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今天糊弄了吗》陈笑温

49、再请

　　玄烨端坐在东暖阁。

　　他近日一门心思扎在史书里，看看前人在那浩浩洪流里，那些层出的英明君王和将领的生平作为，如果是他们，碰到他这样的情况，是否会选择御驾亲征？

　　门外进来个膀大腰圆的小太监，笨拙地弯腰行礼，小心翼翼地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皇上…”

　　“索额图反思完了？”

　　“不是，”黄元宝抬起越发圆润的脸，伸手指着后边，讨好地一笑，“是卫主子，在外边等着呢。”

　　玄烨眉目一霁，“快叫她进来。”

　　他起身去迎接，细窄门缝渐渐变宽，像画的卷轴被人拉开，画内人现出形貌，低头悄立，捧一抱隆重的梅枝，两颊冻得泛晕红，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在见到玄烨的霎那微微一笑。

　　他忙将她拉了进来，“在外头站多久了？”

　　“就一会儿。”

　　黄元宝插嘴道，“奴才哪敢让卫主子久等？”

　　“公公的马屁拍得不错，”卫婵抓起一束梅，扬起下巴，“喏，赏你了。”

　　黄元宝喜滋滋收下，虽然不太懂卫婵赏她这么雅的东西做甚，但主子给，他就收，这总没有错，行了礼，“谢卫主子。”

　　玄烨笑道，“既受了赏，就去添盆炭来，瞧把你卫主子冻的。”手指碰了碰卫婵的脸，确是冰凉绵软的。

　　黄元宝应声下去，玄烨道，“抱这些梅枝要做甚？难不成是送朕的？”

　　“皇上神机妙算。”

　　玄烨忍俊不禁，“折一枝风雅，折一束应景，你这弄了一捆来，是给炭盆添柴火的？”

　　卫婵听了鼓着嘴，不悦道，“皇上若嫌多，赏赐给别人就好了，取笑我做什么？我辛苦劳作许久，没换来一句好话，皇上还不如黄公公呢。”说罢别过脸去，故意不看玄烨。

　　“好，你这小樵夫也不容易，朕收下了。”他从卫婵怀里接过，踌躇着没地方放置。

　　卫婵便说，“皇上还是赏赐给各宫吧，本来也不全是给你的，马上要升贵人，日后少不得和别人打交道，赠人梅花手留余香，要和她们搞好关系。”

　　“你倒很有觉悟。”

　　玄烨眼里露出些怜爱之意，“但朕以为你不必如此，宫里那么多人，哪里个个照顾得？合不来便疏远些，你多学学惠嫔。”

　　卫婵不料玄烨是这个反应，怔忪而说不出话。

　　“朕说话你在听么？”

　　冷不丁凑近她耳朵，促狭地提高了嗓。

　　卫婵一惊。

　　玄烨笑说，“发什么呆？整天傻乎乎，梦游似的，就是见你如此好，朕才不放心。”

　　玄烨盯着卫婵，大捧红梅衬得她脸红扑扑的，笔尖是红的，脸颊是红的，眸中也是零星的红。

　　他忽然自言自语般的，“不放心也好，若是放心，你也不是你了。”

　　-

　　黄元宝去各宫分发梅枝，按照吩咐，特意说是皇上与卫常在一起折的，觉得赏心悦目，将这雅兴分与各宫。

　　众宫人听了，自然心中明白这风向变了。

　　以前只是借着由头去宠她，面上还要找些遮掩，现在不得了，这是昭告所有人了。

　　延禧宫又热闹了几分。

　　来往的宫人多了，主子与惠嫔和卫婵套近乎，下人则与延禧宫的宫女太监套近乎。

　　卫婵趁这机会，一连邀请了许多人来赴下月她的生辰宴，邀了这许多人，若独独剩下个别，又过意不去。于是她又和惠嫔去翊坤宫喊了宜嫔，去永和宫邀了德贵人来。

　　德贵人是与佟佳贵妃一般的贤良温婉之人，二人平日还算友好，她那日便想起佟佳贵妃来，“可曾一并请了贵妃姐姐？”

　　若是佟佳贵妃不去，她便也不去。

　　岂料卫婵笑眯眯说，“第一个便是喊的她，可惜姐姐身子不爽，实在是来不了。”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

　　德贵人担忧道，“本宫只道她已修养好了，怎还如此严重？”

　　她有些不信。

　　惠嫔品着德贵人宫里的茶，细指尖按着丝绢轻轻抹嘴，慢悠悠说，“她是贤惠惯的，生了病也硬撑着，瞒得死死的，不肯叫咱们担心，若不是卫婵去了趟长春宫，也不知道她是那副模样哩！”

　　微微撇开了脸，讳莫如深。

　　德贵人讶异追问，“哎呀，怎么个样子？”

　　惠嫔继续品茶。

　　德贵人惧怕她，只得转头问卫婵，“妹妹，贵妃是怎么个样子？”

　　卫婵支支吾吾，“姐姐别为难我了。”

　　惠嫔掩在杯盖下的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德贵人起身，急切道，“这可不行，妹妹，你定要与我仔仔细细说。”

　　卫婵道，“连长春宫都出不了，姐姐你说呢？”

　　她起身安抚德贵人，抚摸着她的肩膀，“姐姐莫急，贵妃娘娘隐瞒病情，定有她的理由，咱们莫要拆穿她。”

　　卫婵宽慰她，“姐姐若担心，不如明日我陪你去瞧瞧她？只说是再去邀请她赴宴的，切不可称是探病。”

　　惠嫔的声音在后头传来，“也只能这样了，德贵人。”

　　德贵人想了想，“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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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花听见小太监传话说卫常在又来了，实在头疼不已。

　　上回卫婵走后，长春宫宫门紧闭，内里一团乱麻。

　　佟佳贵妃时不时要拿下人撒气，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宫女，好像天生有罪似的。

　　“小贱逼，眼睛转来转去的往哪看？本宫今日不教训你，将来也是个狐媚惑主的！”

　　“跟谁笑呢？你这贱模样跟谁学的？本宫可没教你，长春宫不像延禧宫，什么骚狐狸贱人都往里塞！”

　　“穿成这样是想给谁看？呵，本宫告诉你，长春宫就是冷宫，别想着皇上会来，休想！本宫不得宠，你们也休想！”

　　春玉因为与太监来运对了个眼神，再也没能下得床去，十日后，浣花打发她家人接走了她。

　　菡蕊因为瞧见老嬷嬷的发髻上掉了跟枝桠而偷笑难掩，再也直不起背，浣花只得安排她打杂去。

　　素菱因为与贵妃在同一日穿了粉色袄子，次日脸上多了血淋淋几道划痕，素菱对着铜镜，捧着自己的脸，目不转睛，不吃不喝，一直这么照着镜子至死。

　　浣花开始没来由地在夜里瑟瑟发抖，北风嗖嗖地刮着窗扃门扉，凄凄如诉，她心里跟着这风一起呜咽。

　　为什么娘娘会变成这样？

　　她见卫婵噙着笑款款而来，不自觉地心生抗拒。

　　“卫常在不是才来过？怎的又来了？”

　　卫婵看向德贵人。

　　德贵人从一侧走出来，向浣花道，“怎么说话的？”

　　浣花一见是德贵人，神情顿时软了许多，将幽怨不满重又塞回了肚里，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德贵人。”

　　“许久没见贵妃姐姐，本宫今儿来瞧瞧她。”

　　卫婵扶着德贵人，笑嘻嘻道，“上回我没能请动贵妃娘娘来赴宴，这回叫上德姐姐，总不至人微言轻了罢？”

　　德贵人冷淡地瞥了卫婵一眼，嫌她多嘴。

　　浣花听闻卫婵这般说辞，知道她是叫上帮手，非要叫佟佳贵妃这等位尊之人去参加她一个常在的生辰宴，佟佳贵妃怎能承受这样的侮辱？

　　于是她一边引着德贵人和卫婵进去，一边向身边的素萼悄声吩咐，叫她悄退下，去看看娘娘在做什么，叫娘娘做好准备。

　　德贵人一行人来到寝殿，只见内里空旷幽暗，外边的冷气不住地从门窗缝里钻出，叫人一阵瑟瑟索索的。

　　浣花挂起床帐，佟佳贵妃从那粉帐里探出一张青白尖瘦的脸，声音断断续续，“德贵人…来了？”

　　她本是身体虚，例行午睡而已，现下刚好披头散发，不事妆容，披了件华丽丽的袄子在肩背上，更显得容颜憔悴。

　　她故作病态，声音虚弱得做作，只是一味不愿半月后去参加那庆贺卫婵双喜临门的筵席。

　　一个包衣出生的贱婢，她配么？

　　也很不服，皇上太不公平，或是瞎了眼，她佟家和皇上是什么关系？皇上怎的一眼也不留给她？偏留给这样的蠢人？

　　德贵人一瞧佟佳贵妃这恹恹的模样，确定卫婵并没有夸张，回头与卫婵对视了一眼，心想，幸好她来长春宫看了看。

　　浣花和素萼端了盘蜜饯点心和茶水来，德贵人只顾坐在床头嘘寒问暖。

　　卫婵正好，坐在木几旁，花盆底搁在椅子底下的木横杆上，一心一意品尝长春宫的点心与茶。

　　上回惠嫔和她一一拜访各宫，回来说翊坤宫宜嫔那儿的点心最有滋味，永和宫德贵人一向节俭，吃也没什么吃的，茶水倒是很香。

　　因此这回再度来了长春宫，她最期待的便是品尝这里的茶水点心，若是好，下回定要带上惠嫔，找个由头再来蹭吃一番。

　　德贵人握着佟佳贵妃的枯枝般的手，“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回头向旁边立着的浣花道，“平时都怎么伺候你们主子的？怎么弄成这样？”

　　浣花道，“娘娘身子不爽利，胃口也不好，什么也吃不下，奴才们想尽了办法，每天换着花样给娘娘做好吃的，实在是…”

　　德贵人细眉一挑，严厉道，“真的？说得好听，可别是敷衍我？”

　　浣花急道，“怎敢敷衍贵人？贵人不信就去瞧刚才端来的点心，平时给娘娘做的自然比那还精致！”

　　德贵人起身，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

　　只见卫婵两脚搭在椅子下面，左手抓了块绿色糕饼，右手捧着茶杯，左一口狼吞虎咽，下巴鼓起，噎了，便往右喝一口，又顺了。

　　一脸满足和幸福。

　　德贵人与浣花看得呆了，一时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