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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蛰 暗觅 ...

  •   正值子夜,又过三刻,远方迭起着此起彼伏,一阵叠盖着一阵的清笛声,阵阵清脆悦耳,悠扬动听,若隐若现,晚风一吹便吹散了笛声,破碎的余音划破了寂静。

      此时,回首萧瑟处外烟雾缭绕,白雾蒙蒙,皎洁的月光,透过雾汽中的点点缝隙撒在亭院中,一片清冷。夜深人已寂,唯有幽帘寝雁江院内,泛起点点烛光。

      幽帘寝,雁江院内。

      灯火幽幽,烛光忽明忽暗,在纸窗上倒下剪影,香炉里飘起几缕白烟,暗香浮动。室内,杂乱无章,书籍随地乱扔,笔墨纸砚各占一隅,书案上书卷成堆,摆放纷乱随意,散乱地堆着,一只砚台静静地歪倒在书格上,留下一条笔直的墨迹。
      两个人影绰绰,执笔相对,一个青衣素裹,一个蓝衫着身。

      江沄用墨蓝色的带子将头发束了起来,脸上映着点点烛光,他嘟囔着,一手执笔写字,在宣纸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符号,身子低低地伏在书案上,摆放在旁边的砚台快要戳到眼睛。他顺手在宣纸上戳下一个大大的墨迹,道:

      “你怎的也来了?”

      对面,青衫素裹的人正襟危坐,捋了捋潇洒肆意铺在纸上的如墨青丝,轻披身后,散在两侧,淡淡道:“稍早些时候前,寿濪檾先生,将我叫去问话,他自是了解你,早便明晰你的目的,因此将知情不报,包庇同窗的我,一同遣来受罚。”

      江沄挑唇笑了笑,目光怀疑地道:“当真?这计策我暗地里密谋多日,准备齐全,这老头子是如何识破我的奸诈狡猾计策的?莫不是,你偷偷告诉他,好故意与我来作伴?”

      吾梼镜轻轻地瞥了他一眼,微微启唇:“你那平日里便无处用,没地使的脑子,里面的灵方妙计,机关谋略微乎其微,既是在那里想出来的计策,但凡眼睛不瞎者,轻而易举便能看破。”

      “再者,先生寻我前去的托词是你我换坐位一事,他既看见了,便有了缘由,他一来看见了百年不变的你我竟忽然换了位置,二来他是你严君,寻思你从前的斑斑劣迹,再稍稍略一思索便可得出结论。”

      “不过未曾想,我被叫去定罪的理由居然是助纣为虐,知情不报,与你暗度陈仓。”他抚了抚眉,又轻轻唉叹一声,“分明我间接阻止了你,现如今却反倒说我助了你,本末倒置,反引火烧身。”难道,果然,看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江沄侧首,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不满道:“啧,和我暗度陈仓倒还亏了你吗,今日之事无非是你应遭之劫,谁让你关键时刻反水的?现世报,白天如若你赶在老爷子看见我之前叫醒我,纵然受万般惩罚,这玩也玩了,乐也乐了,不比这苦抄书好?白白受了这三个时辰的罚。”

      吾梼镜头也不抬:“如若当初你当真如此做了,那现在便不是你我相坐愁眉苦,而是我托着装着你骨灰的骨灰盒,为一具碎成千万余灰的尸骨朗经诵文了。”

      他沉吟片刻,蹙了蹙眉,用笔首轻轻敲了敲眉尾,低声喃道:“仔细想来倒也不错,还有下次机会吗?”

      江沄道:“喂喂,我都听到了!你就不能想着我点好?皆说我惹是生非,非也,分明你更甚,言你一肚子墨水当真是恰当,虽满腹经纶,却总也黑得荒诞不经,诙诡谲怪……”那些个阴险小人骂你便是用阴险狡诈吃,诡计多端。

      “啧,我说你便是披着明月清风的皮,暗藏满脑子诡谋奇思,装的挺好,如若你哪天流离天涯,靠坑蒙拐骗也饿不死你。”

      “尤其这时不时的还得抽上几回疯。”

      吾梼镜蹙了蹙眉,道:“你……”
      “你一天不与我拌嘴就闲的慌是不是?”江沄急忙抢先了话头说道。

      被抢了话的吾梼镜将准备说的字咽了回去,抿了抿唇,用笔首镶嵌的玉环将半个身子都抵过来的江沄推了回去,理了理被他压皱的纸卷,挥了挥袖子一派潇洒地说:“既是如此,你也不必与一个疯子一起抄诗经。”

      “平白惹脏了您的衣袖。”

      吾梼镜抽了抽被江沄压在底下的一截丝绦,意思很明显,神色淡淡有些不耐烦,道:“让开。”

      江沄点到为止,纵使没见到好处,也不再调笑他,如若真惹恼了人,就依吾梼镜的性子,最后只得不了了之,最后多半自己不仅占不到便宜反倒自损八百。

      收回身子,将笔在手中转了个圈,歪了歪身子,自问自答道:“是啊,我闲得慌,闲得快要死了。”

      任旁人眼中的江沄何等不屑,孤傲,高岭之花,但在吾梼镜面前,就如野狐遇见了披着羊皮的狼,纵然外表再清逸出尘,慈眉善目,温润如玉,温文尔雅,凭着多年惹祸的经验,狐狸敏锐的直觉,以及朝夕相伴同窗十三年的了解,相较于同辈,吾梼镜还是更为心思深沉的。

      虽说心思深沉,有时却也不着调,能疯得不顾一切,分明懂事听话,明理识仪,温润内敛,谁见了也赞是一位翩翩君子,但偏偏他确是最让寿老头操心的人,比江沄更甚。

      所以有时江沄对他,既得小心翼翼,又有些依赖。

      因此无论是上面那一种原因,任这位高岭之花,如何睥睨一切,简傲绝俗,对着了吾梼镜也是能屈能伸。

      过了一会,这位能屈能伸的江同窗,又笑吟吟地赔不是:“哎呀,别如此贬低自己,让前些的话随风逝去吧,看在同窗多年的份上,就且饶我这一会?”确实是能屈能伸,但至少我任凭心意,畅所欲言地骂也骂过了,就算是道个歉,我也不亏。

      吾梼镜也只是神色淡淡的,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就咽了回去,最后只得淡淡吐出了几句:“快些写罢。”

      江沄坐了三四个时辰早就坐不住了,因此才故意和吾梼镜找话的,他用笔戳着纸张,留下一连串点点的墨迹,绕着一个大黑点,杂乱无章。他抬眸,盯着吾梼镜看了半晌,似是打定了我主意,弯起眼笑了笑,轻轻唤了吾梼镜一声:“喂,青漪。”

      吾梼镜被他看了半晌,早就已不禁抬起眼帘,淡淡扫了他一眼,瞧他这表情,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人又想了什么坏主意。

      果不其然,他又听见江沄偷偷摸摸地问:“你不觉得无聊吗?”

      也就因为他是江沄,不闻才勉强理会,要换作别人早就要么揍上去,要么神色冷淡离得远远的了吾梼镜淡淡摇头,面无表情,不做理会。

      同理江沄也是如此,要换做别人,江沄他那一脸清高自傲的,江沄才不屑于对其他人这么说,早就不自讨没趣,不耐烦冷着脸轰走了:“你可知晓这暗香疏影楼里面是什么?”

      “诶,别不理我啊,你我同窗多年,我了解你定是很无聊的,你看就像你我这般地抄书,不得通宵达旦,恰逢今日,月黑风高,你我又甚是有缘,不如……”
      说着,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一只手侧捂着嘴,咬着字,悄声道:“不如,趁着月色,你我一同潜入暗香疏影楼一探究竟罢?”

      吾梼镜,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书案,蹙了蹙眉,也是低言:“江沄,为何每次同你牵上瓜葛,你便想要牵扯出更多事,每每遇上你不是是在谋着什么坏事,便是藏着什么坏心眼正在惹是生非。”

      “偏生每一次,都要被你牵连。”

      “你莫不是故意的?”

      “太麻烦了,不要带上我。”

      江沄一手撑着下巴,翻了个白眼,淡淡道:“你不也与我相差无几,臭味相投,咱们就是所谓的坏友,再者说每次你不也玩得很开心,这不恰巧一看见你,便想惹事了嘛。”还有一句话江沄没有说出来:再说你每一次都会同我一起惹事。

      吾梼镜没有在乎前几句,冷冷清清地说:“你已居住在此多年,为何今日才想到去暗香疏影楼一探究竟?”

      “非也,非也,诶。我这心思早已经藏匿许久了,我这阴谋也是蓄意已久,尚未付诸行动,正是觅一个天赐良机。再者多年试险者多也,同我这般的也不在少数,曾经只身涉险的后果惨痛,我特地等到今日,待诸位并无甚稀奇时,待寿濪檾先生放松警惕时,待今日一个月黑风高时,我必要一探究竟。”

      “再者,今日,你我又恰巧持有正当理由,晚归不寝,岂不正好?”

      “这十三年我都装作对它毫不在意的样子,忍辱负重,你可知有多难?今日我便要付诸行动。”当真……当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吾梼镜冷冷地望着他,向他竖起几根手指:“第一,如若真如你所说勉强算忍辱负重多年仅为觅一良机去暗香疏影楼一探究竟,这十三年的光阴全被你浪费了,甚是无聊;第二,我们可以不寝,但并非说我们可以晚归。”

      “第三,倘若你真费尽心机,就为今日这暗香疏影楼一觅,万一里面的东西,无甚特别,不尽你意,不达你所期,多年期望等待付诸东流,便更为失望难过,一朝幻想破灭,要么你不看,要么你做好心理准备。”

      江沄眨了眨眼:“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好不好,有不有趣?纵使可能会有负期待,但多年也只是好奇,为的便是前去一探究竟,我若不去,后悔的也还是我。”

      吾梼镜敛了敛眉道:“仅此一次,如若你严军在此他可能会如此说’不去看,不听不闻,不代表它未曾有负你期待,不代表它不存在,你可以漠然无视它,但不可改变磨灭他’。因此你作何,无论是何结果,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你最好思虑周全,三思而后行,如若你不满意,可能会是你期待破碎,它如何与你无关紧要,任何事旁人不想我们看,必然是有其理由的。”

      江沄沉默地盯着他,半晌忽而又笑起,道:“不过一次夜深人静偷探暗香疏影楼而已,何以就上升到希望上去了,纵然有期待,我也只是看看,谁又知道它是好是坏呢?”谢谢。

      江沄凑近他问:“你到底去不去?”

      吾梼镜垂眸,敛了睫毛,道:“不去。”

      江沄又试探着问:“当真不去?“

      吾梼镜没有理他,只是低头专心地抄着书,态度已经分明。

      江沄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故意遗憾婉转地说:“唉,好吧。那既然青漪公子不去,我也只能独自一人趁夜色上朱阁了,这夜色漆黑,烟雾缭绕的,就怕是被老爷子瞧见,我独自一人前往,最后却乘着西风归来,仅剩一缕幽魂,万一有个鬼什么的,或者被巡逻的弟子看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吾梼镜另一只叠在书案上的手缩了缩,面若寒霜,江沄心中悠悠叹了口气,这世界上既深谙人心,洞察是非,冷面无情却有时又莫名缺根弦,极其好哄好骗,这两者落差如此之大的,也只有青漪一人了把。

      江沄瞥了眼他,再接再厉:“据上一个偷偷潜进去的人说,里面挂着失踪已久的一代名画《山外桃林间》,可惜,你怕是无缘相见了。”

      吾梼镜微微蹙眉,撂下笔,磕在砚台边,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江沄见鱼儿已经咬上钩,勾起了唇角,不慌不忙地说:“既然如此,我看你便是无福消受了,也罢,看来还是我一个人去好了。”

      他轻抿了唇, “非去不可?”

      “嗯,我非要托你入泥泞,怎么样?要不要与我同流合污?”

      吾梼镜蓦然起了身,思虑片刻,将身前的长发挽到了身后,眯着眼:“好吧,我同你去。”

      江沄暗想:这人,分明就想去,就不能坦然点?还来不及欣喜,转而就又见他这幅表情,犹豫片刻道:“你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要么便不做……”

      吾梼镜弯了弯眼角,轻轻勾起身旁书格里的一本册子,翻开,书中正有“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他执着册子,轻轻走了几圈。道:

      “既无什办法,要去,我们至少得准备一下有个好的前端。”

      “去可以,但我们得要有理由。”

      他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随手拿起格顶上江沄的箫,摆弄了起来,见江沄不解,道:

      “我们只需要一个因遭众人嫌弃,而不得不迁移位置的理由就好了。”

      他笑吟吟地摆弄着江沄的箫,随意擦了擦箫口,凑到唇边,一曲《肝肠断》便响彻云霄,箫悠扬的声音绕在幽帘寝内,声抵四隅,一缕不知何处来的凄凉悲伤缠绕在幽帘寝周围,如泣如诉,箫声凄凉婉转听者见泪,闻者伤心,悲切万分。

      幽幽的月光打在冷冷的亭台上,笼罩着一股阴沉的氛围,尤其幽帘寝内和着箫声,活像一个大型冤案现场,痴男怨女,千古奇恨。

      幽帘寝,溢香院内,几个人被这含着千古奇冤,悲切万分的箫声从梦中惊醒,一个个都熙熙攘攘地起来。

      一人道:“我感觉背后突生一股凉意 。”

      另一人:“靠,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女怨鬼,死命缠着我,伸出千万只手要拉我下地狱。”

      “这什么破调子,演《窦娥冤》呢?”

      “谁呀,大半夜不睡觉吹箫,瞎整什么,吵死了,这曲子冤得,江沄吹得都比他好听。”

      “啧,闭嘴,好难听的调子,他妈的,大半夜的,我都快被听哭了,靠,到底是谁呀!”

      ……

      另一边,雁江院内。两人两厢对望,竟相顾无言,吾梼镜懒散随意地抱着臂,脸上微不可察地挑着眉,江沄依旧安稳地坐在团蒲上,轻轻勾着唇。

      这两位将其他人吵醒的罪魁祸首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依旧是笑吟吟的。

      对面屋里的人一阵咆哮,吼道:“对面的大半夜的别吹了,吵死了,扰人清梦,再吹者我诅咒你永远娶不到娘子!”
      ……真是歹毒,歹毒。

      一道人影提着一只灯笼离雁江院越来越近,红红的烛光勾勒着此人的身形,影影绰绰透进了纸窗,立着的人影,顿了顿,停在了江沄的屋前。

      蓦然,一只手推开了门。习清一张被灯火照得幽幽的脸从缝隙中惊现了出来。身着素衣站在院外像一个含冤而死的吊死鬼。

      “江兄,不闻兄……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地搞什么呢,这曲子含冤抱恨,如泣如诉,害我做了一个带女鬼的噩梦……”

      江沄吾梼镜双双抱臂,侧着身子,歪头看向他。两道视线凝望着习清,三人相顾无言,习缩了缩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江沄凝望着他,原本就深邃的目光在黑夜中显得更加幽深,灼灼灯火照亮了中间一点,点染着颜色,显得瞳孔更加漆黑。吾梼镜眼中依旧是裹了层雾,淡淡的,神色淡漠,仿佛漫不经心,原本清冷如霜般的脸色,微微弯起了眼角,溢出淡淡的笑意,显得春雨温柔的神色,习清却无端觉得那双看似温柔的眼里面藏着某些深邃的漆黑的冰冷的东西,两人眼中似乎还有些阴谋。

      两道凝望的视线,太过灼热,显得极有压力,仿佛快化为实质。习清条件性地快速做出了礼貌的微笑,绷了绷笑脸,抽了抽眼角,脚向后谨慎地跨了一步。嗯?

      吾梼镜不语,江沄颇有默契地抱臂邪气地一挑嘴角,趁着身后浓墨翻搅的夜色,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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