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拾八籽

4、第 4 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穆战小将军，竟被吓得给我跪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虞沉庭肆意地大笑，笑得这样痛快，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出来，“战场上你是怎样杀敌的？听说竟一剑刺入我骠骑将军的胸膛，血溅在脸上你都不怕吗？哈哈哈哈！”

　　虞沉庭如此笑，半分仪态都不顾，可偏偏这张脸还是美的，穆战看怔了，道：“我武功没有这样么高，骠骑将军是死在陛下剑……”

　　笑声收住，只剩虞沉庭嘴角扬起：“果然是他呢。”

　　等反应过来穆战立马咬住牙，双手紧紧捂了嘴。

　　笑淡下去了，虞沉庭笑出来的泪还含在眼角，眼一弯极是温柔，

　　“那位骠骑将军是我从小的挚友，骁勇善战。相卿在京时，他们两个谈笑风生，相视为知己……”

　　那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穆战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已经淡然开口：“杀了就杀了呗。他费尽心机瞒着我这些做什么用呢？反正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也是要死的！”

　　“不过啊，”虞沉庭未淡透的笑又勾了起来，“他死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可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所以我还未活够啊。”

　　真是……没有心肺的人！穆战怒极甩袖而去，这时候虞沉庭却拍拍衣服喊住了他：“穆战。”

　　穆战一回头就见他笑得好得意：“劳将军扶我上去。”

　　这样的人，哪里看得出一丁半点求死之相，今日被他戏耍一道，穆战更加看不起他了。

　　不情不愿伸手，将他从池子里拉出来，穆战甚至想中途松手摔死他。这样的人哪怕摔不死，摔成个残疾也算是报应了。

　　穆战拉着他的手用了狠劲，存心报复要将他的手骨捏碎一般。

　　虞沉庭知道穆战不喜欢他，恨极了他。

　　浴血沙场的小将军，在战场上痛快杀敌，家国情仇都寻一个快意，将忠心捧得比命高，宁愿万箭穿心也不说半句的离叛。所以在他们的眼里，亡国的太子就应该壮烈地随国而去，宁死不屈才让他们敬服！

　　可是他呢……

　　外面硝烟燃起来了，战打起来了，战过的地方血流成河，杀怨太多，十几年都不可能生出寸地的绿草来。

　　多少无辜的人死去，偏偏就是他一副软骨头，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居然将尊严从身上割去，为了活下去，宁愿被囚在长晏侯府，恬不知耻，何等耻辱。

　　虞沉庭嫌弃他武人手糙松了手。刚刚松手，穆战立马收手往衣服上揩，掩盖不住地厌恶：“这双手还是要握剑的。”

　　虞沉庭眼眸一暗，手如疾风，一把捏住了穆战的脸。

　　穆战反应也快，下意识伸手探至虞沉庭的命门死穴前。要虞沉庭死，只需他这么一落指而已。穆战对着他哼了一声：“穆战领了皇命，今日就饶你……”

　　“这算什么！”虞沉庭一双厉眸盯着穆战，捏着他脸的手越发收紧，“既然你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是做梦都想为相卿除了我这个祸害吗？杀啊！”

　　“杀！”

　　穆战被他激得一再抬手，可最后却抖了。

　　“懦夫！”虞沉庭不屑地嗤起来，“相卿没教你的由我来告诉你。像你这样需一把剑才杀得到人算什么，朝堂上多少人心险恶的谋权诡事，像你这样又蠢又手软的人靠着战功能安然无恙几年，既要狠……”

　　“就要狠到骨子里。”

　　木讷愚笨的武人到底不及他的，虞沉庭眼里迸发出来的东西太吓人了，对上的这一瞬穆战才真正看到一个亡国太子的恨意。这让他整个人立马就怵起来，吓得手也不由软着垂下来了。

　　穆战也不知道是被吓了还是痴了，竟忘记将视线从虞沉庭身上移开。

　　虞沉庭看他忽成了这副傻样子，居然抽身而出，又变回一副淡然无谓的面容道：“穆战……”

　　穆战匆忙将神思从虞沉庭身上收回来，慌张无措，觉得脸上虞沉庭捏过的地方烫了起来。

　　虞沉庭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想起往事：“当年异国来使，我一回头见的那个异国王子，也是如你这般痴傻傻地看着我。”

　　“夜宴上堂堂王子扑通一跪，说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可了。那时候我看到相卿的酒杯被他捏碎在手里。”虞沉庭双眸弯成一道月牙，很暖，“夜宴之后，他怒气冲冲将我按在那棵梨花树上，亲过来时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那样的酒香醉人醉己，让我永生难忘。”

　　虞沉庭拍拍粗鲁武人的脸，教他：“穆战，若今后你晓得我那时候的滋味，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死了。”

　　今夜子时，鸽子又落到了虞沉庭的窗下。灰扑扑的鸽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守着府的人发现不了的。这样的黑夜里需精神气足地打着灯，眼尖仔细分辨才能瞧得出它。

　　灰鸽子脚上绑的是虞国的旧属传来的信件。他们每隔一段时日都会送这样的信件给他。他们现在与邻国乌奴联盟，想着将相卿击垮，复兴虞国呢。

　　其实这大半年他们送来的信件虞沉庭也只是匆匆看一眼而已，从来没有回复过他们。
　　复国？白日做梦！

　　他们这帮旧贵族不过是念着昔日虞国的荣耀而已。当初这群人跪在他父皇脚下阿谀奉承，他们的忠心早就被酒色磨尽，心里哪还有什么家国，现在只是用家国大义当借口利用旧臣的忠心，利用乌奴那位王子对他的爱慕，帮他们夺回往日的爵位与富贵罢了。

　　深夜子时了，府里的人都睡了，房里的烛火爆了好几声，微亮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虞沉庭思索几度，最后还是提笔写信……

　　被囚禁的日子里，他未曾有一刻忘记仇恨。他虽然被困于长晏侯府，但是他还有虞国的旧属在外面替他谋算……

　　宁珩曾经对他说过，只要还有他这个虞国太子在，那些虞国旧人就不会死心。喏，既然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肯死心，不如借他们手上的刀来使使，哪怕杀不了相卿，也能伤他几分。

　　他在屋外将鸽子放飞，灰鸽子扑哧扑哧几下翅膀就带着他的信飞走了。

　　虞沉庭仰天自嗤，世人说他虞沉庭勤政爱民，菩萨心肠，其实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他会笑。他皇爷爷自小教他，手段太柔坐不稳皇位。慈悲心肠？呵呵，伪善而已，其实他还是像他那位残暴的父亲。

　　那时候虞沉庭对相卿说过一句话：“若不斩草除根，必为丧身之本。你若妇人之仁留我，总有一天我要你半分不少地承受我现在的痛苦。”

　　相卿杀他挚友，而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