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为何那样》时时雨

24、从前

　　召明泓的手，有力而炙热，紧紧地抓着甘棠，将她护在身前。现在这块地方，勉强塞下了两个人。

　　小甘棠十分无措，刚才几乎是转瞬之间，她身体已随着召明泓的牵引，跌进滑滑梯的背后这一狭长窄小的空间。

　　猫从滑滑梯上探出头来时，四周已然没有了小甘棠的身影。
　　他飞快地从滑滑梯上滑下来，难以置信地审视这座滑滑梯，觉得这里一定有什么隐秘的地方供人藏身。
　　他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不发出一丝声响。

　　诡异的安静。

　　滑滑梯后面，小甘棠一被拉进来站稳之后，就不敢再乱动。因为要扶她站稳的缘故，两个人靠得极近，克制轻浅的呼吸在空气中相互缠绕。

　　召明泓和小甘棠两个人即使看不到外面，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很奇怪，刚刚急剧跳动的心却渐渐平复，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好似在过一个安然的午后。
　　害怕说不上来，紧张也很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坦然的平静。耳朵在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的同时，身体其他的感官却在神游。

　　比如说身后草叶的味道淡淡的，萦绕在鼻尖。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
　　像是阳光猛烈的夏日里，万物闪闪发光的感觉。热热的，淡淡的，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这气息此刻正包裹着她，温柔且克制。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很多年后，这种气息会深深地缠绕她、占据她，伴随她一生。

　　外面，一只老鼠得了小甘棠的示警，远远地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边跑边挑衅：“哈哈哈哈我去偷油咯笨猫！”。
　　还想继续探查的猫沉不住气，转身去追那只老鼠了。

　　暂时逃过一劫。
　　小甘棠庆幸又感激地看着召明泓，以至于忽视了现在他还抓着自己手这件事。

　　“谢谢你！”小甘棠眯着眼睛冲他笑。
　　召明泓心里顿时一甜，“没事！我不能见死不救嘛。”他说，顺势摸了摸小甘棠小小软软的头。
　　就两下，小甘棠没拒绝，召明泓见好就收。
　　他把手背到身后，偷偷摩挲自己的手，静静地体味那种柔软。

　　他说：“一会我们都出去，我先去吸引他们，你一个人藏好，等他们离开家的时候，你就跑过去偷油。”
　　小甘棠乖巧地点点头，性子软得一塌糊涂，和当初他们不认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好！那我们先移动到那边，再慢慢靠近。”
　　“嗯嗯。”

　　召明泓牵住了小甘棠的手，没有解释为什么，拉着她，飞快地冲了出去。

　　年幼的天空蓝得过分，无论怎么看，都想不出那上面会沾染上一丝污痕。独属于他们的天空，他们手拉手，一起跑过的天地，原本会一直宽阔。

　　—

　　尹丽华舞团又要开展巡演了。一年一次，但这场巡演的重要性非比寻常。
　　尹丽华出身少数民族，她独创的舞风中总是带着殊丽的色彩，辨识度极高。因而，她也想要扩大民族文化的影响性。而这场巡演，她认真准备了很久，还借来了许多珍贵无比的道具。

　　这些道具里，最贵重的，是一顶头饰。这顶头饰簪羽为花，点珠为缀，靛蓝流转之下是沉淀的金，却又偏偏精致小巧，做工非凡。
　　它就是本次巡演的重中之重，将被戴在尹丽华头上，跟着她参与演出。可以说，这场演出的灵魂，就是这顶头饰。

　　这样精美小巧的物事，舞团的大家都想要看一看，但尹丽华将它保护得很好，大家都没有接触的机会。
　　除了小甘棠。

　　她入尹丽华门下，进舞团，已有几年时光。几年的时间足已将她打磨成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玉。她的天赋逐渐被挖掘，她的才华逐渐超群，她的身影，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

　　彼时，舞蹈圈子里，皆知尹丽华下有大弟子柳衣，柳衣之外，有一小师妹雀儿，惊才绝艳，舞动人心。

　　小甘棠就是这名雀儿。

　　她年纪还小，却已经成为舞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上一场巡演中，她还担当了一个单元的领舞。
　　在他们的世界里，舞者随时都有可能被取代，只有天赋和才能，可以叫规则让路。小甘棠就是一个代表。

　　只不过这条路背后，已经充满了眼红的人。尤其是，这样的声名和待遇加在一个幼小的孩子身上时。

　　这其中最眼红的，是当年和小甘棠一起进入舞团的，尹丽华的女儿，尹吟。
　　尹吟只比小甘棠大一岁。
　　原本，她们俩是舞团里人人喜爱的小师妹，乖巧可爱，又因为年纪小，总是懵懵懂懂的样子，经常被师兄师姐揉捏宠爱。

　　尹吟和小甘棠那时候，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舞团是她们的家，她们算得上是一起长大。可是，渐渐地，有什么变了。

　　在尹吟越来越没办法衷心地为甘棠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时，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挣扎与痛苦。
　　她一直一直都记得，那年她入舞团，外界对她寄予厚望，新闻报道里，通篇都是溢美之词。这使她一直相信，这就是她尹吟。

　　她是尹丽华的女儿，天生就该是舞台的主角。

　　可是，论资排辈，她还要在舞台上的黑暗角落里等着，等到她也足够资历时，才能让舞台上的聚光灯，从头到尾照射在她身上。
　　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从前和她一起隐藏在黑暗阴影中的甘棠，有一天突然离她而去，在不断追随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掌声中翩翩起舞，只留下她一个人，做无足轻重的配角。

　　尹吟那时还未明白，这种每次看到甘棠就会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她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嬉戏玩闹，无话不说。因为无论如何，她们都是小师妹，不会因为一次领舞就发生什么改变。

　　尹吟安慰着自己，却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区别。

　　她这个“师妹”，和甘棠的“师妹”，是不一样的。大家对她一如既往，亲昵中带着骄纵，但对甘棠，师兄师姐们却带了一丝敬意。一些原本交给弟妹们负责的浪费时间的活计，甘棠也被有意无意地剔除在外。

　　尹吟明白。这就是舞团，弱肉强食的地方。
　　她忍耐着，拼命地练舞，想要追上甘棠的脚步。可是还没等她成长起来，甘棠却连她最在乎的东西都要夺走。

　　尹丽华。

　　尹丽华是一个不知不扣的舞痴。尹吟自己都知道，她的地位重不过舞蹈在尹丽华心中的地位。所以她选择了跳舞，想要获得多一点尹丽华的目光。
　　她这么做，尹丽华确实很高兴，尹吟也拥有了更多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光。

　　尹吟不后悔这个选择，虽然她不爱舞蹈，她爱的只是自己的妈妈。

　　可很快，甘棠出现了。她天赋卓绝，酷爱跳舞，和柳衣一样，很快占据了尹丽华的大部分视线。有时候，尹吟一天都见不到尹丽华一面，甘棠却可以一天都和尹丽华待在一起。

　　十三四岁的尹吟，那种对失去的强烈恐惧，几乎充斥了她的整个心头。

　　尤其是，尹吟听说过，尹丽华年轻时，没想到结婚生子，在访谈中透露，“不如收养个会跳舞的小姑娘来得好”。
　　现在，会跳舞的小姑娘，她出现了，尹丽华果真给予了她妈妈般的疼爱和耐心。

　　巡演开始前，大家都忙着准备。尹吟却在这样紧张的时候，还连着做了几晚的噩梦。

　　无一例外，全都是她被尹丽华扫地出门，虽然还待在舞团，却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弟子，目睹尹丽华和甘棠两人母慈子孝。

　　她在梦里哭到撕心裂肺惊醒，叫着“妈妈、妈妈”，却发现一墙之隔的距离，尹丽华要么不在，要么因为疲累而沉沉入睡，根本无暇顾及她无足轻重的害怕。

　　好几次，她惊醒，只能蜷缩在尹丽华冰冷的被窝中，紧紧抱住自己。

　　舞团很忙，排练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下脚步。如果不行，那就换人。
　　尹吟拿着伴舞的戏份，却还频频出错。尹丽华总是会在统筹时，向她投来不悦的眼神。
　　可这居然是尹吟仅有的几次和母亲对视的机会。

　　梦境几乎就要变为现实。

　　尹吟紧咬着牙，好歹还是坚持下去了。而舞团也终于要开启巡演。

　　—

　　上那辆开往会场的大巴的时候，尹吟满心满眼以为尹丽华会和她坐在一起。所以她很自然地挑选了尹丽华最喜欢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可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尹丽华，却坐在了她最讨厌的第一排，宁愿和柳衣换一个位置，也非要坐在甘棠身边。

　　一瞬间，尹吟专门为尹丽华留空的位置，像是成了一个笑话。
　　她想，也许妈妈坐在最前面，是为了更好照顾大家。可是她又忍不住去回想，以前，每一次巡演，妈妈有坐在前面过吗？

　　越想越觉得心酸，尹吟埋头，眼泪就砸在了腿上。

　　这时候，身边来了人，是一个不太熟的师姐。
　　尹吟飞快抹掉眼泪，乖巧地打了招呼。

　　那师姐笑着应了，像是什么也没发现，“小师妹啊，前前后后都没位置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尹吟点头，那师姐就坐了下来。

　　一开始，大家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开口。但没过多久，师姐先开了口：“我其实一上车就问过你啦，你之前是在等师傅吧？”

　　尹吟勉力在笑，“是啊。”

　　“没关系的，别介意呀，咱们师傅是这样的。我听说，是因为这次巡演的那个头饰，师傅好像设计了新环节，让小雀儿和她合舞一段呢。恐怕师傅是要叮嘱些什么吧。”

　　师姐循循善诱，顿了顿，又说：“师妹，你是不是见过那头饰啦？怎么样，漂不漂亮？师傅好像就放在家里呢。”

　　尹吟没有再听，脸上的笑容都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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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