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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蛰 ...

  •   那人一袭白衣,头上罩着一层翠绿的薄衫,树影斑驳,疏疏密密的青环绕着深深浅浅的绿,破晓时的光晕照在清晨不经意点缀在绿叶间的露珠上,层层叠绕,洒出千里。

      他轻轻松松绕过院子,穿梭在丛林绿叶间,不觉间,湿意沾染衣襟,脚踝挂了两个红色的铃铛,随着他愈来愈急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他的两侧脸颊用胭脂胡乱抹了两坨,双手紧紧揣着一个檀木做的木灰色骨灰盒,上面被两只肮脏的手胡乱抹着青苔,泥巴,还有墨绿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边缘部还裹着厚厚的灰尘。

      那人一边用手揣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洒着里面的灰色的粉末,里面不知道还混着什么,手一抓,花里胡哨,乌漆麻黑的一坨,就径直被撒了出去。

      “这个疯子!他怎么又跑出来了?!”“靠!这个活死人!大清早的就来闹,还让不让人干活了?!”“呸,脏东西,真他妈不吉利!”后面追着他的人,乱七八糟地嚷着,紧跟着那位白衣人后面,七手八脚,一个个拿着锄头、棍子边追边骂。

      那个穿着白衣的疯子边跑边咯咯地笑,撒着手里的骨灰,扬扬洒洒像下小雪,他洒在了路边青苔上,别人院中的小树上,他洒过了尘土,洒过了街市商贩卖东西的小摊,洒过了西郊鲜少人来的绿草地,洒过了一阵风,带着他手中洒出的星星散散的骨灰,席卷着地上的尘土,越卷越远,随着日月,飘向远方。

      江南烟柳映红,莺歌燕舞,是个人杰地灵之地,尤其梼镜更是人人皆知出了名的风水宝地,聚天地之精华,成自然之鬼斧,潭深千尺,威树参天,佳木秀而繁阴,远处望去隐约可见其蜿蜒青山,春波碧湖。春深似海,终年碧绿,四季如春。遥到满城风花雪月,桂花香飘十里,酒旗高挂,琵琶声婉转起伏。近到山城老人临溪渔,幽巷深处藏人家,春江波头望春水,亭台楼阁有佳人。

      这梼镜中更有一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江,叫做梼镜江,终年碧波荡漾,无论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江依旧不改其色,静静地沉稳地以它墨绿暗沉的颜色沉睡在此起彼伏的山峦中。

      它倒是恰好绕了梼镜城一圈,滋养了梼镜无数花草林木,深林幼兽,最初那如过江之鲫从北地来到梼镜的人们就是凭着这枯木逢春的梼镜江,渴饮着生命的泉水存活,因此人们也将它叫做护城江。

      每当夕阳斜下,东方破晓,这从山的远方洒下的第一缕金色的阳光都会洒在梼镜江上,波光粼粼,最后再渐渐地将金色的阳光如一层薄纱,轻轻披在这座城上。

      它将梼镜内外画得分明,内里四季如春,绿意盎然,而其外层,无论南北皆布满寒意,尤其是这北方岁暮天寒,天凝地闭,也怪不得当时人们个个号寒啼饥。
      但令人苦思悯想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梼镜江所过之地分明不甚温暖,却千百年来未曾被冰雪覆盖过,从多少年古老的过去,曾经,再到如今,据说还真是没人见过这梼镜江被冻住,只有总是见它的那一碧万顷,长存绿水。
      无论是梼镜的哪个孩童,只要问起他的爷爷,那么他就会用不知道从都几个太爷爷口中传下的话说“从始至终没见梼镜的水不绿过”。

      因此,梼镜江也曾有一个别名叫作霞萋江。

      霞萋江分成了众多如繁星密集般的河流,众多分流不约而同地浸润进梼镜的土地,在城内分成了一道道一条条泉眼,河流,汇成一个个湖泊,其中淮流河就是一个分支。

      淮流河边草木深,顺着河边迭起的槐树槭树,蔚然的林木,密集的萋草,渐渐向淮流河的深处探寻,其尽头深处有一座叫做“回首萧瑟处”的雅致书斋,它避世于林,不被世人所打扰,绿枝探窗,鸟雀蝉鸣相伴。

      林中林霏渐深,林断山明竹隐墙,柔蓝一水萦花草。

      远负乡村城郭,背靠青乌山脉,近临淮流之河,高莅隐世之斋,再下有通世小路。引淮流种竹,借斜阳抚衣,清闲惬意。吟诗作赋,挟筴读书,求学寻知,知书识礼。这是一个不被人打扰的供人闲户著书多岁月的清幽之地。

      书斋的前门和庭院的隔窗上都刻着几个雅致的大字“回首萧瑟处”。

      前门是檀木制成的,上面的字据说也是书斋的先生同时也是这间书房的主人寿濪檾老居士亲手所刻。

      这位寿濪檾居士据说本来是位隐士,在世俗中摸爬打滚,卷染了一身烟尘,最后看淡尘世,蓦然回首,在此间修葺了一座眠雪居,寻一处闲暇,避世多年,淡泊宁静。不知怎的,某日又将此间扩建为一个学堂,改名为“回首萧瑟处”,末了,又在回首萧瑟处的后山深林中修建了一个读书写字的书堂,叫做故人堂。而眠雪居却一直没有拆建改名,现在依旧是寿濪檾的内室。

      檀木制成的大门,显得格外淡雅不俗,优雅大方却又十分低调,各种常绿藤本和落叶藤本的植物悄悄攀附在大门的边缘,缠绕着,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几朵幽然绽放的紫藤花,晕染着淡淡的紫色,映衬着深深浅浅的绿色,绿意盎然的几株楠木榆树,抖落着斑驳的树影,毫不介意地撒下几缕金色的阳光,投射金色的光斑。

      细闻,一股淡淡檀香的味道如丝如缕,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从大门走进便是青梧室,室前立着一面隔窗,上面裱着一幅山水画,水墨晕染的是西厢的满山桃林,卷中桃花流水窅然而逝。

      再走进,堂前挂着一幅对联,上联是:“十年旧约江南梦”下联是:“ 独听寒山半夜钟”,横额:“不与离人遇”。

      东西两侧分别是闭春寒与斜阳暮书室,左右两侧皆是雕空玲珑木板,两边游廊贯通,是平日里寿濪檾居士教书育人之地。再右侧的边缘是幽帘寝,素日里散学未归,留居在此的学生们入寝的地方。

      再沿着青梧室望内里走是一个内院,再深处行是一座小楼阁,名为暗香疏影楼,其中还有一个雨疏风骤室,听说里面摆满了各种古籍,各类书法古迹,名贵画卷。是平日里先生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的地方,所以也没人进去一探究竟过。

      再深处的偏僻地方就有两个平日里不甚提到的地方,一个是秋荷涟,一个是四季园。

      回首萧瑟处的内院自一扇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进,再一抬眼,就有一株深秀的西府海棠映入眼帘,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再一垂眸,是种着的各种草药,兰花,岁寒三友,青竹已经长成,深深浅浅的绿密密麻麻地交错着,洁净的挺立着,雨后即长,发寸成尺,风雨交加仍不悔,颇有劲竹风骨。坛子里的秋桂还只是黑褐的光秃秃的枝干,没有丝毫生气,死气沉沉的,轻弱似扶病,单薄似纸鸢,宛如一个走路都娇/喘连连,汗如雨滴的病弱少女。

      大致便分为这几块地界。

      院中鸟雀喜,溪水绕,残阳破晓每每暗自流转,流连光景。

      每每西风拂过,隔窗里就会探进两三嫩绿青枝,春意正好,清风抚阳,残阳拂梢,窗外墨色的山峦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绿意,晕染了半边天地,点缀三两春意。天际泛起点点光晕,渐染着苍穹,略微暗沉的红色如丝如缕疯狂地侵袭着,卷起天边的一派红晕,为幽雅的平淡青天抹上点点胭脂。

      一两缕金色的阳光洒进隔窗的缝隙,投射在桌案翻开的书卷纸上。

      低头书山卷海,抬眼春意盎然。

      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年倚靠在窗边,眉宇间有些淡淡,眼角透着一缕厌,睫毛点点下垂,双眼中带着些不屑和淡漠。深蓝色从衣摆渐渐向上晕染,他一手撑着腮,双眼轻轻望向窗外。

      檀木青枝,轻傲美人,好不相配。

      蓦的,这双下至眼轻轻转动,“那老先生,昨夜又叫我托你将题辞写好。”

      余光瞥见身旁的渐渐靠近的那抹青色身影。须臾,那名少年身着青衫,青藏素裹坐在他身旁,他整理着书案,拿起一张卷轴,轻轻“嗯”了一声道:“是。”

      倚窗的少年轻轻用另一只手的的指关节敲打着书案。

      “说来,他刚刚又叫你作甚?”

      “无他,只是素日里仔细叮嘱我的那几句,誊抄了些古籍。”

      身穿蓝衣的少年抬眼看了看他,眉如微雨拂柳,蹙若沾染霜雪,随春雨消融,眼底一溪似春雪煮茶,眼里仿佛沾染着一层薄薄的雾汽,举手投足,抬眼垂眸间似乎窥不见任何情绪,漠然静谧。

      他有着秋霜的疏离,初春的温柔,眼角淡淡泛粉,无端带着些凉薄。

      恰巧有一句诗可以形容他“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当真是春雨细融残眠柳,殇阳映雪三冬暖。

      他的身上似乎透着丝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疏离,仿佛残阳染雪,五官虽还有些青涩,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书卷里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样子。

      他轻垂眼帘,淡淡一瞥,“嗯?” 他轻轻磨着墨,霎时间周围淡淡充盈着书墨的香气。

      “诶,没甚,今且就宽宏大量些,切莫小气,就叫我同你换个位子吧?你这个位子恰巧抵着这窗子,待到那寿老爷子上课时,趁其不备,就悄悄翻开隔窗从这个窗子里翻到后院去玩怎么样?”

      “若是素日里上完课散学,早已误了好时辰。”

      “我昨夜亥时已经悄悄潜进扇秋院同习清,倚雪他们说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么样,你这东风借与不借?”

      青衣少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眯起眼帘,随即收回目光。

      “你这位子既已换了,还多说什么。”

      “呃……嘿嘿,是……果然我们家青漪最是上善若水不是?听我说啊,这尤其初春,院里的柳枝都抽了新条,昨夜间刚下了一场冬后春雨,待清早上课,我们还可以去院中捉麻雀,你不是喜欢前些日子有人送给寿老头的那只牡丹鹦鹉吗,还常常到走廊里去看它,今天我们去院子里玩,说不定还能顺带抓一只来玩玩……”

      那名被称作青漪的少年顿了顿,又继续埋头写字。初春的院子里怎么可能会抓到鹦鹉。

      “诶,所以阿漪,你要不要去?”

      那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不去。”

      身着蓝衣的少年长叹一声:“那好吧,阿漪这个老古董都快生草了,那等会我去去就回。今早寅时就起了,快快让我睡会,阿漪等会寿老爷子来了,记得唤醒我,等我翻窗时,记得帮我打打掩护……”

      那少年没有回话,仍旧神色淡漠地写着字。

      说罢,那名身着蓝衣的少年,颔首呢喃了几句,沉重地打了一个哈欠,便伏下身子,将头埋在双手臂湾处,似是假寐。

      身旁人微微侧首瞥了他一眼,渐渐正起身,轻轻地揭开香炉盖,插上了一支安神檀香。随即又悄悄展开泛黄的书卷,继续执笔写字,四周白烟袅袅,一丝一缕地升腾。

      彼此不再打扰,两厢无话,只听蝉鸣,鹊啼,书室显得有些寂静。

      待到辰时渐过,书室渐渐开始嘈杂起来,山中人烟也密集起来,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三三两两地走进闭春寒,勾腰搂背,说说笑笑,满是风华正茂的二八少年郎,有白面书生,也有肆意少年,还有翩翩君子。

      个个星辰点眸,粉面若玉,一派肆意潇洒。

      几个清俊后生说说笑笑着便扭成一团,耳鬓厮磨,耳语间的彼此调侃能做成诗,借此调笑,平日里先生叫作诗词歌赋,就那么积极了。一个两个一不小心,谈笑间就成了笑话。

      他们正当年少,繁花似锦,风华正茂,仿佛书山卷海掩不住他们身上的青涩稚嫩,今夕的磨难葬不了他们的意气勇敢。

      一名身穿紫衣的少年郎君一手轻轻搭在青衣少年的肩膀上,目似含星,眉似霜剑,朱唇皓齿。其身后跟着几名衣衫素裹的粉面书生,也是眉清目秀。

      紫衣少年悄悄在他耳边说道:“诶,不闻兄,你过会儿和不和我们一起去呀?”说着,他又看了看少年身旁,“这江兄怎么睡着了?这,他还去吗?”

      青衣少年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声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同江沄去就好。”顿了顿,他又说:“江沄昨夜睡得太晚,清晨又起得早,你们不要吵他。”

      习清连连点头:“哦,好。那等会劳烦不闻兄将他喊醒了。”

      青衣少年淡淡笑了笑,习清冷不丁地见到这如春雨融雪的笑容,不住愣了愣神,茫然地点点头,侧身招揽着其他几个玩伴一同走了。

      辰时渐渐过半,寿老居士一手捋着他的胡子,一手捧着书走进闭春寒。

      其虽已年过半百,却并不老态龙钟,腰板挺得笔直,像窗外那一截绿竹,一脸严肃,不怒自威,面上皱纹星罗棋布,却目光炯炯,眼底一派清明,显得睿智哲学。

      寿濪檾老先生,双鬓黑发中夹杂着几茎秋霜,怀间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一块玉佩,美玉怀香,白玉无瑕。除此之外,他腰间还绑着一把长长的戒尺,是院中檀木做的,上面刻满了理义经纶,拍在书案上响声可不小。

      别看这寿濪檾先生仿佛步步生威,寒烟四起,寸草不生,但实际他数落起人来更加威严,就是最最纨绔嚣张的子弟,在他面前也只得乖乖低头认错,不得多言一句。

      虽是如此,但大家对他却只有敬畏,没有厌恶。他的戒尺虽随身携带,但却很少用它惩罚学生,当然,除了某些屡教不改的顽劣分子,这把戒尺向来不仅表面声望,还显内里功夫。这只能使他身上的威严不减反增,被他教育过的学生几乎看见他大气都不敢出。

      他还略微有些古板,用某人的话来说就是“迂腐”纵使诗书礼易春秋样样精通,吟诗作赋,烹茶下棋也并无不出彩,可他偏生非常不喜学生私自下山入世,他的学生所居住的地方,最远也就只是在山的另一边,无论吃穿用度都有专人送上山,吃喝玩乐也只得在这一座山转悠。

      有的人从出生就在这个书斋住着,待到三四岁,应将上学的年龄,他们便在这里读书识字,所以这里大部分人从小便玩遍了这座山,这整座山,的每寸土地,每寸树梢他们都十分熟悉,每朵花草,每种地形,每块奇石,每只异兽方寸间他们都刻骨铭心。

      借用某位已毕业的师兄的话,便是就算是闭着眼也能从山脚爬到山顶。

      最远也就去过山脚下的城乡,还是每逢七夕中秋上元佳节才能去游玩,常常是被琳琅满目的花灯美的驻足,当然总有某几个不省心的每逢闲暇时光,不留在书院图一闲适,反倒违反规矩,偷偷瞒着寿濪檾先生下山城乡吃喝玩乐,有事没事就书院城镇两头跑,如若被逮到免不了是一顿痛打,受这望梅尺一打,就算只一下,从肉里传到骨头的疼痛,让人浑身一激灵,无人不闻风丧胆,不寒而栗,这里暂且不提。

      虽是这般,但大家心里却怀着感激的,因为这里的学生,不是流离失所,濒临死亡,千钧一发时被寿先生极其其他村民捡来,便是父母入不敷出,饥寒交迫下将孩子送进了这所书斋,平日里也会送些瓜果蔬菜以此表示感激。

      所以这里的学生要么是父母双亡,要么是历经磨难在最苦最难时送来,当然也会有个别例外。

      虽然大家都心怀感激,但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向往不已,平日里闲着没事总是涂涂画画,畅想着世俗中的生活,甚至有的不惜挨寿先生一顿骂还要缠着他讲回首萧瑟处外的事。

      当然,也并非永远不能出去,终身监禁,待到年满十六时,每个学生都会有一次选择是否外出游历的机会,倘若游历尘世,辗转红尘两三年后你若在世里安家,贪恋红尘,那过去便烟消云散,你若回归故里,那便不染纤尘,心怀初心,足矣罢矣。

      但很多时候,人们都是滚遍红尘,满身伤痕。

      无论那种选择都得要在你经历风雨,游过一遍尘世中做出。

      因此,对于寿濪檾老居士,学生们总是望而生畏,又敬又怕,却又又亲又爱。

      既像师生,又像父子,更像亲友。

      寿老居士一进闭春寒,书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先前围成的几小堆人早就一哄作鸟兽散,不知几时便乖巧笔直地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习清一见那寿老先生来,迅速窜回自己位子上后便看瞅着江沄的方向,见那蓝色的背影依旧稳稳当当地趴在书案上,睡得惬意,便心都吓得要跳出来了。

      他急忙轻声唤着:“不闻兄——不闻兄——寿先生来了,快把江兄喊起来啊!”

      青衣少年却依旧静静地坐在位子上没有回头,也没有侧身去喊江沄。

      习清急了,摇头晃脑,无奈只得开始轻声喊江沄,只见那寿先生的目光渐渐瞥向这边,这江沄却睡得香,还没醒呢,这习清更急了,半边身子都快趴过去了,真是千呼万唤唤不醒,也不可能有他垂死病中惊坐起了。

      无奈之下只得保帅弃车,放弃喊醒江沄了,哪曾想他才刚刚正过身子,便听见“暮轻尘,你在干嘛!”的一声吼,这一声声若洪钟,气势如雄。吓得习清全身都抖了抖,抬眼看,正是那满面怒容的寿濪檾老居士,他正用自己手中的戒尺指着习清。

      习清颤巍巍地站起身,双手作揖,将头低低地埋在双手间。霎时间整个安静如鸡,方才便已很静,现在人们更是放轻了呼吸,仿佛自己不存在。

      而江沄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依旧没有醒。

      位置靠前些的人们都在极力克制自己想回头看戏的欲望,内心思绪万千,好奇心挠着心肺,开始在脑中编故事。

      几个知情的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笑意,尽力绷住自己严肃的脸,还有几个呢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已经在互相悄眯眯地使着眼色了。

      “习清,你方才在作甚?”寿濪檾先生扶了扶眼镜。

      习清慌乱地低着头,将头低得更低了“我,我……我,我方才,方才在……”这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所以然。

      “习清!你在吞吞吐吐什么,读了这么多年书,咬字也不清了吗?还得从造句开始教你不成!”

      “这,我,没有……”习清看了看窗外,“哦,对了,我方才,方才在看……窗外的花!现在刚刚初春,天气还未彻底转暖,我担心窗外的海棠春菊之类的啊冻着了,要是这一冻一不小心将它们盛开的花朵冻死了,就甚是可惜了,它们虽为花草树木,却依旧有生命有情谊,可无奈在上课,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在悔恨,先生,那个我认为我们应当多关心关心他们。”

      “所以你是说你是因为太过于担心春菊海棠的花朵,从而导致上课走神的吗?”

      “啊,啊,是的。”他同窗暗底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啊,这样啊……看来你很心地善良嘛,你现在就开始为五月才开花的海棠担心她的花苞被冻伤了,你倒真是未雨绸缪啊是吧?”

      几个绷不住的已经开始低低笑了起来。

      寿先生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这节课你便到后院去上,顺道可以看看那些一株都没有开花的草木。”

      “顺便,散学后,到我书房来,背诵一遍我这节课所讲的诗经。”

      习清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是先生。”随即自觉地站到后院里去了。

      此时江沄仍旧没有醒,趴在自己的手上,在梦里和周公下着棋。几缕青黑的头发散落在前额,睡得很香。

      此时寿老居士刚刚平复了老年人不定的情绪,转头就看见窗边某个人正睡得香甜,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江迁!你给我站起来!”

      江沄一惊,顿时眼睛一睁,急忙站了起来,因为刚醒,眼里还透着蒙蒙的雾汽,眼神略微有些迷茫。

      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他微微眯起眼,将目光转向他身旁坐得乖乖的那个人。

      他眼神有点危险,目光跟黏了胶一样粘在身旁的人身上,他死死盯着他,任任何一个人面对都如坐针毡毛骨悚然的目光,他的同窗却做的稳稳当当,神色依旧淡淡的,坐得乖巧极了,一幅乖乖听讲的学生样。

      “你看衬之做什么?上课睡觉,甚至在我进来后,也依旧没有醒来,雷打不动,你是睡神转世吗?”

      江沄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收回了目光,道:“我若是睡神转世,那您是什么?”

      寿濪檾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愤然曰:“你也给我出去!顺带给我把整本诗经超十遍,今夜就抄!”

      “是—”江沄踱步着到后院,果然风景甚是美丽,外面一片春意阑珊,书室中一片书声朗朗。习清一看见江沄眼睛都亮了,“江兄,我好惨,你可算来陪我了。”

      江沄急忙躲开他的手,“才没有来陪你,你出来罚站那是活该,谁让你不叫醒我的?”

      “我这就是因为喊你,才落得如此下场的,你竟这般冤枉我,你怎的不说不闻兄?哼,柿子还得挑软的捏。”

      江沄气笑了,“你既是如此会说,就凭你这张嘴,怎的也会出来罚站?”两个人站在后院无所事事,纵使吵架拌嘴,也无济于事,最终无奈,只得叹了口气。

      所以最后,这次逃课计划只能是不了了之了。

      被吾梼镜从嫩芽根上就掐断了。

      江沄看着书室内,那人正襟危坐,执笔写字,他轻轻靠在隔窗上,又抬眼看了看院中的那棵海棠树,树梢上泛着点点春意,仿佛染上了半边天空,喜鹊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叫,溪水染了春,微风拂过,搅乱一池春水。

      身前广袤天地,身后静谧一人。

      清风拂面,阳光悄悄爬上窗藤,轻轻点染在他的衣襟,他浓墨的阴影投射在少年的笔墨书卷上,阳光带着一丝一缕园中泥土,青草,春菊的气息,少年用手执起笔,轻轻用笔墨抄写诗经,指如葱根,手如玉笋。耳边是挡不住的书声琅琅,此是一派良景,一夕良时。岁月正是,静谧美好。

      散了学,寿濪檾老先生捧着一层厚厚的书慢慢地走,瞥见院中那两个人影,又是一阵气上心来,重重地哼了一声,瞪着他们,对着习清说:“你跟我来。”说罢,他又瞪了江沄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身走了,习清不情愿地低头跟了上去,还偷偷回头冲江沄挤眉弄眼。

      恰巧寿老先生同样也回头,想着不解气,还想瞪江沄一眼,结果回头一看,另一位受罚者丝毫没有自知之明,还忙着和江沄使眼色,顿时气得厉害,转移重心,扯着习清的耳朵,拖着“哎哟”叫着的他走了。

      江沄见此,非常没有同情心地笑了笑,借此好时机,正打算去盘问一下那临时背叛的“同伙”。

      闭春寒内,吾梼镜正整理着笔墨纸绢,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看了看站在窗外的江沄,冲他打了打手势,示意自己去外面找他。他拿起书袋将书本装进书袋,随即起身。

      在后院,吾梼镜看了看斜斜倚在隔窗边的江沄,看了几秒后,似乎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凑近又瞧了瞧,面无表情伏在他耳边轻声说:“江沄你在这刚刚春雨浸润过的后院站着,为什么不生了草,反倒结了个花苞?”

      江沄微微抬首,“哼,你这么大人了倒还挺记仇。”

      不闻听了,微微眯了眯眼,谦虚地道:“哪里哪里,不及江美娇娘万分之一。”

      江沄歪了歪头,用手使劲压在吾梼镜肩上,用力的揉搓,“你这破青漪,叫谁美娇娘?”

      吾梼镜冷气顿生,嘴角一挑,眼角微微弯了弯,笑得如残阳映雪却一派寒意四射,笑里藏刀,使人冷意顿生。他拍下江沄的手,将手中的诗经塞进江沄怀里,顺便死死握了握他的腕骨。引得江沄轻嘶了一声。

      他又笑了笑,一派温柔:“江美娇娘,这是你今夜要抄完的,请继续加油哦。”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沄和不闻不是cp。吾梼镜,字霾竹,号不闻,学号衬之,之后会有别名的。暮轻尘,字习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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