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为何那样》时时雨

23、最初

　　他们完全停在了原地。

　　甘棠脸上和往常一样，没有一点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在欲言又止。
　　甘棠怔怔地，目光停留在召明泓脸上，看着他，她知道自己一败涂地。

　　那些流转的波光，亮起的街灯，夕阳的最后一抹橘红，顺着晚风，全部吹进了她心里。

　　在那之前很久，她一直以为，心灵的墙壁是很厚的。

　　明明站得那么近，她却看不清召明泓的脸。那些橘红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明明白日将尽，可它们却依旧猛烈而灿烂，像是要把她拉回那许多个午后。

　　“你一直都是你，我比谁都清楚。”她听见召明泓说。

　　—

　　也许小甘棠是真的天赋极佳，在舞校待了没几年，她就被选上进入尹丽华的舞团，成为她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和普通的学生完全是两种概念。
　　一旦成为关门弟子，入了师门，如非意外，以后都必须跟着师傅，认真学习继承师门技艺。

　　小甘棠入师门的时候，尹丽华已经大大小小收了二十多个弟子了。那一年，她十岁，是门中最小的弟子。

　　一开始，没有人在意她，哪怕她打破了尹丽华收徒的最低年龄。

　　因为那时候，尹丽华的女儿，也正式入了尹丽华门中。作为尹丽华的女儿，从小跟着母亲耳濡目染，说不准还遗传了一定基因的她，被舞界猜想或成为第二个尹丽华。

　　但是这些都是外界的风云，对小甘棠，或是师门中的师兄妹们来说，都是无稽之谈。尹丽华确实早就是成功的象征，但她也有自己想要追求的更高点。为了这个更高点，她从来不见懈怠，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那些日子对小甘棠来说，是纯粹的，不包含任何杂质的。

　　从早到晚的训练，被汗水浸湿的一件又一件练功服，这些全都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汗水流进眼睛里，一开始还会刺激得眼睛睁不开，但后来，她都是学着师姐们，眨眨眼睛，像流泪那样，任由它再淌出来。

　　她几乎不必想任何事情。那时候文化课也停掉了。

　　那样的生活里，很多事情其实都记忆犹深。

　　她一开始喜欢柳衣弱柳扶风般的身姿，喜欢她在舞台上飘渺的舞姿，便总是贴着她，跟着她。

　　她还记得那个午后，她和柳衣在空荡的练功室，柳眉热心地帮她压筋。

　　那个时候的柳衣，总是眉眼弯弯。

　　柳眉教会她，柔美不是一切，她身体里要有一股力量，爆发出来，但要举重若轻。千万不可为了追求轻灵而舍弃了力量。

　　也是她，告诉她，任由汗水当泪水流淌就好，因为舞台上，不可能有皱眉揉眼的空隙。

　　柳衣眉眼间都是青涩，那年她二十四岁，是尹丽华门下惊才绝艳的大弟子。
　　那时所谓的衣钵传承，全部盛誉都献给了她。

　　但柳衣实在是没有架子。她就坐在那里，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弟子，细细地和小甘棠闲话聊天。

　　“师姐，为什么你手长腿长，跳舞的时候却好像没有重量？你教教我好不好？师傅每次都说我太笨重了。”

　　柳衣弯着一截玲珑纤瘦的腰，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内里蕴含了惊人的力量。她稍稍一用力下压，小甘棠就感到有酸麻直窜进经脉中，颤抖得想要挣脱开。

　　“想要跳得轻松，必须要锻炼力量，师傅以前不是说过吗？” 柳衣没有给小甘棠挣扎的余地，一点点往拉伸的极尽下压。

　　“可——是，力量一大，动作就会变得很硬。”
　　“谁说的？”
　　“我、我觉得——哼师姐轻点。”

　　柳衣终于放过了小甘棠。

　　“算你过关吧。你身体不错，脑子却差点。来，摸摸我的手臂。”
　　柳衣撩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臂，那些都是淤青、疤痕，全都是跳舞跳出来的。很多人身上都有，小甘棠已经见怪不怪。就连她自己，腰背上也有好几道。

　　那只手臂乍一看很瘦，但摸上去，触感结实，隐隐地感到，底下的经脉彰显着蓬勃生命力。一只充满力量感的手。

　　完全和柳衣平时展现在人前的感觉不一样。
　　小甘棠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明显地吃惊，睁着一双圆圆大大的眼，满脸都是发现新世界的好奇。

　　柳衣笑了。
　　她又撩起腰间的衣服给小甘棠摸。

　　都是一样的感觉。手下的肌肤柔软光滑，但稍稍用力感受，就能体会到肌肤下蕴藏的力量。小甘棠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哈哈好啦好啦。”柳衣被她摸得很痒。

　　“师姐——”小甘棠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浓浓的欢喜。

　　“好啦，别拿这样的眼神看我。现在坐好，我只讲一次哦。”

　　那个午后，是柳衣告诉她，看到的轻不一定真的轻，看到的重也不一定是重。不能光用蛮力，力量要用在正确的地方才能使动作干净又漂亮。舞者要做的是藏好自己的力量，然后在合适的时刻展现出来。

　　甘棠一直谨记。

　　—

　　但总的来说，对刚入门没多久的小甘棠来说，训练虽然辛苦，但并不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至少，她还是有假期和休息日的，还有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们。比如说召明泓。

　　召明泓不缠人，但每个假日的午后，他必然会准时地出现，邀请大家出门玩游戏。

　　小甘棠是这群孩子里的大忙人，不常参与，所以但凡她在场，大家的兴致都会比平时要高。其中最开心的当然要数召明泓。

　　毕竟这是一朵他呵护着的花。他老是忍不住这么想。

　　今天的人数不多不少，大家决定玩老鼠偷油。八个人，三只猫，五只老鼠，名正言顺地，这群孩子霸占了中心花园。
　　猫的驻地在最中央，那里放着老鼠梦寐以求的“油”。老鼠的家则用石头在地上简陋地画出一个圈，示意这是他们的安全区。四周还有不规则的花草树木，一会将是猫鼠追逐的重要区域。

　　召明泓很开心，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运气，成功地和小甘棠一起做老鼠。他很满意这个分配。

　　石头剪刀布，二分之一的可能性，小甘棠赢了，他就必须要赢，小甘棠输了，他也要跟着绞尽脑汁地输，反正就是要和她一队。

　　那三只猫很谨慎，留下了两只看家，剩下一只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来巡视，老鼠们很快四散躲藏。

　　召明泓一直是这群人的领头羊，哪怕做了老鼠也是鼠大王，他率先离家出走，大家也跟着他开始躲藏。
　　这个时候召明泓做不了假，他小心翼翼地离开保护区后，躲在了一座不起眼的滑滑梯后面，背后几乎紧贴着高大的花圃。

　　这种位置一般没人会专门过来探查的。

　　召明泓知道现在他就可以放心地观察小甘棠的位置了。
　　他攀附在滑滑梯的窗口上，透过这座至于他们而言高大的建筑物向外看去。

　　但很奇怪，他看了一圈，除了看到两只藏身位置不完美，露了一点点马脚的老鼠外，竟然没能看见小甘棠的身影。

　　召明泓不甘心，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但依旧是一无所获。
　　他恶狠狠地想，我要去偷油！我去偷油就能见到别的老鼠了！

　　他正准备松手下地——另一边，从侧面爬上滑滑梯的小甘棠被挂在窗口的他吓了一跳。

　　甘棠身子贴着滑滑梯，偏过头来，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着话：“你怎么掉在这里？”
　　召明泓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但他在阴影之中，反倒不明显。

　　“这里安全。”他说。他松了手，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展示给小甘棠看。
　　“哇啊，是呢。”小甘棠感叹。
　　召明泓得了她的肯定，心里乐开了花。

　　“你要不要也下来？我接住你。”
　　甘棠迟疑地说：“可是，我们不是要去偷油吗？”

　　召明泓迫不及待伸出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小甘棠，还没能认识到自己老鼠的身份和使命。

　　迎着小甘棠疑惑的目光，他硬着头皮说：“是、是啊，我们先躲过这一轮嘛。我跑得比你快，你先躲好，一会我出去吸引他们，你趁机偷油。”

　　小甘棠听得一愣一愣的，召明泓想到刚刚她还在问老鼠偷油的规则是什么，他说话的底气和自信也渐渐上来了。

　　“一般都是团队合作才能赢的，你相信我。”他拍着并不宽厚的胸膛保证。

　　“这样啊……”小甘棠明显相信了他。

　　“来，下来，我接住你。”召明泓再次伸出双手接她。
　　“好。”

　　小甘棠站起来，准备从滑滑梯的窗口出来，但她下意识环视了一下四周，吃惊地发现一只猫竟然在悄悄向她的方向靠近。

　　那只猫完完全全就是冲她来的。猫鼠对视，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小甘棠明白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她低声急促地告诉召明泓：“猫来了你藏好！”说完飞快地跑出滑滑梯的小屋，滑下滑梯，并踢出很大的声响提示周边的老鼠。

　　那只猫毫不客气地追赶着爬上滑滑梯，紧咬着她，也跟着她滑下滑梯。

　　但是，小甘棠在下滑梯后刚刚着陆的一瞬间，就被早就等在那里的召明泓捉住了手，顷刻间，她被悄无声息地拉进了滑滑梯的背后。

　　那只刚下滑梯的猫，也失去了猎物的踪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