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神》匣中藏箭

5、深井

　　被打了强效麻醉剂的吴陌在陆麟棋身侧昏睡着。这是一种专门为向导量身定做的注射药剂，能在瞬间使向导陷入昏迷，并驯化精神触手。

　　吴陌沉沉地睡着，浅色的卷发汗湿在额角，眉头舒展，嘴角微微上扬，像在做一场绵长的美梦。被注射药剂强行激发的信息素，甜腻地萦绕在陆麟棋的鼻尖，恍若有实体的镣铐，将陆麟棋的身心整个锁在狭小的座位里。让他丧失机敏，专注和一贯引以为傲的冷静。

　　前方驾驶舱内的驾驶员正在和深井要塞通话，陆麟棋隐约听见几句。

　　“……吴上校…”

　　“…高度怀疑神经病变…第二人格…”

　　“…记忆缺失…”

　　陆麟棋低头看，吴陌虎口上的牙印伤口结痂了，有一小块已经露出了粉红色的新肉。

　　陆麟棋知道，三年前的那次不告而别，是一把刺伤吴陌的利刃，而后这三年间故意的冷漠和刻意的不见。使得自己于吴陌，成了一块久而不愈的旧疮。

　　他出神而漠然地想：忘了也好，等把你送回深井，安顿好，我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随后陆麟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吴陌伸出毛毯的手拿进去，许久后，悬在半空的手，最终也只是把毛毯掖了掖。

　　飞艇着陆T2航站楼，一队穿着隔离服的哨兵推来医疗仓。有一个哨兵不知道是隔离服没穿好，还是分配给他的质量本身就有问题，密闭性不强。吴陌高浓度的向导信息素勾的他直接在一众高级军官陷入□□热。

　　□□热，转化成为哨兵后，携带在哨兵神经基因上的一种神经类疾病。具体表现为对向导扭曲病态的求偶欲和难以控制的□□欲望，伴随着高烧幻觉和暴力倾向。

　　一旁的哨兵立刻架起麻醉枪，连发几针，打在那狂暴的哨兵腿上，那哨兵动作稍缓，依旧向飞艇方向冲来。

　　“啧。”陆麟棋不爽地从一旁哨兵手上夺过枪，单手持枪，右眼微眯，轻巧地迅速一扣扳机，麻醉针稳稳地扎进狂奔哨兵的颈部静脉。

　　“嘶”一声白烟窜出，哨兵应声而倒。

　　“陆少将的枪法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说话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向导。

　　她长得很美，笑容得体亲和，身姿妩媚又动人，站在一众久经沙场的高层之间，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美女袅袅婷婷地向凯旋的英雄伸出白嫩纤长的手 。

　　“我代表深井要塞感谢您救回吴上校。”

　　陆麟棋毫无反应，看都不看，一脸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任由她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美女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转头：“魏先生也让我转达对吴上校的关心，等他醒了，先生会亲自去看他。”

　　石头人一样的陆麟棋这才有了反应，点点头：“嗯，好。”

　　他脚步顿了顿，思考片刻，又转头勉为其难地转身和她握了握手，补充道：“麻烦替我向魏先生问好，就说我陆麟棋欠他一个人情。”

　　说完这句稍微带着点人情味的客套话，陆麟棋面色如常的跟着护送救护舱的部队走了。

　　留在原地的几个哨兵，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后其中一个哨兵冲陆麟棋的方向努了努嘴，大家心照不宣地看向陆督导毫无动静的下半身，更加肯定了他们的一些猜测。

　　不经过原军区批准，而直接进入另一军区，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本质上和叛逃没什么两样。

　　“不回黑塔，去深井。”

　　陆麟棋这句轻飘飘的话，无异于是一记助推，将原本关系就紧张的黑塔和深井直接拉上了擂台。

　　一时之间，各种报道甚嚣尘上，有关于陆少将种种事迹的评价和报道，黑塔和深井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陆少将在黑塔处从原本的全军战神被打成了无耻小人，罔顾黑塔培育的叛徒。

　　而一向对他行事作风抱有争议的深井军方，却一反常态将他打造成了有着远见卓识的非凡将领，之前用以宣传他残暴不近人情的宣传片，摇身一变，变成了证明他拥有顶尖战力的勋章。

　　黑塔和深井之间原本平静的冰面，在首席向导吴陌长达半年的失踪和第一哨兵陆麟棋名为看护实为叛逃的双重事件下，终于不堪重负，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缝。

　　但是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并不关心这些。

　　经过检查，吴陌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他的记忆倒退回了三年前。这就意味着，在吴陌的认知里，他应该每天去上课，学电子机械和模电分析，而不是在深井任职公共向导。

　　人生总是像一幕幕来回重复上演的荒诞话剧，和三年前一样。吴陌醒来的第一天，陆麟棋又一次被认命为他的启蒙教官。

　　向导的觉醒大多是在青春期，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最为常见。与身体素质强悍的哨兵不同，向导通常感情细腻敏感，女性居多。作为插班生进来的大龄男性向导吴陌尴尬地坐在最后一排，接受着周围十三四岁少女们好奇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向冷漠地站在一旁的陆麟棋那边靠了靠。

　　陆麟棋转头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吴陌一对上他那双墨色的眼睛，莫名语塞，结结巴巴：“陆教官，那什么我有点紧张，我不太会和女生相处。”

　　陆麟棋想起深井出具的医学诊断书，诊断怀疑吴陌创伤性应激反应导致军队记忆缺失，目前记忆还停留在大学。

　　这么说来，吴陌的紧张的确师出有名。

　　吴陌原先所在的大学是维和星著名的和尚院，他所就读的机械自动化更是全系三千和尚、道士、魔法师齐聚一堂。

　　吴陌的求助示弱和他不太会和女性相处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极大的取悦了陆麟棋。

　　“哦。”陆麟棋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教官，我不撒谎，我上次主动和女的说话还是我打电话问妈要钱。”吴陌见他态度稍缓，指天画地地发誓，赔笑道，“那您不然坐我旁边？”

　　陆教官黑曜石一般的双眼凝视着他，时间长到甚至吴陌以为他已经默认同意。

　　陆麟棋轻轻摇了摇头，走到墙边，倚墙站着。

　　他不能也不敢靠近，如果不是因为吴陌的那张医疗诊断书。他早就回黑塔走安乐死程序了。

　　真的只是因为吴陌的病吗？陆麟棋在心中反问自己，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私心，真的如同表面上那么坦荡吗？

　　“教官，来嘛！”吴陌已经为他拉开了椅子，殷勤地拍着座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陆麟棋盯着他的表情微微出神，随即闭上眼睛仰头小憩。

　　吴陌又喊了几次，陆教官毫无反应，他有点失落地把椅子塞回去。在他的记忆里，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位于维和星外侧的人造小行星，也是第一次进入位于地下两千多米的军事要塞。突然之间，他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士兵，还是一个向导。在小学的常识课上，吴陌就曾被告知哨兵向导属于非常危险的异端物种。维和出版的《城市治安守则》中写有：路遇哨兵向导，红灯闪烁，报警器响起，切勿激怒对方，保持冷静，迅速远离现场，联系深井或黑塔外务办…

　　但是在大学的历史课上，也承认了哨兵向导的部分贡献，在禁用核武的新星纪，他们面对星际海盗可以做到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

　　而指导他的陆教官，据说曾经做到过一人单杀一整个团。

　　吴陌不死心地又往墙角看了一眼，发现陆麟棋还是维持着十分钟前的动作，连倚着墙的姿势都板正笔直。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脾气硬脸色冷除了长的好看武力值变态之外一无是处的差劲教官。

　　两位老师进了教室，一位是身材娇小却脾气火爆的向导，还有一位是从头到尾脸上挂着笑的笑面虎哨兵。

　　这节课学的是精神触手的连接，与哨兵超脱凡人超强五感不匹配地是他们极其脆弱敏感的神经，因为长期暴露在多信息化的环境中，脑子自发或不自发的接受过量的信息，哨兵非常容易“钝化”和“黑化”。而向导的主要职责就是为他们疏导神经，延缓钝化的进程。

　　“向导精神触手能否成功的与哨兵精神图景保持一定时间的稳定链接是接下来一切治疗的基础。这节课的训练目标是”

　　小向导们挨个匹配了一位陪练哨兵，站在吴陌对面的是一位刚入伍半年的新兵。

　　这群小孩儿是今年春季入伍的新兵，那时候的吴陌已经失踪四个月了，深井把第一向导的失踪视为绝密情报，除了几个高层知情外，秘而不宣，对外宣称吴上校因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需要闭关修养。因此在场除了两名教师，新生竟然一个人也不知道吴陌“第一向导”的身份。

　　按照顺序依次敬礼，自我介绍，互相握手，一对对暂时的学伴结成。

　　轮到吴陌，本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慈蔼心态，结束了自我介绍，主动伸手与对面的小哨兵握手。

　　小哨兵皱着眉头，硬邦邦地说了个名字：“陈白雨。”随后敷衍地握了握吴陌的手。

　　遭遇如此冷遇的吴陌，嘴角抽了抽，察觉到小搭档对自己毫不遮掩的嫌弃，和对其他组哨兵能匹配到可爱的小姑娘的艳羡。

　　站在墙角的陆麟棋早在分组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在确保了吴陌的新搭档对吴陌毫无兴趣甚至有点嫌弃后，他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学完了一上午的理论知识，陆麟棋领吴陌去食堂。

　　失踪一年半，吴上校在深井哨兵群体中人气不减反增。比较而言，黑塔的哨兵有多惧怕陆少将，深井的哨兵就有多爱慕吴上校。

　　俩人穿过训练场，一路上冒着被军官体罚的风险也要冲吴陌打招呼的小兵不计其数。居然还有利用公职的军官，故意带偏跑道，带着大大小小一群训练兵在吴陌身边呼啸而过。

　　带头的军官是深井这两年招收的，没有受过陆少将的铁血训练，丝毫不怕他。在路过他俩身边时，还吹了几声口哨，引得吴陌侧目。

　　吴陌被逗笑了，招了招手，算是打个招呼。

　　这下更不得了，尾随的众士官得到了鼓舞，闹得更加明目张胆，纷纷效仿，比赛似地吹起口哨，间或夹杂着各种热心的问候。

　　场面一度混乱如同追星现场。

　　“吴上校，身体怎么样了！精神病还好吧！”

　　“我们大奶身体好着呢，瞎说什么。”

　　“就是！大奶你啥时候回岗位啊！兄弟们想死你了。”

　　“上岗第一口奶记得给我！”刚刚那带头的军官兴奋地冲他大喊，“我编号还记得吧！”

　　吴陌一头雾水一脸茫然，大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陆麟棋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你走里面，”陆麟棋皱眉走到外侧，冷冰冰地一挥手，“全体都有！查阅手环语音记录，有不合理发言者，罚跑。”

　　陆麟棋顿了顿补充道：“一个字，十圈。”

　　训练场上下顿时一片哀嚎。

　　无情冷酷的陆少将毫不理会，转身就走。就在转身时，他看见吴陌歉意又带着点幸灾乐祸地冲刚刚那个带队的军官吐了吐舌头。

　　妒火瞬间将陆麟棋的理智焚烧殆尽。

　　陆麟棋黑沉沉的眼睛扫过训练场，在第一哨兵的气场压迫下，整个训练场鸦雀无声。

　　“带头违纪者，在此基础上加一百圈；军官，加一千圈。30天后，我会亲自检查里程数。没有完成的，次月翻倍。”

　　欢乐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这朵名叫陆麟棋的乌云时隔三年再一次在深井上空电闪雷鸣，下起了磅礴大雨。

　　陆麟棋不着痕迹地一扫刚刚那个哨兵手环上的编号。

　　B21。

　　陆麟棋在心中默念并决定三十天后的零点零分零秒准时登陆军官系统，查验这个B21的任务完成情况，好让惩罚翻倍。

　　此时这个倒霉的军官还不知道，自己的编号没被吴向导记住，倒是被陆少将默默惦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