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拾八籽

6、第 6 章

　　呛了几口水，咳到双目通红，出水后，虞沉庭伸手捂到痛了的心肺处，努力将痛感压下。

　　“你想好了吗？失了这次就不会有下次了。”相卿一开口，声音是极淡的。

　　看，这才是原本的相卿。至死方休？空话计谋而已，他在水中丹田聚气屏息，自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多简单的办法，只须装作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配合配合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易除掉这个亡国太子。

　　早说过相卿是个聪明的人，只是他被骗了第一次，怎么可能还会傻兮兮地把自己的性命捧到他面前让他玩弄第二次呢。

　　“没有下次了。”虞沉庭拭了拭脸上的水，“匆匆来的白首之约，是我偷来的，抢来的，从你身上硬得来的。既想清楚了就知道你不会随我共赴黄泉。”

　　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相卿，只觉得他们两个隔得千里，万里。

　　他就如那日大殿上一样，眼睁睁看着他刀斧加身。那天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是那么薄、那么利，只要再往前递一寸，自己就会倒在他的面前。可是相卿的眼依然冷得彻底，那时候虞沉庭才明白，原来对这个人他其实还能再绝望一分。

　　虞沉庭当时悲切，现在想起来居然有些想笑，嘴里说出来的话竟有些大彻大悟：“其实当年，你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喜欢了呢？”

　　相卿伸手拽了他，望着他，还执着之前那个问题：“你不是很想我死吗？”

　　瞧瞧，真是幕台上的戏看多了，轻而易举都能将那些哀怨的戏码搬出来。虞沉庭不耐烦地将他的手一甩，厉着一双眸：“想啊！我恨你入骨如何不想，我想将你的皮肉扒开，看看你的心长什么样子，或者说……”

　　相卿看着虞沉庭痴笑着问他：“相卿有心吗？”

　　虞沉庭的言词像一把刀子，哪里不堪痛楚就往哪里扎，哪怕他知道戾气太盛会伤到自己。

　　相卿看着他，眸色深沉。

　　见他沉默，虞沉庭只当他默认，苦着说：“看吧，你对我哪来的真心疼爱呢。相卿，你只会将我的心剜去践踏而已。”

　　清冷寡淡的相卿，大悲大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虞沉庭看着他，不禁心酸，不禁疼痛。

　　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从前他喜欢相卿为他动怒的样子，骂他胡闹了，为他怒或乐。那时候他能看出相卿对他深情的样子。

　　那一年云南王府的人要接他回去了。少年跨白马，踏雪意气风发，纵然不舍别离，但是他自由了，他能回云南了，自己是为他高兴的。

　　“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他佯装笑意，将话说得很温柔：“一路平安。”

　　云南王府的兵将在催了，马儿也耐不住要走了。他将要放手让他走，相卿却扬绳勒马，抓紧他要松开的手，薄怒：“你知道我这一走代表着什么吗？”

　　可能就是永别了。

　　还能说什么呢，说了就能改变吗？他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还在说：“一路，平安。”

　　“等我回来，等我带你走！”马蹄嗒嗒，队伍出城，他的最后一句话给了他期待。

　　等相卿回来，带他离开纷争乱世，去过平安一生。

　　虞沉庭本就不是一个心怀天下、胸怀大志的人。哪怕皇祖父对他抱了极大的期望，可只要相卿说一句私奔，他就真的能抛下家国随他隐世去。

　　为了这么一句许诺，他真就守着期望等他回来。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等来的是云南相王府谋逆发兵的消息。当时他心口里掖着一口气许久喘不过来，他咬着牙问：“主帅何人？”

　　“主帅云南王世子相卿！”

　　当夜他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相卿款款深情，驭马而来，他说：“我回来了。”

　　自己喜不自胜，笑开了向他伸出手，可迎来的却是相卿一刀扎在自己的心口。

　　梦一醒，边境急报，相卿的大军在昨夜攻下了三座城池。而他的好友一身铠甲来见他，说他要随父出征。少年铁骨铮铮地道：“纵然知己好友，也曾把酒言欢，但是家国大义面前，臣身为虞国子民不能念半分旧情，战场交锋臣不会手软。”

　　“可是，你能不能……”

　　好友惊愕地看着他，重重跪在他面前，攥着拳：“太子殿下，你可是太子啊。这是您的虞国，相卿祸乱国家，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这样是非不分，你将家国置于何地，你让那些战场上亡魂如何瞑目。

　　他的好友对他是失望的。其实虞沉庭何尝不对自己失望，他被爱情迷了眼，从一开始就忘记相卿骨子里就是一个凉薄的人。

　　一个心里有大谋权的人能受胯下之辱。当时相卿假装喜欢他，说一个“爱”字不过是为了大计着想暂且委屈委屈自己迎合他罢了。

　　相卿演的这一场戏为他的大计谋添多少胜算！

　　多好的一幕戏，戏演完了，他体面地提着衣“当当”下台，他得了万千掌声、无数喝彩。

　　可是他忘了，忘了台上还有一个花脸丑相的虞沉庭。

　　君可见我，见我入戏当真，陷于你那多情中。

　　“听闻陛下不久就要迎后了。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届时我必定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

　　“到时候我会送一份大礼恭贺你。”

　　夜风凉凉，说完后虞沉庭率先转身离去。

　　进院子回房了，他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狼狈的模样收拾好，系衫着衣，华服锦绣宽上身，长发未干也要梳好。

　　体面矜贵才是虞国太子应该有样子。虞沉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伸手摸上自己的脸，笑道：“虞沉庭，你真是人模狗样。”

　　本是想出房找个奴仆熬一碗姜茶暖身，没想到门一推开居然是端着姜汤在外面等的穆战。他手上的姜汤是热的，可脸是冷的：“你又使了什么媚惑手段？”

　　穆战自来就是这样，虞沉庭都快听到麻木了，左右他骂来骂去还是这几句话。

　　“没想到你居然会煮姜汤。”虞沉庭无视他的冷脸伸手捧过姜汤，喝了一口，赞叹道，“啧啧啧，看来我死时你肯定会为我哭的。”

　　“你胡说些什么！我一双拿剑的手怎会为你做这些个糊涂事，也只有……”

　　此时此刻虞沉庭疲累至今，真不想听他这些废话，于是摆摆手：“那劳烦厨娘了，也辛苦你为我送过来。夜深了，将军睡去吧。”

　　穆战死死盯着他，阴阳怪气地说：“你定是个妖魅！”

　　“将军，妖魅半夜是要食人心的。你若不早早睡去，小心我将你的心给掏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