》栾呈

16、第十六章

　　向晨坐到钟黎旁边：“走吧，该吃饭了，现在去食堂还来得及。”

　　钟黎也不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向晨，甚至没有一点反应。

　　向晨叹了口气，干脆拉上钟黎的手把他拽起来，拉着他往外走。

　　向晨只是把钟黎领到食堂，伸手掏出他的饭卡就去打饭。最后端着两碗饭走出来，用鞋尖轻轻碰了碰钟黎的脚腕示意他走人，也不多说什么。

　　钟黎不需要安慰，他自己能缓过来，这件事向晨最清楚不过了。

　　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在外面乱逛了，不是在宿舍午睡就是在教室补作业。

　　向晨端着饭走在前面，钟黎低着头看着向晨的脚后跟，紧紧跟着走。

　　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钟黎叫了向晨一声。向晨转过头来看他，还没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自己的腰就被一双手臂环住了。

　　向晨两只手都端着饭盒，移不开手，只能用手臂环着钟黎的背。钟黎却不老实，脑袋一拱一拱的。

　　钟黎拱着拱着，下巴就搭在了向晨的肩上。向晨被钟黎压着矮下身子，这真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他只能把脸埋在钟黎肩窝里才能好受些。

　　钟黎这么抱了两三分钟才放手，向晨直起身看他的时候，钟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唯独看着向晨的那双眼睛里透着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

　　“走吧，去你宿舍吃。”钟黎学着向晨的样子用自己鞋尖碰了碰向晨的鞋尖，说道。

　　钟黎拿过向晨手里的饭盒，不管向晨有没有跟上，只留给向晨一个毫不设防的背影。

　　向晨轻轻勾起唇，跟上钟黎的脚步回了宿舍。

　　之后几天的日子很是安稳，平静的向晨差点以为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如果钟黎没有在这几天里对向晨异常的开朗热情，比如吃零食的时候会喂给向晨一点，比如没人的时候总是抱着向晨腻歪，他就真的这么以为了。毕竟“开朗热情”从来不能用来形容钟黎。

　　教室里没几个人，钟黎正趴在桌上看向晨做题。向晨那在阳光映照下的眉眼不似平时那般线条分明，眸色显出明显的棕色来，把向晨身上后带的那股疏离的气息衬托到了极致。

　　这般模样看的钟黎难以呼吸，他无意间伸出手想去摸向晨的眼角，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倏然收回手，摸了个空。

　　他转头才看到何陆一脸扭捏的看着自己，他歪了歪头问何陆什么事。何陆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对着钟黎。钟黎看了一眼，是一个他们班的班群，此刻正消息不断，隔一秒便要弹出一条消息来。

　　【我一直以为之前刘高阳说他是同是在瞎传谣言，居然是真的。】
　　【这谁能想到。】

　　钟黎大概看了两条，大概猜出是在聊谁的八卦，他看这何陆，无奈道：“我像是对八卦有兴趣的人？”

　　何陆欲言又止，看着钟黎面露难色：“你再看看吧。”

　　钟黎心里奇怪，何陆从来不是这种不感兴趣还非要拉着别人看八卦的人，又低头看向屏幕。

　　手机快要黑屏了，钟黎赶忙抬手点了一下屏幕。消息已经多出来不少，之前那两条已经被刷上去了。

　　【向晨才是真的震惊我了。】
　　【之前我看他们俩走的挺近，我还以为总算有个人能忍受住钟黎的怪脾气了呢，原来是俩人看上了。】

　　看到这，钟黎心头大震，完全无暇再看其他消息。他猛地转头看向向晨，后者还毫无知觉的在做题。

　　片刻后，钟黎猛然间想起教室里其他的人，他转眼扫了一圈，教室后排有个人刚好对上他的目光，那人受了似惊吓般瞬间低下头。

　　呆滞两秒之后，钟黎像是忽然发狂一般，伸手到书桌里翻找自己的手机，动作之粗鲁幅度之大，把向晨吓了一跳，他好奇的转头看向钟黎。

　　正好此刻钟黎也拿出了手机，颤抖着打开□□，他翻了半天，才看到那显示灰色圈的班群。

　　点开往上翻了翻，就看到了一张照片，正是刚才他猛然看向向晨的时候拍的，看照片的角度，正是刚才和他对视的那个人的角度。

　　钟黎呼吸陡然加重，连着胸膛的位置也剧烈起伏着。向晨这才发觉不对，拿过钟黎的手机随意一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知道的，谁说的？！”向晨低吼着问钟黎。

　　回答他的只有钟黎颤抖着的三个字：“不知道。”

　　向晨往前翻看聊天记录，不知道这些人聊了多少，足足四五分钟才翻到这事件的开端。

　　是一张照片，钟黎紧紧抱着自己，自己手里还端着饭。向晨还记得是前几天的事，钟黎妈妈找来学校的那天。

　　向晨第一个反应就是点开发图片的人的主页看，用了一张网图做头像，很常见的网图，连一颗星都还没有电量，明显是刚建的小号。

　　向晨又去群成员列表里翻看，那个小号此刻已经不在了，看来是发完那张图片就退了群。

　　向晨瞬间泄了气，把手机关了放回钟黎的书桌里，面对钟黎垂下头，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颓丧气息。

　　何陆不想再多看了，退了群，收起了手机，不再反应，只垂着眼看着自己光溜溜的桌面。

　　三人沉默许久，钟黎忽然道：“我想到会出问题，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我以为会是我妈……”

　　向晨猛地抬头：“你想到会出问题，什么意思？”

　　“我以为会是因为那天我妈的事情，我爸可能还会让我转学。”钟黎说话有气无力，完全没有平时那样明亮的嗓音。

　　向晨一愣，想起这几天钟黎反常的热情，突然暴怒，他猛地站起来，桌子都差点被他推翻：“所以你这几天……都是因为你已经想到我们会断，所以才这么做的！？”

　　钟黎低着头不置可否。向晨自从第一次见到钟黎出事之后，脾气便一日比一日的暴躁，刚刚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消下去，钟黎又这般反应，更是几乎触到向晨的红心。

　　他瞬间推翻了刚才差点推翻但没有被推翻的桌子，书撒了一地，发出的巨响让钟黎心头一颤，闭上眼睛没了反应。

　　等钟黎反应过来的时候，之前坐在后排拍照的那个人已经被向晨托起来狠狠打了一拳，此刻正坐在地上发懵。何陆则站在一旁，他本来想拦着向晨，但没来得及。

　　教室里其他寥寥几人的眼睛一直在钟黎和被向晨打的那人中间游离，眼里闪着说不明意义的光亮。

　　钟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在其中一个人的眼神飘向他的时候毫不避讳的迎上那道视线和那人对视。

　　那人犹豫一下，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有了一个人开头，剩下的人也慌张的离开了座位，如避蛇蝎一般出了教室。

　　何陆看着教室里只剩下自己和钟黎，一时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你说说你们干的什么事啊，还在学校里呢，你们都不知道收敛些。现在好了，被人拍了照片了，天下皆知了。”

　　钟黎淡漠的瞟了何陆一眼：“知道了又怎样，批斗我。”他竟被自己说的话逗笑了。想起刚才被向晨掀了的那可怜无辜的桌子，矮下身子去捡书，也把桌子扶起来。

　　何陆向来唠叨，自从知道钟黎和向晨的事之后也慢慢的和钟黎相处起来了。慢慢的便也没有那么怕他了：“批斗倒不至于……不对，你不要开玩笑打岔！不要看着平时这些人总拿同性恋开玩笑，看上去挺开明能接受，真遇到了可不一定……”

　　“这桌子多无辜，向晨掀他干什么呢？”钟黎打断何陆说道：“要撒气啊，他不动我，就掀桌子。人总是喜欢用身边这些无辜的事物撒气。现在，谁再靠我近些，谁就要被当这桌子撒气了。”

　　钟黎说的何其浅显，再蠢的都能听懂了。何陆抿唇，把刚要出口的话堵回去，知趣的也离开了，还帮钟黎关上了门。

　　摆正向晨的桌子，钟黎垂眸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手指修长，肤色冷白。他不怎么做事，洗衣服靠洗衣机，吃饭从来都是食堂，在家就随意找个摊子凑合，屋子从来都是当时用当时放回原位，很少收家，最多扫地拖地。没想到，竟养出这么一双手来。

　　这双手轻轻扶着桌子的边缘，它的手指就像在爱抚可爱的宠物一般在木制桌面上轻抚。

　　忽然间，那双手猛然发力，刚被扶正的桌子再次倒下了，钟黎漠然看着地上的书，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低语。

　　“桌子多无辜呢……”

　　钟黎坐到钢琴面前，一点点回忆着向晨教给他的那首歌。他很久没有弹过了，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摸索，一首歌弹的磕磕绊绊，但他就是不停下来，硬是把它给记起来了，虽不顺畅，但不会再弹错。

　　他搬家之后就改走读了，老师考虑到文化课自习时间晚了，不要求走读生上课。趁着文化课自习的时间还没到，他收了书包回了那间临时租的房子。

　　向晨的桌子没有被扶起来，向晨上自习的时候也没人敢扶，无辜的桌子在地上躺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向晨来上课了才把它扶起来。

　　他想等钟黎来了和他谈谈，商量一下之后该怎么办，结果等到上课了人都没来。他还以为是不是迟到了，直到老师问起考勤情况才知道，钟黎请假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钟黎没开灯，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桌上的外卖还剩着一大半没吃，钟黎没精打采的瘫在椅子上。

　　手机的界面停在和向晨的聊天界面上，昵称栏里不停闪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钟黎把手机那过来，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先发个消息，手指不自觉的去点输入栏。当键盘弹出来挡住了半个屏幕的时候，钟黎忽然慌起来，急忙退出输入栏，把手机扔了回去。

　　偏偏这时候，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不闪了，停顿片刻后，钟黎收到了来自向晨的一个“？”。

　　钟黎深吸了口气，已经看到了，还怎么躲呢？

　　黎：【现在是上课时间。】

　　向黎：【很奇怪吗？】

　　黎：【不奇怪，我困了，睡会儿。】

　　向黎：【你下周一会来吗？今天周五了。】

　　钟黎愣住了，要去吗？他只请了早上的假，按理说他下午就该去上课了，但是他不想去面对那么多人，不想去顶着那些人的目光坐在那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向晨相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理会何陆的唠叨了。

　　他完全可以继续请假，不仅下午不去，他下周一也不去，下周整周都不去，下下周不去，下下下周也不去。

　　但是他一看到屏幕上向晨那句话，他就会想起向晨低头看着自己，微微皱着眉小心翼翼询问自己的样子。最终，手指在键盘上轻点，不紧不慢的打出一行字。

　　手机就放在桌面上，向晨像只小狗一样的守着屏幕，桌上堆起来的书挡住了老师的视线，这么看上去竟然真的感觉向晨在听课。

　　黎：【我只请了一个早上的假，下午会去上专业课。】

　　向晨跳到了嗓子眼儿的心脏终于落回去了，他欣喜的回了个“好”就把手机收下去了。课节上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抬起头来看老师。

　　钟黎把消息发出去之后就什么都不想做了，不想思考，不想动。爬上床设了个闹铃把手机扔到一边，迷迷糊糊睡下去了，他中途醒了几次，但他都没起来，不管不顾的又睡下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钟黎隐约听到闹铃的声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的，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他随意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在外面吃了午饭才朝着学校不紧不慢的走。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到两点了，他几乎是踩着时间进的教室。

　　一节课上的很不得劲儿，钟黎心不在焉的，被姜静骂了一顿，让他滚到一边儿去。钟黎也不装样子，真就到一边坐着去了。

　　等到快下课的时候，姜静又把人都叫上台去站成一排，说有事要吩咐。

　　钟黎完全集中不起注意力，还是被严儀叫了声反应过来被拽上去站好。可还没等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回来，就被姜静叫了名字。他往前一步走出去，姜静又叫了几个人，严儀也在其中。

　　钟黎还没搞懂这是要干什么，转头以眼神询问严儀，后者以口型回问他：“你没听到？”

　　钟黎摇摇头。

　　严儀表情无语，又以口型示意钟黎：“一会儿说。”

　　学校今年突然给影视班加了编导课，还配了一个编导老师，听说也是在这个学校影视班毕业的，脾气挺好，看着就像个小姑娘，叫曲依。

　　姜静走后，编导老师还没有来。严儀看着钟黎的背影，伸手轻轻推了一下。

　　钟黎上身微晃，转过头来：“怎么了？”

　　严儀顿了一秒，叹了口气，越过钟黎走到椅子上坐下：“刚才静姐说我们五月份第三周要去比赛，市级的，之后还有省级比赛，刚才点到名字的几个人都是要去的。下周搞定剧本，下下周开始排练。”

　　钟黎听完，没说话，点了点头，也坐到椅子上，又变回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严儀朝着钟黎翻个白眼，在钟黎肩上拍了一下，唤回钟黎的意识，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蔫儿了吧唧的，又是因为你妈？”

　　钟黎摇摇头，也不说话。

　　严儀气的想给钟黎一巴掌，但抬起手来却又不敢真往下落，只能发出烦躁的“嘶”声。

　　看钟黎还是没有反应，更是烦躁：“喂！钟黎你怎么回事，怎么向晨一问你就什么都交待了，别人一问你就不说！”

　　“你管我。”

　　严儀一时语噎，也不再说话了。

　　其它人把表演道具都撤了，坐在下面玩着手机等老师来。

　　编导老师来的时候，还拽了一个人——是向晨。

　　曲依说她来的时候就看到向晨扒在外面躲着躲着的往里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问，是音乐的。

　　音乐专业早就没课了，曲依就把他拽了进来。听其他同学说，才知道向晨以前就来过，之前姜静就想把他招到影视班的。

　　曲依一听更来劲儿了，拉着向晨的手腕把他带到台上摁到积木块上坐下：“来来来，和我们以前讲故事吧，来人搬两个积木块，我带你们玩点新花样。下面的人要哪个和你一起随便叫。”

　　向晨眨眨眼睛，一眼看到台下的钟黎，抬手指了指。

　　上课这段时间，影视班没有谁是讲故事讲得好的，只有严儀还算可以。钟黎虽不至于最后一名，但也绝不算好。

　　没办法，还是要上到。

　　钟黎一咬牙，坐到台上另一个积木块上。

　　曲依也不说规矩，就让两个人分别讲两个故事，讲完之后再说要他们干什么，因为先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钟黎作为影视班的学生，自然是他来开头。

　　大概讲的就是一个悲观的小结巴遇到了一个朋友之后被对方一个拥抱感动之后逐渐不再悲观也治好了结巴的故事。

　　向晨听完，也明白了“讲故事”是真的“讲故事”，倒是放的开，开口就来。

　　大概是一个叛逆少年经常逃学外出，多年后打工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后悔的故事。总之老套。

　　此刻曲依发话了：“好，现在我要你们把这两个故事演出来，演在同一个小品里，我要你们把对方带进自己的小品里，谁被带偏了，谁就输。”

　　邹妍诗的声音出奇的大：“那他们俩是不是要拥抱！”

　　整个影视班瞬间炸锅了，他们暂时还没人知道钟黎和向晨的事，但全都在起哄。

　　影视班的学生，放出声音来一个人可以压下三四个个普通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拥抱”两个字灌满了钟黎的耳朵，刺的钟黎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