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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新更章节】月陨星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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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郊恩田惨事,幸存者一口咬定系匈奴兵为祸,源于活下来的一位老者恰好听得懂匈奴语。据他陈述,这些烧杀抢掠的匪徒虽然蒙着面,但彼此间交流皆用匈奴语,口口相传的一句话便是:在地下挖到的宝石越多,越能讨单于大王的欢喜,说不定还会因此加官进爵呢……
难道这次真是匈奴人不安分?刘欣将信将疑,朝中大臣的意见并不完全统一,董贤连同小果则毅然决然站在囊知牙斯一边。为公允意见,更是避免事态扩大,亲拟五条措施:
其一,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许任何人造谣生事,调拨族群矛盾,否则严惩不贷。
其二,积极救治伤员,妥善抚慰南郊恩田罹难者家属,让逝者安息。
其三,派兵清剿盘踞在小峪口、大峪口一带的山贼。
其四,加派人手沿水、陆两路同时搜寻乌珠留若鞮单于的踪迹。
其五,强化上林苑蒲陶宫防卫,彻底消除安全隐患。
前四条不难理解,单这最后一条,名为强化防卫、消除隐患,实则严加搜查、限制出入。
此举无异于宣布南郊恩田一案,囊知牙斯有重大嫌疑,由此引发匈奴朝拜使团强烈抗议。讽刺的是,大司马傅晏的人随即从匈奴王寝宫床榻底下搜出“贼赃”包裹,内有顶级成色的田黄石数十枚,每一小枚皆价值百金。
证据明晃晃摆在眼前,即便有心逆转翻盘,也只能等当事人现身说法、自证清白才行。
“左谷蠡王!眼下大王下落不明,汉天子又把大家圈在了这块孤地里,这该如何是好?”春日的天气凉爽宜人,丘林却急得满头是汗。
“大哥贵为人君,自当洪福齐天,想是囿于某处,一时难以抽离。再说蒲陶宫虽被汉人围困,却并非铁狱铜笼,只消费些工夫,照样来去自如!”阿舆不慌不忙,似乎早有对策。
连日来最煎熬的人无疑是小果。不光夜以继日殚精竭虑跟进搜救,抽空去养济坊照料心如死灰的阿泽和举止失常的阿源两姐弟,还时不时进宫面圣,反复陈情囊知牙斯的冤屈无辜。
诚然,按常理判断,如果当真是匈奴王所为,纵观全案,至少有四点说不通的地方:
其一,既然蒙面,就该掩饰到底,避人耳目才是。何故口无遮拦、自曝出处?
其二,既然得逞,就该见好即收,速战速决才是。何必妄造罪愆、激化矛盾?
其三,既然窝赃,就该匿影藏形,什袭不露才是。何苦粗枝大叶、鳞彩外流?
其四,既然首恶,就该有始有终、首尾兼顾才是。何来人去室空、不知所踪?
刘欣向小果承诺,在真相揭晓前,不会贸然采取针对匈奴人的报复行动,继而断然拒绝了大司马傅晏、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息夫躬等人提出的对匈奴挑动战争的计划。毕竟边境长久安定来之不易,历代先帝无不为此倾注大量心血,不能因为一件真伪待定之事,轻言破毁。
囊知牙斯失踪第六日清晨,董府。
朱宛亦奇怪不见小果出来用饭,便和小凉进屋查看,方知他昨晚迷迷糊糊烧了一整宿。
董贤在宫里放心不下,午后向刘欣告假归家,恰好同过府给小果瞧病的医者撞个正着。
照医者的说法,病人身体本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导致的虚脱,好生将养几日便没事了。
进卧房瞧过小果之后,董贤拜托宛亦费心照料,又叮嘱小凉时刻留意他的情绪变化。
朝夕相处多年,岂会不晓那孩子脾性莽烈如火,就怕一时想不开,做出自戕自伤的傻事。
当着宛亦的面,董贤特别提及小凉的终身大事,称自己和赟妹有心替她物色如意郎君。
“我的郎君,我自己留意,不劳你们为我操心!”看样子“珠香翁主”也是个有主见的。
夫妻兄妹聊性正浓,忽闻下人来报,太史令李寻在门外候着,请卫将军出府小叙。
董贤不敢耽搁,出门来探,果见李寻背靠紫骝马,停在阶下,于是上前相邀——
“难得你来,见外作甚。快快随我进府喝茶!”说罢热情地伸手拉人。
“今日虽不该我当差,但是听说绿匠作从南阳归来,故此想走一趟中尚署,把莲花玉牌拿给她看。趁着进宫之前,顺道来关内侯府知会你一声,喝茶就不必了。”李寻躲也不躲。
“那好吧。不过子长怎知,眼下我人在家中?”董贤只得偃旗卧鼓,怏怏松开对方胳膊。
“你这个人、你的事,没有我不了解的。”李寻神气活现,对未卜先知的绝学颇为自负。
“从你家到皇宫,根本就不用路过我这边好不好,说什么顺路……干嘛没事绕远?”
“心有牵念,临时起意。找藉口来看你,同你说说话,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真是闲的。董贤无从接茬,猛然记起刘欣刚晋了李寻的职,便问对方想好怎么庆祝了没。
从四品擢升为正三品,连提三级,仍执太史令之事。
不料李寻大倒苦水,嫌弃正三品官阶太高,搞得自己都不知道往后该怎样待人接物了。
此话并非无病呻吟。须知太常所隶属少府,而少府监官拜从三品,眼下反比李寻矮半截。
从三品的少府监上峰,正三品的太史令下级,该不该管、如何管、服不服管,皆是尴尬。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绿匠作会在散值前给我答复,晚点咱俩再聚一次,圣卿以为如何。”
“真是个急性子。不过是让绿匠作给瞧瞧玉牌的质地做工,有必要这样紧赶慢赶的么?”
“说来话长。但愿带给你的只是一段杞人忧天的趣话。”李寻含糊其辞,像是有所顾忌。
“皇上准我亥时前回宫,等你散值后,来府上用膳可好?”见对方似有隐情,董贤改口。
“你我所议话题,还是背着你的家人为是。倘或圣卿方便,约在府外见面成不成?”
“也行。那就……酉时一刻,灞河水岸,先在那里碰头,然后同去良栖小筑吃酒?”
“这样很好。酉时一刻,灞河水岸,前次偶遇之地,圣卿和我,不见不散……”
东城外,灞河之沿。酉时刚过,天色渐暗。
董贤抵达熟悉的堤岸,勒停枣红马,翻身下地,与柳枝初发和流水潺潺相映成辉。
好男儿如子长,何愁没有佳侣相伴?届时遨翔自得、福至心灵,倒也匹配他的逸志不群。
反观己身,刘欣既为我所认定,又是我之命定。毕生的苦乐悲喜,皆源他、由他、随他。
浮扁掠影之际,但见紫骝马迎面由远及近,李寻满目兴奋地冲等待者一个劲儿挥手。
将马勒停行将下地的瞬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殆感扑面而来。
尚在游疑,这种不安定的状态因何而生时,一支罪恶的冷箭,毫无征兆地咻咻而至!
随着一波半闷半鸣的哧嘭声响过,李寻浑身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俄而栽下马背。
尽管没有彻底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董贤依然条件反射式前倾,展臂接住掉落之人。
来自身后某处的冷箭,无情贯穿了受害人的脖子,势如破竹般顶碎喉结,外露镞头……
怎,怎会……面对突如其来且无可逆转的悲剧结局,董贤不禁顿足捩耳、心痛如割。
那股莫名危殆感和不安定状态的源头,在这一刻终于揭晓,以惘然若失的心碎为抵偿。
“子长,我在,我在呢……”唯有用身体作挡板,让奄奄一息的李寻半靠在自己胸前。
嗓子不能发声的李寻,拼尽全部力气,用以心传心的唇语,给出四个字的最后致意——
~你……不……是……你……~很快嘴型定格,眸光消散。
我不是……我?董贤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急欲追问,却是为时已晚。但见——
这位芳华正茂,对眼前人而言亦兄亦友的追求者,一瞑不视,璧碎珠沉。
子长就这么,人不在了,从此远离我了?
就算是梦里,也绝料不到他的终末,竟走得如此匆忙和栖遑,连好好道个别都不能够。
结果只是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什么都做不了……
董贤透骨酸心,难以面对失去知己挚友的残酷事实。
浅夜。从中尚署散值出宫的绿添音,尚且不知太史令李寻中箭身亡的噩耗。
拐进熟悉的街巷,凭借女人的直觉,遽然感应到了一股徐徐逼近的杀意。
被人盯上了吗,这么快?不由加大步伐,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位于槀街西口的独居寓所。
进门,上闩,不等缓神,便遭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
“有人想要你死,我是来救你的。”一个陌生男人将脑袋凑近她的耳畔,轻声告诫。
绿添音识时务,放弃无谓的抵抗。倘或对方企图杀人灭口,恐怕自己早就一命呜呼了。
“什么都别问,悄悄跟我走。”陌生男人感受到顺从,于是松开手,带她疾足逃离险境……
话说正三品大员遇害,歹徒来路不明、当街行凶,不禁令文武百官人心浮动,为之嗟叹。
案件交由京兆尹主办,前将军王获督办。一通明察暗访、寻踪觅迹,仍是迷雾重重。
太皇太后王政君念及太史令曾为慧王刘骋除祟有功,遂下懿旨厚葬,优待其亲眷。
知己挚友一场,董贤亲至李府吊唁,好言慰藉柔荑、蒹葭两位姨娘,共忆逝者音容笑貌。
子长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关于两块莲花玉牌的鉴识。我的事,他总是拳拳在念。
放空心情,至中尚署,本欲回收莲花玉牌,不料竟被告知,绿匠作不假缺勤已有两日。
从署中匠人口中得知绿添音外家地址,即刻赶赴槀街。叩响住居门扉,却始终无人应答。
董贤预感不妙,顾不得擅闯空门有违君子美德,径自翻墙进院一窥究竟,所幸未见异常。
几乎就在李寻惨遭毒手的同时,绿添音销声匿迹。一切仅仅是偶然吗?
你不是你。看似矛盾的临终遗言,是玄机暗藏的死前暗示,还是弥留之际的恍惚呓语?
如果“我”不是“我”,那么,“我”到底是谁?抑或,谁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的痴情修狗——太史令李寻下线……虽是剧情所迫,不过真的好难过啊。亲们对李寻的印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