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昏君 ...
-
秋枝不住哭喊着卫婵,可是哪里有回应,她看着大火熊熊,直想冲进去找卫婵,可是哪里敢?都是火,冲进去就是死。
死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炸开后,她便再也赶不走了,她觉得不进去找一找,对不起卫婵情同姐妹的对待。于是她想起和卫婵关上门一同吃糕饼,一同铺被子,一同泡脚,这几日又睡在一张床上,卫婵会和她说些奇怪的故事…
在宫里,一个主子,不懂事的主子和不懂事的奴才,纵容的主子和胆小的奴才,她能碰到卫婵是她的福气。
她热泪盈眶,哑着嗓子喊,“小主!秋枝一定要找到你!”
她奔将过去,忽然肩膀被两双大手勒住。
-
玄烨头昏脑胀,仍抑制不住心中欣喜,与大臣们商量之后的事情。他想御驾亲征。
索额图声如洪钟,“皇上,大势已定,您又何必亲自上阵?若有闪失,如何是好?”
一个跟着一个,纷纷劝阻,唯有明珠又站出来力挺玄烨,给他涨了几分面子。
香炉轻烟袅袅,一缕缕散开,屋外冰雪肃杀,屋内人声阒寂。
玄烨起身踱了两步,面目平和,未见愠色。
他淡笑道,“众位爱卿定以为朕是好大喜功,急于树立天子神威,”他顿了顿,又说道,“朕日夜思索,为何会低估了撤藩的风险,索额图,你说说看是为何?”
索额图雄壮的身躯躬了躬,“微臣不知。”
他怎敢说是皇上年轻沉不住气呢。
玄烨亦心知肚明,遥望了眼门外的白雪世界,从容笑道,“是朕没想到,除了吴三桂能反,耿精忠也能反,尚之信也能反,王辅臣能反,天地会能反,”他渐渐提高嗓门,“是朕没想到,原来朕的大清江山如此的不稳固!”
众人均是心中一凛。
风吹得门吱嘎响,飞进来几粒雪点子,又干燥又轻盈,旋转着沾到大臣们的深色厚衣上。
脖子里一凉,纷纷跪了下去,齐声愧喊道,“臣等知罪!”
玄烨薄衣站在飞旋的雪点子中,朗声大笑,“朕就是要天下人都看看,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反,精兵锐将,占了朕大片河山,朕都撑过来了!那么往后,一个王辅臣,一个天地会,又算得了什么?”
众臣偷抬眼皮,瞧了眼这位少年皇帝。
他虽微感风寒,却仍穿着单薄,明黄色彩云金龙妆花纱朝服,明黄色串珠,苍悴面容,温文清峻,眉眼却张扬。
他削瘦一双肩膀,真的撑起了大清江山。
他们垂下眼皮,在凛冽寒风中热血沸腾,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少年了。
-
赫舍里皇后身体不适,肚子终于有明显隆起,她一边抚摸着,一边对着铜盆吐。
玉箸道,“奴婢去请张太医来。”
皇后拉住了她,“不必,寻常害喜,本宫哪有那么矜贵?听闻皇上近日害了风寒,叫张太医多瞧瞧皇上吧。”
玉箸心疼道,“娘娘太会替别人着想,就是不替自己着想。”
皇后听了只是笑,接过手帕拭了嘴角,慢悠悠道,“皇上怎是别人?你这丫头,到外面可别胡说。”
玉箸不服气地小声嘟哝,“皇上就是别人…”忽地想到什么,又说,“皇上都三日没来看娘娘了,奴婢听说,是去了趟西苑。”
“西苑?”
玉箸打抱不平道,“太皇太后把卫婵支过去,皇上也巴巴地跟过去,昨儿回来了,也不来看一下娘娘,方才听人说又要去西苑了。”
赫舍里皇后望着烧红的炭,红光幽微,她的眼神忽然黯了下去,“皇上去西苑,自有他的道理。”
她忽然就虚弱了下来,有气无力,一味抚摸着肚子,腹内的生命还是鲜活有力的。
玉箸皱着眉替赫舍里皇后小心翼翼掖好了被角,不由自主地大胆握住了她放在被上的手,叹息道,“娘娘,皇上的道理是卫婵。”
赫舍里皇后轻扯嘴角,疲乏地摇了几下头,“真是傻丫头,昏君才如此,咱们皇上是昏君么?”
-
玄烨披着玄色斗篷,直往宫门外赶,眼框微陷,染了青灰之气,少了那张扬锐利的意气,一时病容明显。他身后跟了几十个侍卫,行色匆匆。黄元宝则颠着步子晃悠悠跟着,上气不接下气。
忽有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玄烨红了眼厉声道,“找到卫常在了么!”
侍卫俯首,默然摇头。
顿了片刻,玄烨抬起脚,直想把他一脚踹回西苑,吼道,“再去!”
他回了身,向身后的侍卫命令道,“即刻去西苑!找不到卫常在,不要回来见朕!”
仰面吁了口气,望着无边黑夜。朦胧的月色从天上一张厚网中漏出些端倪。
冷的月色,冻着他的鼻尖。
他觉得脸渐渐冰了,睁大了眼,又猛然闭上,睫毛吸了水湿漉漉的,眼角也有些水迹。
为何他一走就走水了?外面找不到人,那定是在里面,秋枝也说卫婵应当在里面。
可里面都是火啊。
她在火里。
他哪里敢想下去,立即止住了回神,又开始懊悔起来,为何他要走?倘若他一直陪着她,兴许便无事了。
黄元宝终于跟了上来,喘着气在身后喊,“皇皇皇皇上!”弯腰抚胸,喉咙生疼。
玄烨恍惚着,侧过脸眼睁睁地看着黄元宝,一把抓在他厚实的肩上,颤抖着道,“黄元宝。”
黄元宝哪里见过玄烨这个样子,慌乱,恐惧,甚至是无助。他想起了以前在敬事房做事的时候,那些不小心犯了错的小太监,也是这样来找他,抓着他的手臂或肩膀,颤声哭说,元宝,完了,完蛋了。
黄元宝觉得自己大不敬,很快打消了这样的联想。
玄烨也不急忙赶去西苑了,他心里的恐惧淹没了忧虑和着急,软了腿,坐在神武门长廊的红墙下,手肘搁在膝盖上,呆呆地等消息。
黄元宝又大不敬地觉得,皇上这样子看起来特别小,毕竟紫禁城的墙太高太长了。
-
拾翠扇着扇子,吹着火,掀开药罐盖子闻了闻,继续盖上。
垂着眸,心静得很。
梁九功伸出一只肥手摸了把拾翠,拾翠不语,只是匆匆避开了。
梁九功有了新媳妇,心里高兴,知道自己又老又丑,遭姑娘嫌也是正常,因此不以为忤,仍面目带笑,扯了尖嗓道,“拾翠姑娘,老奴该救的也救了,该得罪的也得罪了,若拾翠姑娘记得这份恩情,能像对卫小主一般对老奴,老奴也就知足了。”
拾翠继续煮着药,冷淡道,“奴婢不会忘了公公的恩,一辈子尽心尽力侍奉公公,只是,”她别开了脸不想去看梁九功,“公公要给奴婢时间。”
梁九功转了眼珠,斜眼抿嘴笑道,“好,给你时间,老奴等着拾翠姑娘。”
两人同在一屋,一时静得尴尬,梁九功手心搓磨着两枚核桃,又道,“拾翠姑娘,老奴今日见到曹大人了。”
拾翠心跳都要漏了一拍,手里的扇子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幸而背着梁九功,身子挡住了一切,无人察觉,她淡淡道,“曹大人回来了么?福建那边降了?”
“降了,皇上高兴得很。”
拾翠也微笑,“那很好。”
“是啊,皇上要大赏曹大人呢,问曹大人想要什么,拾翠姑娘猜曹大人怎么说?”
拾翠嗤笑声,“公公怎么问奴婢?奴婢哪里得知。”心却突突乱跳。
梁九功微微探了脑袋出去望拾翠侧脸,“问你,自然是因为老奴自己也不知道了。”
“公公真会说笑…”
梁九功抢道,“只是曹大人稍后就来慎行司找老奴要人了。”他嗓音尖锐地转了转,扎得拾翠刺痒刺痒的。
拾翠手一顿,喉咙发颤,僵立着,她又生怕梁九功瞧见了端倪,手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左右摆动起来。
梁九功是什么意思?曹寅跟皇上说要她么?
她不敢相信。又惊又怕又喜又疑又悲。
“呲”地一声,药汤沸腾着顶开了盖子,往外扑噜噜流。
拾翠忙回了神,掀开盖子,抓了块湿布端药罐子。
梁九功跟着起身到床边,觑了眼躺在床上的卫婵,见她虽然昏迷着,却没受什么伤,鬓发也不乱,脸色也不难看,鼻子里哼了声,冷笑道,“卫小主真好福气,能有拾翠姑娘这样的朋友。”
拾翠静默不语,半晌才道,“是奴婢推着卫小主到这一步,她遭人迫害,奴婢理应救她。”
梁九功回了眸,眯弯了眼,薄嘴唇勾了抹笑,“感人,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