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哀帝》高桥崆

163、【新更章节】永信凋敝（下）

　　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夏。皇太太后傅瑶薨，与孝元皇帝合葬于渭陵，称孝元傅皇后。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傅瑶尸骨未寒，其堂弟傅晏便受到弹劾，大司马之职被罢黜，奉旨回封地孔乡侯国（安徽泗县）颐养天年。几个尸位素餐的傅家子弟，同时被曝出各种丑闻，或免或贬，狼狈不堪。

　　因收受贿赂证据确凿，且天子顾及岳丈身份未予重罚，傅黛君无颜强求刘欣开恩宽宥。然傅黛君连遭姑母薨逝、生父离京、族人如鸟兽散的多重打击，深感前途渺茫，地位岌岌可危，自愧不若董昭仪得子嗣傍身，便有日益消沉之势，终日臼于椒房殿内，极少与外界接触。

　　皇祖母的骤然离世，让年轻的君王耿耿于怀，一股浓烈的愧疚感笼罩着他的身心。

　　昼食不知味，夜辗转反侧，且有政务加持，不出半月，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

　　论及朝政，天子守孝期间虽无法任命官员，但大司马一职举足轻重，长期空缺难保无虞。

　　太皇太后王政君趁机向天子提议，不如先由时望所归的新都侯王莽，代行大司马职责。

　　刘欣本就对好兄弟王获之父怀有好感，闻言顺水推舟，敕谕其暂管日常军事行政事务。

　　董贤照顾心上人饮食起居之余，时不时会在皇宫内外暗访，誓要揭开太史令之死的真相。

　　每每回忆起李寻中箭一幕，总是令人锥心刺骨，恨不能将行凶者碎尸万段。

　　子长，见你平日那般神通广大，怎的预知不到己身的最期，轻易便教人给害了呢……

　　数度回味“你不是你”这句渺不可测的临终遗言，脑海里演练过各种排列组合的可能性。

　　“星辰”乃是师傅无妄道长养育我时，指观为姓，慈蔼所赐的台甫。不光小凉小果习惯了叫我“星辰哥”，便是刘欣和小牙，私底下仍乐于唤我“星辰”。

　　“董贤”则是父子兄妹相认之后，沿用出生时长辈给取的本名而来。宛妹叫我“贤哥”，即源于此。至于“圣卿”雅字，则是父亲请能人高士给我相面后，特意追加所得，故“董圣卿”成为人前人后被叫次数最多的称呼。刘欣当着旁人，乃至已故的子长，多唤我“圣卿”。

　　最浅显的一种排列组合是：我不再是曾经的“星辰”，而是认祖归宗的“董贤（圣卿）”。

　　话虽不假，但这无异于同义语反复。子长人之将死，断不会将味同嚼蜡的废话挂在嘴边。

　　最晦暗的一种排列组合是：我并非父亲和赟妹口中的“董贤（圣卿）”，而是无干外人。

　　倘或子长想要告诉我的恰是这个，那整件事的走向就变得无比诡异和可怕起来。

　　等于是说，我被人给“冒认”了。冒认，可能吗？不是还有彼此印证的莲花玉牌么？

　　记得当初父亲解释得明明白白，莲花玉牌本是一对，是由同一块玉石雕刻而成的。

　　莫非其中有诈，“父亲”和“赟妹”说谎骗我，不至于吧！倘或有诈，问题又在哪儿呢？

　　毋庸置疑，子长是位计划性极强的男子，所说每一句话，所做每一件事，无不富有深意。

　　就拿莲花玉牌这件事来说，他煞费苦心分两次集齐（前次是良栖小筑趁我昏睡时取走，后次是教唆我假借仿制之名从刘欣手中诓来），为的就是带去中尚署让绿添音细细品鉴一番。

　　之前曾听刘欣提起过，绿添音貌似对莲花玉牌很感兴趣，想要一饱眼福倒是合情合理。

　　紧追慢赶，难道只为满足对方的猎奇心？子长如此郑重其事，恐怕并非单纯“品鉴”那样简单。毕竟就在当晚，他不幸遇袭殒命，玉牌也随绿添音的神秘失踪，至今下落成疑。

　　最后一次见子长时，不解他干嘛着急拿玉牌给绿添音看，当时对方的回答颇为耐人寻味：

　　~说来话长。但愿带给你的只是一段杞人忧天的趣话。~

　　“说来话长”，表明子长承认自己对玉牌投入了大量关注，其中确有不少值得探讨之处。

　　“但愿”的虚拟口吻，显示连他本人都没有把握，绿添音给出的答案是“好”是“坏”。

　　如果答案是“好”，便可从此卸下包袱，只当是“杞人忧天”，闹了个“趣话”而已。

　　反之，如果答案是“坏”，出现了他担心的状况，那头顶上的“天”搞不好真会塌下来……

　　经过反复打磨，董贤渐渐勾勒出了一个看似大谬不然却论理自洽的叙事闭环——

　　太史令李寻凭借高超的洞察力和极其敏锐的嗅觉，透过各种蛛丝马迹，留意到两块莲花玉牌暗藏玄机，于是怀疑董恭父女找人复制了一块莲花玉牌，借此攀附深俘圣宠、来日可期的雒阳星辰。为印证自己的猜想，李寻转而求助精通金银玉器的绿添音，很快发现了莲花玉牌上的某种“不妥”。正因为这份执着，李寻惹来杀身之祸，绿添音也受到连累、不知去向。

　　真实发生的事情，远比杜撰的故事更加光怪陆离。这是在小商村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谈。

　　无论多么希望，自己错会了李寻的示意，都决不容这一篇如此这般稀里糊涂给翻过去。

　　必得积思潜精，小心求证，站在子长的肩膀上钩深索隐、拨云见日，不负他的纨质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