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黎》栾呈

13、第十三章

　　“我后天就要回去了，你就一个人在家吗？”向晨帮着钟黎收拾屋子，一边叨叨。

　　“嗯。”钟黎把晾干的衣服收进衣柜。

　　“这怎么行，虽然你和你妈妈一起生活，可你爸也不能不管啊，这大过年的。”

　　钟黎没说话。

　　“那你妈也不回来吗？不管她在外面干什么好歹也得回来一趟吧，留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在家过年……”向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皱着眉不说话。

　　“好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一个人在家过年也挺好的，不用迎合长辈，还挺自在的。”钟黎走到向晨旁边，接过向晨手里叠好的床单，对向晨弯了弯眼睛。

　　向晨的心颤了颤，他抽了抽鼻子，手环上钟黎的腰下巴搁在钟黎头顶。

　　钟黎被他这么抱着，动弹不得，一时苦笑不得：“你干嘛啊，放开我。”

　　向晨“哼”了一声，反倒抱的更紧了，连下巴都在用力。

　　“唉唉唉！你下巴隔着我了！我脑袋疼啊操！”是真的疼，钟黎抬起手去拍向晨的后脖颈。

　　向晨被他闹得大笑，一下没抱住让钟黎挣出去了。钟黎把手里的床单扔到向晨脸上：“行了不闹了，快点把东西收好我送你回去，你还要收回老家带的东西呢。”

　　“好吧。”向晨把床单放好，跑到客厅一通摆弄。

　　钟黎理好了衣柜出去就看到向晨把从茶几下面翻出来的糖倒进一个小盒子里，末了还拿出一颗拆了包装塞进嘴里。

　　向晨一抬起头就看到钟黎愣愣的站在那里，他错开身，让钟黎能看到茶几的全貌。

　　白色的桌面被擦的干干净净，桌子中间放着一直被钟黎随意扔在楼下小仓库里的茶盘，白瓷色的茶具整齐的放着，茶盘边上放着一个果盘。

　　钟黎的眼睛随着向晨的手移动，那个小糖盒也和果盘一样被放到了茶盘旁边。

　　“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向晨含着糖，声音有些含糊，声音里还带着笑。

　　“嗯，好看多了。”钟黎用笑容来回应向晨的笑。

　　钟黎拿上钥匙就带着向晨出门了，虽说是送向晨回家，但实际上是拉着向晨也陪他玩了一个下午，天都黑了两人才回到家。

　　钟黎一打开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是谁。

　　“谁？”钟黎伸手去摸电灯开关。

　　“啪”得一声，白炽灯的灯光亮的晃眼。

　　“你为什么不在家？”低哑的女声传到钟黎的耳中，一阵恶寒传遍全身。

　　“你去哪里了？”沙发上那个女人还在问，而钟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像钟铭阳那个男人一样，抛下我吗？！”女人的声音变成了嘶吼，她，她忽然站起来，把桌上的茶盘果盘小糖盒全部扫到了地上，疯狂的表情把原本应该温柔的脸庞吞噬的一干二净。

　　钟黎看着白天和向晨一起收拾的屋子瞬间被毁了，莫名愤怒不以：“□□麻痹的……什么叫抛下你，是谁先背叛的？你和我爸到底是谁抛下谁？！你自己不清楚吗？”

　　女人被钟黎吼的愣住了，大喘着气，跌坐回沙发上。

　　钟黎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房门被他重重摔上。

　　他连洗漱都懒得动了，脱了鞋一骨碌滚上床蒙上被子打算与世隔绝。同时，一股疲倦感瞬间将他席卷，他很快便意识模糊起来。

　　咚咚咚——

　　不知道什么东西响了一下，钟黎困得不行，只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咚咚咚——

　　钟黎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房门，眯了眯眼睛。

　　咚咚咚——

　　确定是有人在敲门，他叹了口气，大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人的声音隔着门，感觉很闷：“我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记得起早一点。”

　　钟黎盯着天花板，这个语气……只可能是去见她所谓的“男朋友”。

　　想到这里，钟黎的表情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他朝着门外大声回了一声：“不去！”

　　门外没有动静，钟黎不知道张琦有没有听到，他怕明天早上那疯子又来翻窗，也大声喊了一声：“我不去，你听到没有！明天不要带我！”

　　“为什么不去！”女人尖利的声音再次透过木门传进来，钟黎不想再管了，他忽然想起小学三年级时候的事。

　　以前张琦不止一次要带他出去见她所谓的男朋友，一开始钟黎无所谓，跟着去了，可每次说后爸后爸，从没见张琦真的和谁再婚。

　　终于有次钟黎烦了，头天晚上就说好不去，可第二天张琦还是来敲钟黎房门，钟黎那会儿只觉得莫名其妙，再加上小时候脾气暴，当场和张琦吵起来。

　　钟黎那时候懒得再理张琦，直接把门反锁一句话也不说。

　　张琦的房间阳台连通着钟黎房间的阳台，张琦见门敲不开，便疯了一样去翻窗。

　　别的钟黎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自己也像个疯子，在他听到撬窗的声音的那一瞬间，拿起什么东西便像那窗子走去。

　　钟黎双手扬起，只听“哗啦”一声，满地的碎玻璃格外刺眼——窗户被砸坏了。

　　视线模糊的不行，只知道张琦从那扇砸烂的窗户里爬了进来，什么也没说，开了钟黎的房门出去，收拾东西走了。

　　在那之后的一年，张琦都没有回来过，再回来，钟黎也不和她说一句话。从那以后，张琦便是一连几个月不着家，就算回来也呆不过两天。

　　后来钟黎上了初中，住校了，更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张琦。

　　钟黎不想再想，翻了个身打算换个舒服的姿势先睡再说，却又忽然听到手机响了。

　　他第一反应是张琦喊不应人就给他打电话，怒气瞬间翻起来了，看都不看接起电话便骂：“我他妈说了不去！不要再吵我睡觉！”

　　对面停顿了几秒，最后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男声：“钟……钟黎？”

　　钟黎心头大震，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备注——向晨？！

　　“我……我没注意看备注，以为是……别人。”钟黎的声音带着些愧疚。

　　“你没事吧？是不是和人吵架了？我听你说，好像是谁要让你去哪里？”再傻也知道钟黎情绪不好，向晨刻意把声音放的温柔些，想以此来安抚钟黎。

　　“没事，没吵架，是我自己脾气上来了。那个……是我……妈，她让我明天和她出去一趟。”

　　“那有什么呀，是不是你又懒了，不想出去。好啦，出去逛逛嘛，骗她给你买点东西呀。”

　　钟黎还说了句什么，但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钟黎声音太小，向晨没听清。

　　之后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向晨感觉钟黎似乎是困了，反应有些迟钝，道了声晚安便挂了电话。

　　向晨放下手机，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钟黎的妈妈……白天在钟黎家的时候都只有他们两个，应该是他到钟黎出去玩的时候回来的。

　　钟黎说过，她妈妈常年在外不回家，连过年都不回来，钟黎肯定是和因为她不亲，不自在。

　　向晨想了想，决定明天再去找钟黎玩儿一天，过完明天他就要会老家了。

　　钟黎的确是困了，窝在被子里和向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肯定得打瞌睡。向晨说了晚安之后，钟黎只轻轻“嗯”了一声，向晨大概没听到。他实在是动都懒得动一下，连耳机也不摘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张琦去敲钟黎的门，却怎么也没人应。

　　倒也不奇怪，钟黎用的是向晨买给他的隔音耳机。钟黎本来睡觉就老实，睡一晚根本不带动弹的，只要睡前姿势舒服，睡醒了就还是原样。耳机也没有掉下来。

　　张琦似乎是急了，竟踹起门来。动静震天响，终于穿透了钟黎的耳机。

　　“干什么？”钟黎一拿下耳机便被这动静弄的心惊，大声问。

　　门外张琦的声音尖锐异常，她大声吼骂：“昨天让你起早些，你他妈聋了吗！还不起来！”

　　钟黎本来没什么脾气，被张琦一吼脾气也上来了：“我不是说了我不去吗！”

　　“什么不去，昨天晚上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你又说不去！”

　　钟黎瞳孔骤缩，昨晚刚刚回想过的场景再次浮现出来。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说我不去！”

　　门外安静了几秒，可张琦并没有消停，这几秒只是一个缓冲。女人的叫骂声在几秒之后如潮般涌入钟黎的耳朵。钟黎把刚刚摘下的耳机带上，把音乐声音开到最大，直到完全掩盖了张琦的声音。

　　耳机里的声音有些炸耳朵，但钟黎宁愿伤耳朵也不想听到张琦的声音。

　　放完一首歌，在歌曲切换的那几秒间隔时间里，四周诡异的安静，钟黎坐起来盯着房门看。

　　她没叫唤了？这耳机就算能隔音也不至于这么隔音吧？以张琦的个性，绝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钟黎刚把耳机拿下来，便听见了窗子被大力推开到极限的撞击声。

　　他大脑一片空白，所做的所有动作皆是下意识的行为。他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不顾那一头柔软的黑发乱糟糟顶在头上，几乎是挣扎着爬下床，他习惯放在床头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全部被他碰掉散落在地。

　　他自己也摔倒在地上，身后本拉上的窗帘别人大力拉扯下来，连上面的横杆都落在地上。

　　身后的声响只会加重钟黎心中的恐惧，他摸爬着扑到房门上，颤抖着双手去拉那老式房门的门栓，可手用不上力，怎么也拉不开。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道他自己拉上的门栓变成了阻止他奔向希望最大的阻碍。

　　张琦一把拽住钟黎的衣服后领往后一拉，钟黎毫无征兆的被她甩到地上。

　　“你说话不算话……你和钟铭阳那个男人一个德行……你也会抛弃我，你会和你爹一样抛弃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琦的尖叫声填满了整个屋子。钟黎还没来得及坐起来，便被张琦压了回去，女人的手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向晨骑着他的小电驴来到钟黎家楼下的时候才八点半。他大老远就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没想到越走近钟黎家这声音便越大，来到楼下的时候，这尖叫声已经到了几乎可以穿透耳膜的程度。

　　不少一路的住户都出来抬头看着这栋楼。向晨有些担心，心想：“这地方不会还住着精神病人吧。”

　　他停车的间隙里，无意间听到那些出来看热闹的住户谈论的声音，地道的地方方言，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好奇，站在旁边听。

　　“整哪样啊，哪个突然犯病了？”
　　“晓不得啊，这个单元的人都差不多回家过年了嘛，好像只有三楼和五楼两有两户没回去。”
　　“就是那男娃娃和那个老太太，咋个会有女人啊？”
　　“说不定是那老太太呢？”
　　“怎么可能，那老太太连走两步路都喘的不行，怎么可能叫成这样？”
　　“那个男娃娃更不可能了啊。”
　　“唉！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一个生面孔进来了，是个差不多有四十岁左右的女的，就是上的这栋楼！”

　　向晨听到这话，皱了皱眉。昨天晚上来的，四十岁左右的女的，会不会是钟黎的妈妈？

　　他悄悄退开些许，确定那些住户没有注意到他，掏出手机给钟黎打了个电话。

　　在张琦的尖叫声中，手机的那点微弱的声音很难被人察觉，但手机离钟黎不远，是钟黎在下床的时候碰掉的，就在钟黎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躺着。钟黎本来已经模糊的意识竟然清醒了一些，他下意识觉得那是向晨。

　　他伸出一只手去摸，但眼睛里的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摸了半天竟然按到了手机屏幕。那“嘟”的一声被钟黎听得清清楚楚。

　　在那一瞬间他近乎绝望，他闭上眼睛任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仿佛放弃抵抗一般，他本来死死抓住张琦的那只手也放开了。

　　向晨看到电话被挂掉的时候就慌了，甩下围观众人一声声“小伙子！”的喊叫声，拔腿就往楼上跑。

　　在钟黎家门前站定的那一刻，他彻底抓狂了，那尖叫声无比清晰的从那扇防盗门里传出来，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拼命的拍门。

　　钟黎听到拍门声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希望，他本来以为自己估计要交代了。他把手一伸，抓住张琦披散的头发，用力一拽。

　　张琦吃痛，放开掐着钟黎脖子的手去捂自己的头皮。钟黎趁此间隙一把推开张琦，冲到门口，这次这个门栓没有那么难开，他畅通无阻的来到家门前，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门。

　　门一开，向晨便看到钟黎往门外扑过来，他一把捞起钟黎快要摔到地上的身子搂进怀里。

　　屋子里的尖叫声也停了，钟黎抬起头对上向晨慌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钟黎的嗓子哑了。

　　钟黎的眼角还挂着泪，脸色有些发青，眼眶红红的，看得向晨心疼不以：“我来了，没事了……”向晨弯腰去捞钟黎的膝盖，像抱小孩一样把钟黎抱了进去。

　　向晨把他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打算先给钟黎倒杯水。可钟黎环着他的脖子不放开，他只好把钟黎抱在怀里小声哄着。

　　他知道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但他不在乎。

　　张琦在地板上呆坐着，听着外面的动静。终于，一阵脚步声把她涣散的思绪唤醒了。她一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少年模样的男生抱着一床毛毯愣愣的瞥了自己一眼便出去了。

　　她跟着走出钟黎的房门，看到钟黎蜷成一团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男生把毛毯裹在钟黎身上，又紧紧的抱了他一下，这才起身去烧水。

　　钟黎知道张琦出来了，但他只觉得看见这个女人就浑身难受，只得把头埋进膝盖里。

　　张琦看到钟黎这个反应，有些慌了：“小黎子，你别这样，你看看妈妈……”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妈。”

　　钟黎这一句话对于张琦来说，就是最强的攻击。

　　向晨已经给水壶接好水了，进来刚好就听到钟黎这句话，他以为张琦会道歉，就算她好面子不道歉，也会安安静静的坐一会儿了，但他估计这辈子都没法理解张琦的操作。

　　“我当然知道我是你妈妈啊，我是你妈妈，不要怪我好不好，我刚刚只是糊涂了，我是你妈妈啊。”

　　向晨惊呆了，但钟黎的表情再平淡不过了，似乎这样的事是常见的。

　　“我差点死了，你差点杀了我。这不需要我提醒了吧，滚吧，别再烦我。”钟黎声音不大，要是换作向晨，他肯定恨不得跪下给钟黎磕头认罪。

　　可面对钟黎的是张琦：“我为什么要滚，这里是我们的家啊！我……”

　　“这房子是我爸买的！我爸出的钱！落的又是我的户口！你家？你的家在你外面那些伴侣那里呢，不在这咳咳咳咳咳……”钟黎的嗓子本来就哑了，这一顿暴怒之后便剧烈咳嗽起来。

　　向晨赶忙把水烧起，又“温柔”地赶走了张琦，这才回到沙发上坐着，把钟黎抱进怀里。

　　钟黎咳着咳着，竟哭了起来，细细碎碎的哭声透出来，听得向晨心里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