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为何那样》时时雨

19、上瘾

　　召明泓知道自己在做梦。
　　每到这个时候，召明泓的神经会变得迟钝。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识却意外的清醒。

　　上一次是迷雾重重，这一次是汪洋大海。许是他终于看清自己汹涌的情感，才能在梦里有所体现。

　　这些如海般深沉的情感，全部属于甘棠。
　　不是别人，是甘棠，只能是她。

　　他看不清海水，看不清周围，甚至看不清自己，唯有甘棠，意识和眼睛都告诉他，这是甘棠。

　　现实的规则在梦里没有用，他也不再是平素那个温和的人。他冲动、急不可耐，做回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在夏日结束之前，为自己的心上人送上一捧花。

　　心上人的唇，却比花瓣上的水滴还要诱人。

　　只有在甘棠面前，他的年少天真，才会有用武之地。
　　召明泓着迷于和她接近，喜欢看她海藻般浓稠的长发为自己飘散。

　　梦里，一切都模糊不清，但欢愉直达内心。

　　这种迷恋的情绪，召明泓少有。

　　从小，召明泓就被教导着，不许过分喜欢任何东西，不许成瘾。他作为召家的孩子，不要求要成为天才，但必须是一个优秀的人。
　　召明泓从不曾有过腻味的感觉。因为他对待任何事物，都会在合适的程度自觉停手，然后不再留恋。

　　而召明泓第一次上瘾，就是对甘棠。

　　从小到大，召明泓但凡在任何一件事情上，表现出擅长的趋向，就都会暗示着，要去拔尖，要尽力做到最好。
　　可是，大人不明白，当孩子真心喜爱一件事物时，他确实是有所谓“天赋”存在的，但那到底是否是真的“天赋”，却并未可知。

　　召明泓在这些暗示、期待中渐渐长大，他那些或普通或特别的爱好，甚至于些微的兴味，最终都被消磨殆尽，只剩下无谓的坚持。

　　但不可否认，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咬牙苦苦坚持着最后一点，不忍丧失的爱好。

　　就在这个时候，在这段回忆起来都满是苦味的岁月末尾，甘棠出现在他世界里。

　　在此之前，他已经听过无数遍关于她的故事。
　　大人们总是语气不一地谈论着这个和他同龄的小女孩。谈论的内容，大多都是她小小年纪，却在艺术领域大放异彩的故事。

　　虽然没人将他们拿来比较，但召明泓对这些事都听腻了。
　　他以己度人，恶狠狠地猜想，她只是逼不得已，被迫优秀罢了。

　　后来他知道，他错了。

　　有的人把梦想当做一切。
　　甘棠就是这样的人。

　　出众的才能，惊人的毅力，日复一日的练习，第一次见面时，召明泓被那样的面容震撼。

　　那是一张和他们同龄人都不同的脸。
　　召明泓只一眼就知道了。

　　召家严苛教育之下，恐怕就是想培养出这样的子孙。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爷爷的眼神是那么的柔和和温暖，即使看着的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女孩。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被她触动了，可他就是开始关注她，像中了毒一样渴望接近她。
　　他们是邻居，他很轻易能做到。

　　一开始，他只是想问一个无解的问题，求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可到后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越陷越深。

　　他以为她是一朵柔弱的花，虽顽强攀缘，但始终需要扎根之地。他以为一朵花开，虽需等待，但却轻而易举。他以为知道了她的名字，就可以和她做朋友。

　　但其实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心门，都无法轻易打开。

　　他人生第一次，莽撞又不顾一切地，前去打扰这朵自得其乐的花，闯进她独自一人的世界。

　　那个笼子，集齐了漫山遍野的绿。召明泓曾笑言，他们在里面，像是两个被囚禁的人。但后来回想，那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于甘棠，于他。

　　在那个得天独厚的秘境，他看了无数遍甘棠跳舞。那些舞对他来说，每看一次都是震撼。

　　每到这个时候，甘棠脸上的神情，总是蕴含着说不出来的特别之处。那召明泓为之惊叹的面容，在那个时候，会展现得淋漓尽致。
　　召明泓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为此，他还试着学甘棠跳舞，当她的舞伴。结果当然是一无所得。

　　连甘棠自己也不知道。
　　她翩翩起舞时，极尽出尘动人之态。一摆手、一抬腿，一举一动间，全部都是她的从容和自信。那些动人心魄的美，实则是汗水、伤痛凝结在她生命的证明。

　　年幼的甘棠不能明白，召明泓为何总是痴迷于她的舞蹈，可召明泓自己却一清二楚。

　　他贪恋甘棠的一切。
　　他贪恋甘棠由内至外蓬勃的生命力。多亏她，他才得以找回自己的路。
　　他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但找到了自己的路。

　　那一点坚持到快坚持不住的爱好，终于被他坚持下来。

　　他找到爷爷，向他说明一切，也坚持自己的要求。

　　古朴的书房，斜刻的光影，他不知道来过这里多少次，却第一次从爷爷的目光之中感受到温度。
　　“是那个女孩子吧，那样的人，在世上，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但愿你以后不要迷失自己的路。”

　　一语成谶。

　　他迷失在一片漆黑的路上，因为找不到自己的月亮。

　　他没有办法。
　　他试着低头看路，却只得一片浑噩，因为他的灯塔在天上，在遥不可及的天际。

　　不辨昼夜地活着的日子里，他终于顿悟，他离不开甘棠，那是他对她的瘾。

　　他开始到处寻找，甘棠的踪影。

　　爷爷罕见地没有说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听见他说：“那样的人，不认识还好，一旦接触了，就会终生难忘。”语气悠悠，像早有预见，又像亲身经历。

　　海水深深，如潮般席卷而来，召明泓终于昏睡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有关从前的梦，有些醒不过来。
　　他其实不常回忆过去，除了甘棠不告而别后的几个月。一味沉溺在过去的幻象中，对他毫无用处。

　　甘棠消失之后，他很快振作起来，借助爷爷的力量，开始找她。但再强大的人脉和科技，也需要时间，更何况甘家并不是简单地一走了之。

　　他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大部分是因为搞错了方向。

　　甘棠参加完巡演回来之后的那半年间，和之后一样，都毫无痕迹。召明泓以为这是刻意抹去，却没想到，这段时间，甘棠是确确实实没有再出现在人前。
　　直到后来她再次出事，甘家干脆抹去一切，干净地离开。

　　召明泓也因此找不到线索。

　　她原来舞团的人，不少都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说，也有漏出一些信息的，但那些话，听着倒像是胡编乱造。

　　召明泓只好就此搁置，回归正常的学生生活。但每到这时候，他就会格外想念甘棠。因为他设想的人生里，缺了最中心的一个。

　　他确实一年比一年失望，虽然还在不断地寻找。

　　他曾经只是想陪伴在她身边，不致迷失就足够了。但一年一年的想念和失望叠加，他的愿望早就不止这么简单。
　　找到她，成为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执念。

　　终于，那么戏剧的桥段，他在朋友的手机上，看到仲仁中学初三毕业晚会的视频。

　　古朴又雅致的音乐，唤起他的怀念——很久没有人在他身旁用这样的乐曲跳舞了。他少见地主动关心起朋友在看什么。

　　那一天的一切，像有人拿刀在他头骨上记刻一样，他记得很清楚。

　　他朋友兴致勃勃地靠过来，向他展示手机里播放的视频。
　　“是个大美女啊，隔壁仲仁的，不过是去年的事情了。”

　　舞台上一片漆黑，唯有从上方打下一束光，堪堪照亮那个人。她躺着，背对摄像头，不辨面容。召明泓那一瞬，并没有什么猜测，但内心之中却无端生起波澜，像是早有预料。

　　咚的一声鼓响，应和了他心跳的节奏，接下来声声鼓响，他的心也随之越跳越快。

　　那个人一跳而起，舞台上灯光大亮，那个人的面容，也完全展现。

　　召明泓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失去了心跳。

　　鼓声没有了，随之而起的是观众席的惊呼声，叫的名字，和他心底的名字一样。
　　他不激动，也不感动。

　　他只是日复一日，在令人心碎的绝望中等待着，等他找到她，或是等她回来。

　　现在他找到她了。
　　在她最耀眼夺目的地方，舞台上，找到了她的踪影。

　　他决心这一次，不会再让自己的月亮离开，用他余生中全部的爱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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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