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哀帝》高桥崆

164、【新更章节】初露圭角

　　数日后晚间。未央宫，皇帝寝殿。

　　话说董贤介怀刘欣卧不安眠，每逢入寝时分，便会过来陪伴君侧，设法替他排忧解郁。

　　“星辰，我也不知怎的，忽而这般矫揉孱羸起来，惹你牵虑了。”刘欣有些过意不去。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不称意之扰。你别多想，好生将养便无碍了。”董贤良言慰藉。

　　呓语多，噩梦也多。惊而不醒，弥蒙昏沉之间，满头通体皆是虚汗。

　　唯恐盗汗受寒，董贤忙取过洁净衣物替换，又顾不得夜深露重，出殿寻温汤来擦拭身子。

　　一番折腾过后，天边渐渐发白。见刘欣状态渐趋舒缓，方才如释重负，舒缓躺平睡下。

　　醒时，柔和的晨光投在殿内，身边人却已不在枕旁。一国之君，汲汲忙忙，日短心长。

　　回凤凰殿整饬妥当，午后至椒风殿探望董赟。提起龙体每况愈下，兄妹俩不无担忧。

　　看着待人一如既往的胞妹，董贤跋胡疐尾，心境不尴不尬。附和、迎合，竭力掩饰疑窦。

　　闲话家常中，御林军头领王获求见，先是问候董昭仪，接着又请卫将军借一步说话。

　　“昭仪不是外人，获将军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董贤笑着看看董赟，起身走到王获跟前。

　　“事发突然，恕末将莽撞。”王获不再忌避董昭仪，“适才收到线报，今夜亥时三刻，绿匠作或现身城北渭水码头，许是打算乘船逃离。末将不敢耽搁，特来报知卫将军定夺！”

　　“获将军所称绿匠作，莫不是供职于中尚署的女匠人绿添音？”董赟插话，“传闻绿匠作销声匿迹，不见得蹊跷。获将军此言，难道怀疑她做了不可告人的勾当，企图畏罪潜逃？”

　　“正是呢。为兄查到她与太史令遇害有关，故此拜托获将军协助缉拿。”董贤微微颔首。

　　“想当初，这绿匠作曾在本宫被皇后构陷时佐证执言，谁知眼下竟……真是人心难料啊！”董赟显出后怕之色，“既如此，哥哥快别绊在妹妹宫里了，随获将军搜捕人犯要紧！”

　　“也好，为兄改日再来看你。皇嗣贵重，诸事留神！”董贤嘱咐完，携王获出了椒风殿。

　　是日午夜。长安城北，渭水码头。

　　水岸边一片隐蔽岩体后方，董贤、王获率御林军亲兵全副武装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众人的目光，牢牢锁定停靠于此的一艘带楼台的酒舫周边。船上灯火通明，却鸦雀无声。

　　亥时三刻许，果见一个从头到脚罩在带帽袍褂里的人形，鬼祟踏上通往酒舫的栈桥。

　　行至栈桥中段，身后忽然闪出几个黑影，截断了猎物的后路。

　　人形感知到危险，疾步朝酒舫方向奔逃。不防更多黑影从踏板上跳下，堵在猎物面前。

　　照理说，遭逢此等腹背受敌的险境，可谓道尽涂穷，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别无他法。

　　孰料凡事皆有天外飞来的一面。正当黑影人断定稳操胜券之际，人形出其不意，嚯地掀掉所披袍褂，往空中一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步栈桥外侧，纵身跃入茫茫渭水之中。

　　不等狩猎者作出任何应对，人形已然消失在黑魆的湍流涡旋间，到嘴的肥肉便这样丢了。

　　董贤和王获无意给黑影人失败懊恼的余暇，只听一声令下，御林军亲兵从岩后鱼贯而出。

　　黑影人似乎早预料到黄雀在后，然而既失鸣蝉，缠斗已属无益，索性夹起尾巴跑路了。

　　御林军停止虚张声势的呐喊，火速赶到岸边，迎接脑袋浮出水面向大家挥手致意的伙伴。

　　原来刚才与黑影人周旋，最后机智跳水求生的袍褂人形，便是假扮“绿匠作”的此人。

　　收兵回宫途中，与董贤齐足并驱的王获体会到对方的焦虑，问他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走漏消息派遣杀手的是不是昭仪，尚需要更多的佐证。”董贤预感到离真相越来越近。

　　“知晓晚上御林军行动的，除了你我，独昭仪娘娘一人……”王获开门见山，也觉为难。

　　“累你陪我演戏给昭仪看，多谢了。余下的事，还是交给我来收尾吧。”

　　“但凡用得着末将之处，卫将军尽管开口！终归是关乎人命的大事，况且末将不嫌麻烦。”

　　“感激不尽。只是，关于昭仪的种种怀疑，以及她的诸多可疑，希望能暂时对皇上保密。”

　　“懂了。没有卫将军的允准，末将定当三缄其口，决不妄言毁谤将军与娘娘的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若非子长罹难，纵有“冒认”之举，“为兄”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赟妹身怀龙裔，且是刘欣骨肉，事关皇室颜面，不得不有所忌避，岂可轻谈穷追猛打。

　　就这样惘然若失地过了两天，又发生了另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早朝期间刘欣竟晕倒了！

　　起因是采纳大司空朱博谏言，讨论改革司直、司隶，增设司寇一职之际，遭致臣子挑衅。

　　有官员当廷指出，此举乃朱博给女婿铺路，意图分割攫取朝廷用人权，实为假公济私。

　　还有官员复述传闻，声称天子属意卫将军，拟授大司马之位，然其资历浅薄焉能胜任。

　　甚至有官员不惜做出揭龙鳞的阵仗，劝谏天子切勿妄动“效法尧舜、禅位于人”的愚念。

　　群臣像是早有蓄谋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暗指天子偏袒男宠，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空穴来风汇成舆论狂澜，搅得刘欣不胜其烦。尤其当他听到关于董贤的种种不实指责和居心叵测的以讹传讹时，积蓄的暴虐情绪瞬间失控，疯狂奔涌而出，忍不住对进谏之臣的荒谬言论大加叱责。结果一时急火攻心，终致昏厥在龙椅之上。

　　幸而抬回寝殿时，刘欣神智已明。经太医院院使及左院判诊断，以为是阴虚引发的厥逆。

　　服过石斛、麦冬、黄精等药材熬制的汤药，辅以左院判擅长的穴位按摩疗法，症候趋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处风口浪尖的董贤，为人处世安弱守雌，免得落人口实。

　　“星辰勿忧。有我在一日，谁也不敢小瞧你。”见董贤无端受到攻击，刘欣勠力呵护。

　　“有你在，就算刀山火海，我都不惧。可你缠绵未愈，不要动辄张脉偾兴，伤及根本。”董贤对刘欣朝堂之上猝然晕厥一事心有余悸，时时规劝对方急事从缓、张弛有道，固本培元。

　　“我身上的症状，不过时疾罢了。为了你，我断不会焚林竭泽，放心。”刘欣淡然处之。

　　“少逞强，比什么都强。龙体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董贤隐忧难解，苦口婆心。

　　话说这日退朝，代行大司马之职的王莽在大殿外觅到儿子的身影，径自走了过去。

　　不想平日刻意疏离的父亲居然主动上前搭话，王获略显拘谨地拱手问安毕，便杵在原地。

　　虎父无弱子，有口皆碑。就连最了解自己的皇帝刘欣都误以为王家上慈下孝、父子和顺。

　　实则不然。虽是至亲，却鲜有往来，在许多方面尚不如陌生人。

　　“抽空回家一趟罢，为父有要紧事同你商量。”王莽窃声，态度诚恳。

　　“既是要紧事，何须征求孩儿的意见，父亲自己定夺便是。”王获不买账，语含讥讽。

　　谁知王莽并不恼怒，反倒上前一步。父子俩眼神相交，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飘入耳畔——

　　“关于昭仪娘娘和卫将军的关系，以及她腹中皇嗣的来历，你若有兴趣，为父大可细细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