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肉与酒

18、第十八章

　　“嗯”杨振轼没想到是这件事，“三姨太太....和你们太太还好吧？”看见身后的孩子们他连忙补充道。

　　“回老爷，因有带备用衣服，也有小炉子和热茶，想来是无碍的。只是雨极大，太太怕家里着急，便派我来报个信。”护卫快声的说道。

　　“父亲，”杨廷祁皱着眉，“还是派人去接应娘一下吧。”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杨廷礼，杨廷礼也点了点头。

　　“好，”杨振轼沉声说道，吩咐胡喜：“去多带几个人，仔细些。”

　　杨廷礼见胡喜转身就要离开，忙出声道：“父亲。”见屋中所有人都瞧他，忙出声道：“以防万一，是不是带上李大夫同去好些。母亲近些天身体不大好，怕是禁不得寒气。”

　　杨廷祁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庶出的弟弟，身为人子，他竟连廷礼一半的细心都没有。转过头向大老爷说：“是啊，父亲。廷礼说的有道理。”

　　“咳嗯...”杨振轼抬起手攥成拳头在面前挡着咳嗽了几声，“行，胡喜你去吧，就按祁儿说的。”

　　苏莹儿的手指动了动，就被一旁的姐姐用力的攥住了。她转过头去看着苏菀儿，苏菀儿垂着眼看着地面，面无表情。

　　胡喜装作什么也没听出来，弯腰应着。刚要出去，就见另一个太太身边的护卫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启禀老爷，太太同三姨太太坠下山去了！”

　　“你放我下来吧。”婉贞听见桃仙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心知她也有些体力不支了。

　　桃仙咬咬牙调整了一下她的位置，好叫两人都舒服些，继续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走去。“我没事，太太，我有的是力气。”

　　“你放我下来。”婉贞有心挣扎，一是浑身无力，二是又怕碰了她的伤。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头有些发昏，她无力的低下头，将脸贴在了桃仙的脸边上。“你放开我吧。死生有命，莫叫我拖累了你。”

　　“太太您说什么呢？”桃仙感觉到她贴着自己的脸颊隐隐有些发热，心道不好，打起精神来强颜欢笑道“要说拖累也是我拖累了您。等一会儿护卫们就找下来了救咱们了。太太您可，”她托着婉贞臀部的手轻轻掐了一把。“您可起气精神来。”

　　婉贞从未被人这样冒犯过，有些羞恼，倒比刚才清醒些了。这桃仙怎么生死关头还能这样放浪，却又一时有些羡慕她的乐观，也不同她计较了。突然瞧着前边眼前一亮，

　　“你瞧，是我花了眼么？”婉贞不敢置信的将揽着桃仙的手轻轻拍了拍，另一只手指向前面，“那儿是不是有个屋子？”

　　桃仙看过去也是一喜，只见在百十步外，确实有一个残破的木屋。

　　艰难的挪上台阶，桃仙只觉得呼吸火辣辣的疼了，她因左手无法使力，只能弯着腰，尽力让太太的身子压在她的上半身上，如今脊柱已经是疼痛难忍了。要不是心里想着，是她害得太太至此，咬牙挺着，恐怕早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婉贞努力抬起手，敲了敲门，却不想这门竟没锁也没关，几片木板钉成的门叫她一碰，就吱呀呀的向里开了。

　　狭窄的小屋一目了然，内中并无人住，看起来也许久没人来了。桃仙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不再多想，直接进来。

　　“太太，您小心些。”两人浑身泥泞，又叫大雨浇的落汤鸡一样，哪里还顾得灰尘。桃仙走到那张看似是床的铺着一块布的茅草堆上，想半蹲着将婉贞放下。可她的双腿却早没了力气再难支撑，两人一齐倒在了那茅草上。

　　屋里响起了两人不约而同的闷哼声，桃仙转过头来瞧着太太，却发现太太一双如星似月的眼睛也关切的看着她，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发髻上还有跟杂草。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桃仙忍不住笑出了声，尽管她浑身上下疼的要命，她左臂的伤口火辣辣的，可她还是想笑。婉贞见这桃仙，生死危难之际，竟然又不知道为什么平白无故的笑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笑的只剩两道弯月，露出雪白的银牙来，总是浓妆艳抹的脸上，叫雨水冲的干干净净。

　　婉贞穿着湿漉漉的衣服，鞋子也丢了一只。躺在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的脏草堆上，她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她的嗓子疼的要命，她的右脚踝好似针扎一般。可身边仍用手环着自己的桃仙的笑声吸引了婉贞全部的注意。

　　她竟笑的那样的畅快，仿佛此刻并不是满身伤痛万分狼狈的身处荒山中残旧的木屋里。看着她这样笑着，婉贞只觉得自己的嘴角也跟着动了动，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开怀的笑着。

　　这一瞬间，她忘记了杨家大宅里的杨振轼，忘记了苏家等着她解救的苦难，忘记了不愿接手家产的儿子。

　　她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太太和姨太太，只是两个相互扶持着，死里逃生的女人罢了。落下山崖还留得两条命在，任外面雨打风吹她们两人有片屋顶遮风挡雨。这不值得她开怀一笑吗。

　　笑着笑着婉贞觉得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知是未干的雨水还是眼泪，她将脸埋在身旁单薄却可靠的怀里，笑声渐渐的转为了呜咽。

　　桃仙的笑也停了下来，她看着太太从未有过的失态，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却想，这才对呢，人总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事通通压在心里，人是会疯掉的。

　　她忍痛抬起左臂，轻轻的抚着太太的背。也不知道太太所哭为何，便像哄小孩子那样，轻声说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直到桃仙见太太情绪减缓，似乎在为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这才自觉的松开了她：“太太，您把湿衣服脱下来吧，小心受寒。那儿有些柴，我去看看能不能点燃。”

　　苏婉贞从未这样疲惫过，头也昏昏沉沉的，听她这样说，手偷偷的用手背擦了擦脸，想想自己一个快四十的人了还这样，真是....抬了起来搭上了衣扣，停了一下，便将外头的褂子脱了下来，虽觉得冷了几分，但身上却好受了些。

　　桃仙走到了柴堆边上，伸手一摸，虽然落满了灰尘和蛛网，但好在并未受潮，一旁还有引火的火石。她高兴的转回身从茅草堆里抓了一把，顺手接过了太太递给她的外衣来：“这里大约是山中猎户逗留的小屋，虽然破了些，东西还挺全的。”

　　“你会..咳咳....你会生火？”婉贞一张口就觉得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几声。看着桃仙有几分熟练的架柴，用干茅草引火，她轻声问道。

　　“小时候干过一阵，”桃仙转过身冲她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不想倒是还没忘光。”随着她的摆弄，破旧的木屋里泛起了摇曳的火光。

　　把自己的外衣和外裙也脱掉，和太太的衣服一起放在火堆边上烘烤。桃仙又走了太太的身边，发现她原本惨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人也有些迷迷糊糊的，什么规矩早都忘光了。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

　　“太太，太太您千万别睡。”桃仙的右手捏住太太的肩轻轻的晃了晃，只觉得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都能感受到正在微微颤抖的削瘦的身子冷的好似一块冰，连忙坐下，忍痛抬起手臂将太太整个人都抱在怀里暖着。

　　“我还好。”婉贞看着自己眼前扎着汗巾子的手臂说道，却不知道自己的牙齿打颤早就出卖了她，整个人忍不住在这个带着温度的怀里蜷缩成了一团。“就是有些困了。”

　　“不行，这时候可不能睡。”桃仙有些焦急的用没受伤的右手来回的搓着太太的手臂和背，试图让她暖和一些。“咱们说说话儿，一会护卫就能找过来了。你跟我讲讲家里的事吧，您和我说说煮茶，说说您来时看得书，那话本子上讲的什么故事啊？。”

　　她的动作确实十分有效，婉贞“书？”婉贞听得一愣，努力的回想着，只想起自己来时看得账本。忍不住扯动嘴角勉力笑了笑：“你说的是那是账本，不是什么话本子。”

　　“嘿哟，”见她精神了点，桃仙不禁放下些心来娇笑着，好像怀里的人不是那个能左右她余生的太太，而是她一同说话打趣的小姐妹，垂下头用脸颊碰了碰她的额头“瞧瞧我，不识字，一天净出丑了。”

　　“识得字也没用的。”婉贞闭上眼，脸贴在她的胸口，隔着丰盈的软肉下，心跳的砰砰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这一辈子从未和人这样的亲近过，一时也忍不住，想说两句交心的话来。
　　“识字，不过是自寻苦恼罢了。若是不识字，也许人能更快活一些。”婉贞轻声说。

　　“太太，您思虑过重了。”桃仙瞧着她憔悴脸庞上眼角的泪光，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怜爱之心来。

　　抱着她轻轻前后摇晃着身体，桃仙只捡好听的安慰道：“您可想想吧。您出身豪门大户，从小锦衣玉食，又嫁了个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我见过的男人里头，老爷也算得上相貌堂堂，您又有大公子。这一辈子注定是衣食无忧的。若是连您这样的人都苦恼，这天底下还有能快活的人吗？”

　　“人活着，只是为了衣食无忧吗？”婉贞叹了口气，怔怔的看着跳跃的火光，一双手好像抓着救命的浮木一样把着桃仙的手臂。她发觉那句藏了几个月的话，就在她的喉咙里像鱼骨一样梗着，不吐不快。

　　婉贞抬起头，那张春桃似的脸上一双明眸正看着她，火光映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不解。婉贞紧了紧抓着她的手，闭上眼睛。她张了张嘴，却又还是闭上了。

　　桃仙见状，心知太太是个不愿同人诉苦的，只是太太这样心细又思虑过重的人，万事都压在心头，那该多累啊。放在太太背上的手轻轻拍着，希望能叫她心里舒坦些。

　　一滴泪顺着婉贞眼角的细纹滑落，消失在桃仙的衣襟上。桃仙听见胸口太太微不可闻的声音叹道：

　　“何况，苏家就要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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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总是吐苦水会变成祥林嫂，但是真的把话都憋在心里，人是会疯掉的。
恭喜婉贞小可怜喜提桃仙牌树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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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仙：呜呜呜呜呜呜太太好可怜，我来教你我来教你
太太：等下？！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