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今天糊弄了吗》陈笑温

39、偶遇

　　卫婵兴冲冲打包行李的时候，惠嫔插腰拦在门口，丰腴的一具身体袅娜横在狭窄空隙间，“太后太后是真老了，现如今卖个惨也能起作用，哼，卖惨谁不会？本宫不过懒得做作。”

　　卫婵宽慰道，“娘娘你哪里有装模作样的必要？”

　　惠嫔应声，有些不满，“说起来本宫倒要问你，是本宫罩得你不够好么？你就那么怕佟佳氏和太皇太后，一口答应去西苑行宫？这好不容易才回了宫，没住多久，又要走了。”

　　卫婵笑道，“娘娘若嫌寂寞，那和我一道走吧？”

　　惠嫔一口拒绝，“那不成，佟佳氏那贱人如今凄惨得紧，本宫怎能错过好戏？”她琢磨着，兀自喃喃说，“明儿就去探望探望她，叫她气得起不来床，才叫有趣。”

　　她一个人沉浸在明日的幻想中，时不时嘴角扯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卫婵手里忙活着不停，和秋枝十分搭档，捡了文房四宝道，“这个也带去吧。”

　　秋枝嘟哝着，“小主，您又不会画画，带这些去做什么用呢？依奴婢看，多带些零嘴和食盒才是正经。”

　　卫婵哗啦啦将笔墨砚台收归到一处，不服道，“秋枝，你当我是猪呢！”

　　惠嫔笑弯了腰，“你个小贱婢会不会说话呢？你家小主想着修身养性写字作画，是破天荒的好事，你不赶紧应着，倒泼她冷水，真是不会看眼色！”

　　秋枝不知所措，慌乱惊惧要给卫婵下跪，卫婵见状颇有些不悦，“不是说了吗？你别动不动给我下跪，怎么还是不听？”只得放了手上的事，去搀扶秋枝。

　　秋枝在惠嫔面前总是忍不住发怵，这下卫婵亲来搀扶，她撇过头去偷瞧惠嫔，背微微躬着，愈加瑟瑟缩缩的。

　　卫婵瞧在眼里，对惠嫔说，“娘娘，秋枝是老实人，生来不会说好听话的，你成天把她凶得一惊一乍的，过会还得我去安慰她，真害我无端辛苦。”

　　惠嫔笑道，“妹妹，如今你面子大了，太皇太后都给你带厨子去了，本宫还能不给你面子么？”她瞟了眼秋枝，扶在门边懒怠地说，“你这臭丫头实在蠢笨，本宫是伶俐人，自是看不惯也用不惯的，配我这妹妹倒正好。”说罢掩嘴一笑，赶忙别回头扭走了人。

　　半晌，卫婵回了神，打着包裹的手忽然停住，“秋枝，娘娘刚刚什么意思？她说我蠢笨呢？”

　　秋枝支吾应声，“好…好像是。”

　　“那你觉得呢？”

　　秋枝惊魂不定，小声说，“小主问这个做什么？奴婢自然是觉得小主可厉害了。”

　　“你别说瞎话奉承我。”

　　“是真心的，小主得了惠嫔娘娘的庇护，深受皇上宠爱，荣嫔娘娘也惦记小主，皇后娘娘、太皇太后都不为难小主，小主你是轻轻松松就在这宫里站住了，”秋枝咽了咽口水，继续说，“试问，有谁能只凭一己之力就在这宫里站稳呢？奴婢就只有整日担惊受怕的命。”

　　“不错，”卫婵伸手去拍了下秋枝的肩，“你跟皇上倒是一样的看法。”

　　秋枝一惊，“皇…皇上？”

　　“你们都是蛮有眼光的人。”卫婵体己地道，“拾翠前些日子和我说，待我混得好了，要帮她物色个好儿郎，秋枝，你待我好，我自然也不会在这点上亏待你的。”

　　秋枝闻言，睁大了眼，怔愣片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主要做什么？奴婢跟在小主身边就很满足了，奴婢才不要…才不要嫁人！”

　　“这是为何？”卫婵见状，也不知哪里不对，秋枝竟反应如此激烈，思索片刻，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跟着我有好东西吃是么？”

　　秋枝抿嘴，心里虽不是如此想的，却不住点头。

　　卫婵叹口气道，“这倒也很能理解了，譬如我吧，太皇太后答应我带厨子去行宫，我便没有犹豫地把皇上抛后面了，可见皇上比起美食，诱惑力总还差了那么一分。”卫婵有些忧愁，“我真是个凉薄的女人。”

　　-

　　“她竟一口应下？”玄烨十分不信地重复问着黄元宝，黄元宝“嗳嗳”点头应着，玄烨道，“朕囿于与太皇太后的承诺，困在这宫里思之如狂，她竟带个厨子就乐颠颠要去行宫潇洒？如此凉薄！”

　　黄元宝软声安慰，“卫小主也是记挂皇上的，皇上不能自己思念得难受，就不准卫小主去排解心情呀。”

　　玄烨斜眼瞪黄元宝。

　　黄元宝如受重击，整个人往后一跌，“皇、皇皇皇皇上，奴才…”他几乎要跪了下去。

　　“你是说朕自私？”

　　“哎哟，哪有的事？奴才只是希望皇上和卫小主好好的，皇上开心了，奴才也就开心。”

　　玄烨重重坐在龙椅上，手肘阔放在两腿上，沉吟片刻，略有些狡黠道，“太皇太后不守诺在先，把卫婵支出宫去，朕又何必再守诺言？”他莞尔一笑，“卫小主何时出发？”

　　黄元宝道，“今日就走了。”

　　“嗯，那朕明日便去瞧瞧，你不可声张。”

　　黄元宝为难，纠结一番，终是哭诉道，“皇上，奴才这回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了，您每次偷出宫，奴才一个人要和太皇太后及各位娘娘们周旋，这该用的理由都用尽了，能说的说辞都说光了，奴才…真受不住了。”

　　玄烨指着他笑说，“你还是年轻道行浅，这回曹寅不在，你陪朕走一遭吧，宫里让梁九功来应付。”

　　“梁公公啊？”

　　“黄元宝，朕大多时候还是中意你的憨厚老实，可有些时候，还是让梁九功这个老狐狸来扛的好。”

　　-

　　卫婵去御膳房向刘总管要了他的得意门生小灵子，小灵子一张白面团般的脸，圆润白皙，生得像个女孩子。

　　刘总管关照了几句，“小灵子，叫你跟卫小主去行宫，不单要给卫小主做好吃的饭菜，日常若有什么用的到你的地方，手脚麻利殷勤些，一切听卫小主的吩咐。”

　　小灵子乖乖叩拜，“师父说的话，小灵子都记住了，卫小主愿意带奴才去，是看得起奴才，自然一切都听卫小主的。”

　　刘总管满意地应了，沉吟稍许，仍是不放心地凑上小灵子的耳朵，叮嘱了两声，“将来要做主子娘娘的，咱们要有眼色。”拍了拍小灵子的臂膀，“记住了么？”

　　小灵子连连应道，“记住了，记住了。”

　　小灵子收拾了全副家当，背了包袱就要往延禧宫报到。其时衰草茫茫，挂着白霜，小灵子穿得单薄，双手合在唇边，哈了两口气暖手。

　　迎面遇到钟粹宫的隐朱，小灵子停步招呼，“隐朱姐姐好。”

　　隐朱微笑道，“小灵子，如今天越发冷了，荣嫔娘娘念着你的炙羊肉呢，这几日你备些，改日给娘娘送去，叫她饱饱口福。”

　　小灵子道，“隐朱姐姐，这几日我另有事，暂时不在御膳房，娘娘若有想吃的，大可找师父做。”

　　隐朱撇嘴，一双丹凤眼吊得老高去瞅小灵子，“我就说，你这是收拾了东西去哪呢？可不是犯了事，被逐出宫了？”隐朱捂嘴笑。

　　小灵子脸涨红了辩解说，“隐朱姐姐咒我做什么？我这是要与卫小主一道去西苑行宫，师父派我去负责卫小主的饮食，我这高兴着呢，隐朱姐姐偏说扫兴话。”

　　隐朱听了，摇了摇肩，翻了眼皮冷笑说，“哪个卫小主？延禧宫那个？”

　　“自然是延禧宫的，除此以外还有哪个卫小主？”小灵子略不快。

　　隐朱沉思片刻，希冀着说，“她去行宫做什么？被逐出宫了？”

　　小灵子抱怨道，“隐朱姐姐是所有人都被逐出宫才能满意么？是太皇太后亲自降旨要我陪卫小主一道去，隐朱姐姐问太后去罢。”

　　小灵子不愿搭理，立刻就走了，隐朱咬着唇，随手折了一根枯枝向前扔去，“跟了卫小主了不得了？一个个都要和她套近乎！她不就是个钟粹宫扫地的？粗手笨脚，定是太皇太后不容于她，才碾出宫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便快慰许多，可还是希望得到些验证，便打算去延禧宫找榴香问问。

　　-

　　翌日，延禧宫走了人，也清静不少。天冷，惠嫔总是这宫里最早钻屋子里生炭取暖的，奢侈出了名。因此也少在外面逛荡着嬉笑怒骂，延禧宫人也都松了口气。

　　隐朱将荣妃赏赐的几块奶酥饼包在绢子里送了榴香，榴香将惠嫔扔了不要的耳坠子擦拭净了放盒子里赠给隐朱。

　　隐朱对着小铜镜艰难试戴，榴香捧着奶酥饼吃得香。

　　“不知为什么，咱们宫里这两位，吃得厉害，偏都不好奶酥，害我从来吃不到，只得向你这儿讨了。”

　　“这有什么？荣嫔娘娘求神拜佛，一天天的糕点要费不少，拜了佛，她怎还要碰？全赏了我们下人，我知你好这口，给你多留些也没什么。”隐朱持着铜镜，左看右看，“惠嫔娘娘眼界当真是高，如此精致的耳坠子，竟不要了？是真不要，还是不小心弄丢的？我说你可不能随便什么都捡，万一误会你偷的可不好了。”

　　榴香道，“是真不要了，一扔扔在外头花坛里，我记着位置，摸了两天才找到的。”

　　两人相视而笑，觉得贴心。

　　隐朱道，“你看我戴好看么？”

　　“好看，你可是咱们宫女中容貌数一数二的。”

　　隐朱瞅见镜中昏黄世界中一张朦胧清丽的脸，泪珠一样的翡翠耳坠子摇来摆去，她伸手理了理鬓发，对镜中的自己弯唇一笑，“比卫婵呢？”

　　“自是比她好看。”

　　隐朱抬头一笑，“你可别哄我，我用不着听哄人的话。”

　　榴香道，“我说的是一百个真，你比卫婵好看，要我说，”她压低了声，“荣嫔娘娘也不如你。”

　　隐朱捂嘴笑，然而忽然有些悲伤，“好看究竟有什么用？荣嫔娘娘不用说，她家世清白，可卫婵与我一样是内务府包衣出生，凭什么她能抢了荣嫔娘娘的恩宠，我却只能伺候荣嫔娘娘？”她恨恨咬了牙。

　　榴香吃饱了，揩了揩嘴，嗤笑说，“这也要点本事和运气，我至今想不通咱惠嫔娘娘怎么也和她好？延禧宫还有几个吃里扒外的，对她比对惠嫔娘娘还殷勤，你说可不是反了么？”

　　隐朱连连点头，抓住了榴香的手，“我一样也想不通，这宫里也就和你说得来话。”

　　榴香挑了眉，神秘说，“告诉你些事，她来延禧宫，是托硕侍卫带来的，我隐约听得，原来她那时候就和皇上好了，皇上假扮太监去御花园和她幽会呢！”

　　隐朱嗤之以鼻，“皇上也真有闲心。”

　　-

　　有闲心的皇上脱了龙袍，换上一件素雅清淡的月白色常服，衬得人如寒玉一般剔透而高洁，他和黄元宝低调装扮，赶不及地要去行宫看老婆。

　　步履匆匆，一前一后，在寒风中挺胸凛凛的颀长少年，身后跟着走小碎步的矮圆小跟班。

　　小跟班不住小声唠叨，“皇上，低调些，走小路吧。”

　　颀长少年回眸一笑，觉得有理，“嗯，被发现了终究多事。”又转身跟了小跟班走。

　　-

　　隐朱心头起伏，她恨，怨，觉得命运不公。

　　为什么卫婵天资不如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走得那样顺？她呢？她前几日才给曹寅狠狠拒绝了，一点情面都不留的那种。她到底哪里不如卫婵？

　　她的步子很重，好像脚上绑了两个沙袋似的。蓦地看见御花园有人影，她定睛一看，心扑通扑通直跳。

　　皇上穿成这样做什么？又在假扮太监么？

　　皇上近日不该很忙碌么？怎会突然这副模样出现在御花园？还鬼鬼祟祟的？

　　隐朱找了棵树挨着，远远望着那二人，心下沉吟：如今卫婵不在宫里，男人都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皇上定是厌倦了她，想找新的人，皇上又好这口，因此又来御花园扮太监猎艳了。

　　隐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翡翠坠子，觉得老天对她还是眷顾的，原来曹寅不要她，是因为安排了更好的在前面。

　　她欣喜若狂，整了鬓发，提了口气直往前闷头走。

　　“哎哟！”隐朱捂着胸口叫唤，走得太快，竟差点儿跌一跤，要是跌一跤可不就成笑话了？

　　索性，现在是撞着了！

　　刚刚好，叫人步伐不稳的那种撞击，她略微踉跄，羞红了脸，做出无辜而张皇的模样。她方才碰到他胸口，她为与玄烨这一霎的肢体接触感到浑身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