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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7 ...

  •   “戈尔贡”公司旧址·地下未知实验厂
      这个地方居然在法国,据说这个工厂在久远的过去曾经被纳粹占领过,那些神神叨叨的吉卜赛老婆子总说里面有未了心愿的亡魂与意图报复的幽灵,这里面有对纳粹的恨、可能也有之后对所谓传说中“人体实验”的恨……这座巨大地下建筑的入口酷似地铁入口,搭乘快速直梯下去后,是一望无际的透明“方盒子”,它们大小不一、摆放错落,像很早之前的俄罗斯方块游戏、又像还在搭建的乐高模型。奇怪的是,这里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安静得有些过分,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也没有一点儿脏污的痕迹。
      她想起了离入口处不远的森林里徘徊的狐狸与白鹿,它们居然会停下脚步,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们,有一头胆大的公鹿甚至会向前小心翼翼地走几步,然后向她微微低下头。
      她试探着伸出手,那头鹿又前进了几步,不过它只是停在了离自己约一米远的地方,并没有亲近过来。
      森林里传出了几声狼嚎,公鹿仿佛受惊般蹦跳着离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手心里空无一物——她以为自己的手心里有东西,可能是面包?或者是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她不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是……我想的吗?我为什么要投喂它们吃的?
      直梯已经坏了,他们沿着复杂的旋转楼梯向下走去,整齐不一的盒顶上光洁如新,她皱着眉头伸出手想在上面摸一下,却被弗里德里希制止了。
      他说:“这万一是陷阱呢?”
      莫蕊笑了笑:“已经过去15年了,你还在想什么呢?这里面的人都已经变成亡灵了,”她伸出手放在脚下这处宏大的工程上面,在这里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可能之前他们还穿着工作服在这里来来往往,下一秒他们就变成了地狱里的亡魂,就像庞贝那样,“这里发生爆炸之后,蛇夫座就封锁了这里,过了整整三个月才撤掉。”
      “之后‘冥河水母’就清空了这里,不过它们只回来了之前的三分之一,”弗里德里希沉沉地说道,“包括死在这里的劳伦·柯蒂斯。”
      莫蕊关掉了投屏:“蛇夫座就这么笃定这里从来都没有来过人?”
      弗里德里希沉沉地望着下面:“外面无时无刻都存在着清道夫与机器人,”他望了望莫蕊手腕上的蛇形手环,叹了口气,“这里只有内部网络,记得随时保持联系。”

      未知地下实验站·T001-B102通道
      “这里面有文件吗?”技术人员摘下了机动头盔,将有些汗湿的刘海划到了脸侧。
      “有,但是火星文的。”莫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却听见麒麟在耳边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一页……你……自己收好。”
      莫蕊的右眼皮不禁跳了一下,她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一位机动特种兵,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他,“这本很有用,先收好,我再去看看别的文件。”她刚伸出手,就听见耳边的那根水管轻微地震了一下,一下、两下、三下……她的动作顿住了,大家的动作也顿住了。
      身边的同事们在互相交换着眼色,技术人员面色凝重地问道:“是这个水管吗?在敲什么?”
      最好理解的形式就是……摩尔斯电码?!莫蕊辨认着敲动水管的节奏,在心中默念着字母排列出来的词语,这可真是一个可怕的要求,她不由得轻轻念出了这句话:“I want to see you.”(我想见你。)
      大家倏地都抬起头看向莫蕊,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怎么体现出太大的情绪变化,她只是叹了口气:“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这个人是不是在这里待了15年?”一个机动特种兵探出头望向她,年轻的脸上满是好奇,“那他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莫蕊的嘴角微微向下耷拉,只见她轻轻皱了皱眉头,看来她很不喜欢这个词语,不过她还是继续着这个话题:“这根水管是通向哪里的?”她望了望站在水管边的技术人员,那个人看了看投屏,语气里满是遗憾:“这里的资料相当匮乏,现在只知道这个方向的水管连通着各个实验室,但是要确定到唯一一根,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敲得很快,要么是练习了很多遍,要么就是对规则烂熟于心,”她斜靠在水管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他说他就在附近,希望我过去,想跟我说说话……”
      大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的声音依旧很平稳,没有一丝恐惧、也不带任何感情:“不,他说他不是人,他是个……机器人。”
      特派的监督实验员突然插进来了一句话:“为了你的安全,你只需要跟他继续交流,根本没有必要过去。”
      突然,莫蕊睁开了眼睛,监督员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就飞扑到了实验室门口“啪嗒”一声锁住了实验室的大门!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小型鱼型飞行机器人瞬间就糊满了整个实验室的透明墙!酷似鮟鱇鱼的机器人的嘴里长着尖锐的锯齿,头顶的电子独眼在焦灼地打转。有几个人几乎都被吓傻了,一个胆子稍微大点儿特种兵伸出手贴在墙上,“咔”地一声火光四溅,一个机器人的牙在墙壁上留下了尖锐的痕迹,同时还有那只死死盯着他的火红眼睛。
      但是大多数小机器人的红色电子眼都在齐齐注视着莫蕊,伴随着毛骨悚然的笑声:
      “活着,还活着……”
      “活人!活人!”
      “只有她!只有她!”
      水管还在敲,莫蕊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机器人,无视掉了内部网络里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杂音——她返回到水管旁边快速敲出了几个字母,对面的动作似乎迟缓了一下,突然水管开始了无节奏的摇晃!摇晃越来越剧烈,莫蕊只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猛地从水管旁边离开,下一秒,监督员的血就喷溅到了她刚才坐的位置!因为有一只稍微大点儿的机器人突然撕裂了水管咬断了他的喉咙!
      “砰!”莫蕊手中的枪马上将它钉在了墙上,大家刚松一口气,却发现这个机器人挣扎着嘶吼了一声,瞬间就弹跳到了另一个特种兵身上!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那个人嚎叫着伸出手胡乱抓着,但是机器人的动作更快,只听见它嘴里发出骇人的“咯咯”声,然后那个特种兵就睁大了眼睛缓缓倒下了——他的腹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洞穿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剩下的人几乎都疯了,机器人在那个血洞上停留了一瞬间,下一秒莫蕊就定格了手中的动作,机器人镰刀般的前腿就停在了她眼前的几毫米处,距离极近,莫蕊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
      有几滴残留血液甩到了莫蕊脸上,机器人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很机械、也有无尽的癫狂:“嘻嘻嘻嘻,你居然怕了?你怕了?怕了!嘻嘻嘻嘻嘻嘻!”
      莫蕊的喉咙不禁动了一下,这是她紧张的标志:“我也是个普通人。”
      机器人的尖牙发出了骇人的咔咔声:“你不怕我杀了你?”
      莫蕊深呼吸了一口气,睫毛在颤抖:“你要想杀我早就杀了,何必还跟我对话这么久,”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你想要我做什么?”
      “嘻嘻嘻嘻,真聪明!她要见你!她要见你!”
      莫蕊的目光有些凝重:“那到现在为止……你杀了多少人?”
      “数不过来了!数不过来了!”机器人的笑声越发毛骨悚然,“但是你来了!你来了!”
      莫蕊死死地盯着它:“是不是只要我跟你走,你就会收手?”
      机器人头上的电子眼艰难地转了转:“文件……不能给你们,但是,”它围着莫蕊的头转了两圈,发出了骇人的古怪笑声,“只有你,可以随便挑。”
      莫蕊轻微地点了点头,小机器人的电子眼动了几下,突然慢悠悠地向门口飞去,外面的机器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它打开了门,笑嘻嘻地说道:“记得来哦,‘我’在13号实验室。”随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所有人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莫蕊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了,她闭上眼睛努力深呼吸了几口气,是血液的铁锈味与尸体的腥气,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墙壁,却是满手的黏腻:“都走了?”
      “嗯、嗯……”有一个瘫坐在地上的特种兵喃喃地说道,莫蕊用手背擦了擦脸,她似乎感觉不到手的知觉了,可能因为手太凉了吧。她点开了内部网络,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你那边伤亡多少?”
      弗里德里希沉默了一瞬:“七个,你呢?”
      “两个,我们马上回合。”莫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声音。
      弗里德里希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她来不及等到与弗里德里希汇合了。
      “这里……信号不好……我可能……”麒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刺耳的电流声如利刃般划过了她的耳膜。莫蕊不耐烦地伸出右手摸上了耳垂,摸了半天才发现这东西好像关不上?她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仔细摸了摸耳垂,果然——这个东西没有开关。
      这是监视器……吗?她的大脑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丝念头。
      但是现在,容不得她想这么多了。那个男人能黑进麒麟的内部网络通讯频道,只能说明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蛇夫座下属的各个喀戎频道其实都是纸老虎;第二,她还是有些不愿意承认——这个人,来头不一般。
      “S197-U029通道,我等你,”那是威胁性十足的陌生声音,当时她的右眼皮不禁跳了一下,“不然你就只能看到那个斯拉夫人的脑袋了。”
      不过还有一点,他为什么单单抓住了亚历山大?他受伤脱队了?走散了?还是……他是故意的?莫蕊的大脑在飞速旋转着,一般来说,有人黑进了内部网络监察官都会知道,但是弗里德里希在自己脱队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她甚至还能听见对面急促的呼救声与指挥声,还有监察官轻微的呼吸声,这种状况甚至一直持续到信号消失。
      她使劲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单独跑出来救这个麻烦的斯拉夫人,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自己是为了报恩。刚才的情况已经很凶险了,最好的战术就是组队行动,而不是落单行动——她刚想重新斟酌一下新的战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她抬起头,看到了绿荧荧的破碎标志牌上写着“S197-U029”。

      未知地下实验站·S197-U029通道
      他看到了站在黑暗中的那个……女人。
      这真的是女人吗?这不是一个小孩吗?男人死死地盯着她,望着这位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年轻监察官。她披着那件标志性的红风衣,即使扣子扣得紧紧的,也能隐隐能看到她纤细的轮廓曲线;她的手里空无一物,也就是说她没有带那种重型武器,这是一个好兆头,但是他知道喀戎监察官们都会有隐藏武器,他不由得望向了她的手腕——左手腕那上面好像戴着一只理查德米勒的新款“折叠”系列机械女表……等会儿?她居然没有手环?
      他狐疑地望向她,将用枪点了点亚历山大的方向:“你的手环呢?你的装备呢?”
      女人摇了摇头,举起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腕向他示意了一下,男人见状冷哼一声,狠狠一脚踩上了亚历山大的右手!
      莫蕊的瞳孔瞬间紧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但她似乎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残破的求助声像虬枝一样紧紧箍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你想要什么?”莫蕊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死死盯着踩在亚历山大胸口的那只沾满了灰尘的靴子。男人不禁冷笑了一声,指了指她的右胳膊:“你,把你的右臂掰断,然后把这个药吃了跟我走。”
      一板药片被摔在了莫蕊的脚下,只见她一动不动,突然“噗嗤”笑了:“你就不怕我中途死了?”男人在黑暗中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他可以确定她脸上的表情并不会太好看。
      “放心,我既然想带你走,就保证你不会缺胳膊少腿。”男人脚下的力度似乎放轻了不少,莫蕊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声音里似乎带着些许好奇:“你不会是专门来给我表演的吧?虽然他已经不能动了。”
      男人刚想说话,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咯啦”响,女人牙缝里的闷哼被她生生掐断在了喉咙里。只见她终于下定决心向前走了两步,用完好的左手捡起了药片,颤抖着将药片丢进了嘴里,男人看到了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她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她竟然掰断了自己的胳膊。男人看了她两眼,将一个小型计时炸药丢在了亚历山大的身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扯女人那软绵绵的右胳膊。
      突然,他只觉得下腹一疼,一记风驰电掣地侧踢袭来,他不禁松开了手想去抓启动器,紧接着一记飞踢直接踢向了他的右手!他马上伸出左手去抓那条腿,女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突然把住旁边的实验桶一个使力跃起,直接一记剪刀腿夹住了他的脖子。男人嚎叫着想把她撂倒在地,就觉得太阳穴一凉,是那只理查德米勒——不,准确来说这已经不是表了,这是个凶器!
      女人猛地抽出小刀,趁男人动作停滞的那一瞬猛地扎向了他的大动脉!鲜血喷了她一脸,她嫌弃地掰断他的手腕,随着男人倒下的身子摔在了地上。
      男人在地上无力地抽搐着,鲜血慢慢淌到了她的脚下,她冷笑着吐掉了药片,毫不在乎地一脚踩断了他的脖子,男人的眼珠凸起得可怕,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大的监察官居然会有如此速度与怪力……她冷漠地抬起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鲜血,刚才的那个遥控器已经掉下去了,她只能俯下身去处理那个计时炸药。
      不知道过了多久,亚历山大隐约看到了女人湮没在黑暗中的半张脸,但他只能凭着她手中的那支烟辨别出她的方位,橘红色的仿火光照亮了她的下半张脸,明明灭灭看不真切。微醺的药草气息稍微唤醒了他的神智,他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嗓音嘶哑得不可思议:“你……”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莫蕊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从那个废弃的实验桶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将快要熄灭的烟管丢在脚下踩灭了。她的脚步声很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几乎听不到她走路的声音,可能是他伤得太重了吧……
      “那……那个……”那个人呢,他努力想吐出几个音节,却被莫蕊手中的那几条绷带勒得有点儿说不出话来,莫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力道放轻了些许:“被我扔出去了。”她重新点燃了一支医疗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烟插到了亚历山大的嘴里。
      “你……你特么……”亚历山大猛地咳嗽了一声,瞬间清醒了不少。莫蕊将烟抽了回来,重新叼回了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清醒了?”她斜睨着亚历山大,脸上满是嘲讽的笑意,“清醒了就站起来自己走,你装得挺像的,骗骗别人还行。”
      亚历山大脸上痛苦的表情一下子都消失了,只见他慢慢地直起身子坐起来,掀起了军用背心,指了指缠在腰腹处渗血的厚实绷带,苦笑了一声:“是我大意了。”
      莫蕊冷冷地望着他,转过身从一旁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一个大大的作战包,蛇神不知从哪里悄无声息地顺着她的小腿爬到了她的手腕上。她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见了轻微的断裂声,她的目光不由得一凛,脚下突然传来了巨大的轰鸣与灼热的火浪!她敏捷地后退了几步,同时也看到了亚历山大脚下的木板突然折断了几截,她下意识地想向前一步拉住他,但是突如其来的缺口阻挡住了她的脚步。
      虽然这个工厂深不见底,但巨大的爆炸声仍会使人出现短暂的失聪。亚历山大茫然地望着脚下,小幅度地后退了一步,莫蕊猛地将耳扯了下来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是无法掩饰的惊恐。
      “萨沙!跳过来!”
      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木头,发出骇人的“吱嘎”声,下面是一片火海,伴随着大型机器碎裂损坏的声音,发出阵阵轰鸣。
      莫蕊几乎站在了高台边缘,一只脚完全踏出了台阶上。热风吹动着她的刘海儿,很狼狈,至少亚历山大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平时的莫蕊都是一丝不苟、沉着冷静的,现在,他却在她的眼里看出了一瞬间的慌乱与无助。莫蕊的头发凌乱地糊在脸上:“萨沙!相信我!我也相信你!不要怕!”
      “我……我……”
      “你可以闭上眼睛——相信我,就往前跑!”莫蕊的喉咙里发出了破碎的尖叫,“相信我,好吗?”
      “求求你……”
      亚历山大猛地闭了闭眼睛,突然发力,然后他就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真奇怪,她的手明明那么凉,为什么身体却如此温暖?
      但是她没有动,她把死死搂着男人的脑袋吸着气,这时,他顿住了,因为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他的头顶,带着丝丝温度。
      他感受到了颤抖。喀戎监察官也会害怕吗?
      “你受伤了,”莫蕊马上调整了回来,从衬衫上麻利地撕下了几根长布条,亚历山大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别拒绝,你在流血。”
      亚历山大脱下外套罩在了她身上,露出了染血的军用背心,莫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吐槽:“快穿上快穿上,你才是伤号。”亚历山大瞥了她一眼,马上出言讽刺:“我还不知道你的红外套下面只有这一身。”
      莫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没办法,这时最好的方法,因为监察官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她顿了一下,“……包括做人质。”她伸出手抓住了亚历山大的手腕,小声嘀咕着:“我还是拉着你走比较保险。”
      男人跟在她身后一直沉默不语,半晌,才问道:“你相信‘试验品’吗?”
      莫蕊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从哪里知道的?”看亚历山大一脸戒备,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们只是来找人,至于是什么人——喀戎监察官也没权知道。”
      “你……不知道?”亚历山大一脸惊愕,莫蕊一脸无所谓:“蛇夫座也不是知无不言的,我们只需要服从它的指令就对了。”
      亚历山大试探着问道:“如果它是错的呢?”
      “萨沙,现在麒麟没有信号,所以这些话你当我说说就行了,”莫蕊不禁叹了口气,“出去之后这些话就不能说了。”
      亚历山大不由得嗤笑一声:“所以说,我们连基本的质疑权利都没有了?”
      莫蕊沉沉地望向他:“蛇夫座带给了我们和平,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相信它,”她突然笑了,转移开了视线,“你也在教科书上读过吧?没有蛇夫座的区域是什么样的景象。”
      亚历山大低头不语,正在思索期间,莫蕊突然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里侧:“你靠里面走吧——要不我不放心,”她伸出手仔细紧了紧他右臂上包扎好的绷带,“别再受伤了。”
      看他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莫蕊以为他又出了什么问题,被吓傻了?还是有哪里不舒服在忍着?她有些着急地抬起头:“你……”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多了一道深深的阴影,温热细密的呼吸将她的意识笼罩,唇间的柔软很短暂,如蜻蜓点水一般。她愣愣地站在那里,连搭在亚历山大胳膊上的手都垂了下来。
      两个人突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跃着分开了,莫蕊的双手捧在脸颊上,大声问道:“伤口还流血吗?需不需要我再处理一下?”
      “没有!”对方在黑暗里用更大的声音回应了她。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嗵”地一声,好像是脚下的地板颤栗了一下。莫蕊马上定住了脚步,蛇环上的蛇眼发出了绿荧荧的光芒,这不是个好现象,她暗自腹诽着不是吧阿sir这都能被我碰到的时候,就差点儿在又一次的巨大震颤下摔倒,待平稳下来后她将手电举起来照亮了前面的路,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这个地方,是机械空间?还是折叠的?
      “你在哪儿?!莫蕊!莫里斯!”亚历山大的声音从远处的门后传来,莫蕊快步跑过去敲了敲岿然不动的高分子实验门:“我很好!我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密道里!”
      亚历山大急促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破解的地方?”不过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因为这扇大门上没有一丝缝隙与标志,光洁得仿佛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莫蕊看到了在大门右边有一小处破碎的屏幕——这应该是生物识别系统,或者刷门禁卡的地方,她便神乎鬼差地探过头去看上面有什么端倪。
      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顿时被刺眼的电火花与无序的雪花点吓得后退了一步,这里居然还有电?她试探着又向前走了两步,将脑袋重新探到了屏幕前,屏幕慢慢显示出了一张四分五裂的工作证照片和几行断断续续的字,虽然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但她依稀能分辨出照片里的那个人和那几行字是什么。
      莫蕊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一小块已经报废的屏幕,缓缓转过头望向了黑暗中的实验室大门。那就是13号实验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这就是13号实验室,可能是潜意识吧——也可能是照片上的那个人让她更加确信这里就是13号实验室。
      “莫蕊?莫里斯?你还好吗?我正在想办法!你别进去!”亚历山大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但是她依旧无动于衷,她转过身去快步向13号实验室走去。
      “莫蕊!我求求你别进去!我求求你……”
      她充耳不闻。
      她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实验室大门,里面的灯一排排亮来,她的影子被无限拉长,沉闷的脚步声盖住了残存的电流声,环顾四周,操作台上是折断的控制阀、被掘开的按钮,电线的尸体纠缠在一起,露出了失去光泽的内脏。脚下似乎还有些阻碍,她低下头,是一本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工作日志,真稀奇,居然还有人喜欢用纸质用品记东西:
      ……
      8月12日
      实验一切正常。————A先生
      附录:T-Siren试剂的检测成果████████
      8月15日
      被切成两半的月亮还会照亮夜归的路吗?可能路会有些难走。——实习研究员Nina
      9月2日
      这个人,没有一点反应啊,都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附录:轻微反应███应激反应██████——G夫人
      9月3日
      G夫人说她想放弃了,说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实验员P███
      9月5日
      居然成功了?!但是他根本不说话啊。——程序员A█████
      …………
      …………
      12月25日
      他说他想要一面镜子。大家把能反射的东西都简单处理了一下。——监测员Leto█████
      附录:磨砂贴、围巾、手机█████
      …………
      水和干涸的血液氤氲掉了很多内容,莫蕊寻思着实验员原来都这么浪漫吗?除了有些随意的心得外,这里面还有潦草的数据和一些未知的称呼,那么“他”到底是谁?她又翻了几页,简单总结了下:好像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实验品,也可能是某个参与临床试验的人,他喜欢收集生锈的相框和老照片,但总是不满意;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但估计是长相骇人;很少说话,喜欢写字……不过现在看来,这间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都会把草稿数据记在这一个本子上,但是从本子的损毁程度来看,这些人八成都已经死在这里了。
      她听到了细微的声响,手腕上的蛇神在不安地震动着。声响马上停止了,但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快停止了。攥着本子的手在颤抖、用力在纸面上捏出了一道道伤痕,她的心跳很快,快到几乎要失去了知觉,唯有耳边“砰咚”“砰咚”的轰鸣声与血液的逆流声,她僵硬地回起了头。
      靠在实验台上的那个人缓缓转过身,莫蕊看清了他烂了一半的头,其实也不算烂了一半吧——他的另一半头是复杂的机械,无数根网路连似乎连通着几个重要的方向,前额叶、海马体……不过他残存的那半张脸真的很好看,高耸深陷的眉骨,绿色深邃的瞳孔,紧抿的薄唇,她不禁脱口而出:“萨沙?”
      那个人似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叫萨沙?”他的声线里带着破碎的电子音,带着电流与机械的回响,不过他的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导致他的发声过程有些艰难。他那只残存的绿眼睛里毫无神采,应该是失明了吧,或者这仅仅是个装饰而已。不过他另一只凸出来的电子眼居然还能努力地转动了几下。
      莫蕊的眼睛眨了眨:“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戈涅维洛夫。”
      那个人沉默了一瞬,缓缓前进了两步:“真奇怪,他们明明都让我忘掉自己是谁,你却希望我重新想起来。”
      莫蕊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对面这个人的底细,万一自己转身逃走,他一定会追过来,至于他会干什么——所以现在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先缓和缓和他的情绪吧:“我也忘记了我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人的动作顿住了:“你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事?”
      莫蕊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她刚想开口,就听见那个人说道:“经历过实验的人,出去之后大多都不记得自己之前的样子了,”他的喉间传来了轻微的机械声,他好像在笑,“真好,你们还可以出去,我已经在这里困了整整10年。”
      “‘你们’?”
      那个人指了指她手中的本子:“你看最后几页。”
      2月15日
      后代说要放她走,夫人表示反对。大家还在讨论。——E夫人█████
      附录:下午2:00高层要开会██
      2月17日
      最后结果是投票表决。不过我希望她能活下来。——G先生██
      …………
      3月5日
      她走了。不过夫人很生气。——A先生
      …………
      4月13日
      这应该是是我最后一次记日志了。戈尔贡说他失控了,附带着还有那些圣甲虫,那些█████水母还被联结者带走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操控了多少,但是从他毁坏手柄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联结者说他会成为最后的主宰,夫人只能是阴沟里的毒蛇,而他是盛怒的“雅典娜”。几天前我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后来渐渐变成了惨叫和□□,到最后……寂静无声。
      如果你能看到这本日志,我希望你能告诉他他的名字,他叫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戈涅维洛夫,关于他的事,我们很抱歉;那个小女孩,她很漂亮,但她的这辈子已经全毁了,她说她叫M█████
      A.S.9号试剂█████
      字迹被氤氲得越来越模糊,她努力张开嘴,喉咙里是无尽的酸涩与哽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脑海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片段,难道这些已经深深印在了自己的骨肉之中?还是被无限“本我”包围的潜意识?我到底是谁,我真的从这里出来了吗,我最终的归宿是哪里?
      她不禁问道:“他们要的是我们的记忆?还是我们的□□?”
      亚历山大的喉结又艰难地动了动:“我想……他们永不知足。”
      本子从手中滑落,莫蕊抬起头望着他的那半张脸,喃喃地说道:“你和萨沙很像……”
      亚历山大的那半边机械脸发出了陈旧的轮转声,不过他的另一半边不太完好的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无比温柔:“他叫伊戈尔。”话音刚落,他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莫蕊惊恐地望着他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犹如野兽般的嚎叫,只见他翻滚挣扎的身躯重重撞到了实验台上,实验台被轰然撞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慢慢地,他顺着废墟瘫软在了地上,连抽搐都停止了。
      莫蕊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厉害,这时,面前的操作台突然亮了起来,破碎的画面上是黯淡的荧光绿,亮度不一的像素上出现了一排排陌生的数据。“见到前辈的感觉如何?”这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她的声线沙哑而又优美,“他是不是很温柔?”
      莫蕊掏出了一支烟:“他死了?”
      “心疼了?”女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闷笑,“你爱上他了?”
      莫蕊叹了口气:“我不希望再死人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竟然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这里是13号实验室。”这是一个肯定句。
      女人发出了惊异的声音,她惊喜道:“你居然还记得13号实验室……!你真是个天才!”
      莫蕊不卑不亢:“那个机器人跟我说过,”她碰了一下香烟侧身,蓝色的火光在烟雾中闪烁着微弱的信号,“你让我来这里,想让我干什么?”
      女人不由得轻笑一声,声音是低沉得如黑洞般的磁性:“我在帮你啊,让你记起来蛇夫座——不,是我当初对你做了什么”
      “传说中阿斯克勒庇俄斯从雅典娜那里得到了戈尔贡的不可思议血液:左边血管是解药,右边是毒药——你看这里,这是你的血……是黑色的。这是解药,从你的左边血管里取出来的,是不是很可怕?别怕,你的‘愈合’能力真的太惊人了。”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得吓人,许久,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还记得多少?”
      她的眉眼在朦胧的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过她现在垂着眼:“我都记得,需要我给你再复述一遍吗?”
      女人沉默了,半晌,她发出了一声冷笑:“你怎么会都记得?你只不过想阻止我让你重新想起来这段可怕的经历罢了。”
      莫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头顶端的蓝色烟雾灯也变得越来越亮:“记不记起来,又能怎样呢?过去已然发生,未来已成定局,”她自嘲地笑了笑,“当我走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慢慢想起来了,就像你现在这个鬼样子——”她顿了顿,“‘戈尔贡’。”
      戈尔贡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利,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急促:“蛇夫座跟我是同一类人!”
      莫蕊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但是很遗憾,当初动手的人是你——放我走的人是他,”她叹了口气,“他起码还有良知,但你已经是个废物了,戈尔贡。”
      “我一直在怀疑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小时候身边有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我为什么……看着不像快30岁。我不知道这到底有多么可怕,我的潜意识……一直在做着最残忍的工作,它将我流过的血、拆过的骨头一点点刻录下来,化作白日的阴影、深夜的梦魇,我现在看到的东西、用过的东西都顺着记忆的深渊伸出触手将我拉回到小的时候……他们不让我睡觉……让我不停地摄入不知名的药物……再一点点洗胃……那些巧克力、蛋糕、香料都是深海中的塞壬、伊甸园里的毒蛇,最后化为泥潭中的怪物,一点点侵蚀掉我的所有笑容与希冀,最后成为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莫蕊仰起头,直视着绿荧荧的显示屏幕:“你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你咎由自取。”
      戈尔贡发出了巨大的咆哮,它似乎已经因为囚禁的时间过长而失去理智了,它现在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一个智能AI——它在扭曲在尖叫,破碎的投影中隐隐映出了一个女人扭曲的面容:“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蛇夫座!!!你是蛇夫座最珍惜的孩子,我要让他知道一无所有的滋味!”
      她笑得声音越发令人毛骨悚然:“我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盼到你!”
      “是么。”莫蕊低下头使劲吸了口烟,将烟头丢在了脚下,从容地向身后伸出手。
      瘫坐在地上的半机械亚历山大低吼着慢慢站起来,“嗵”地一声,医疗烟的烟雾与弹药残存的烟雾混合在一起,她面无表情地丢掉□□,从作战包里掏出了一把加特林。弹壳坠地的声音很清脆,不多时那座机械人就被打成了筛子——不、准确说是一堆无法粘合的碎片,她咬着烟蒂凑上前去,扒拉掉他身上的那堆废铁,从里面掏出了一条细细的“狗牌”,还有一小块破碎的项圈碎片。
      “你……”
      “砰!”屏幕彻底灭了下来,她连头都没抬,把拿着匕首的那只手伸到控制台底下那堆乱线里,几下就把那些线切割得四分五裂——她嫌弃地吐掉了烟蒂,丢在脚下踩灭,一枪打烂了电箱,几番扫射之后,这里彻底暗了下来。见状,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着残破的实验台,拧开了一支细细的手电。
      这里还有一些纸质文件,她不确定那些小机器人是否还在,它们似乎已经有了意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把这些记下来比较好——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倒是很有信心。
      蛇形手环慢慢变幻了一个模式,红色的蛇眼投射出了细细的路径冲破了深处——尖细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是那只稍大点儿的机器人,它是刽子手,也是烂铁。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耳边传来了麒麟断断续续的声音:“害怕吗?”
      她说:“我想活下来。”
      突然,那个稍大点儿的机器人像离弦的箭一样从黑暗中冲了过来!但令它惊异的是,刚才莫蕊坐的地方空无一人,正常人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动作?它的牙齿发出了骇人“硌硌”的声响,电子眼焦灼地闪动了几下,渐渐聚焦在了地上那本破碎的日记上。
      书页貌似还残存着温度,她肯定还在这间屋子里,这个实验室侧面有一排排密集的书架,她很可能就躲在那里——不过,谁来告诉它,她到底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嗵!”
      一连串的爆破声响彻了整间实验室,火光之中是翻飞的书页和破碎的玻璃。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了一条铁索似的东西,火红的蛇眼伴随着女人的狞笑,蛇神的蛇牙绞住了机器人的一条后腿!枪声如期而至,电子眼顷刻间就被击得粉碎!
      一张狰狞的、沾满了灰尘与血迹的脸从黑暗中慢慢浮现,莫蕊喘着粗气拉紧了铁索。她的力气大得出奇,这不像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力气,不、这也不是一个人该有的力气——机器人发出了愤怒的嚎叫,一时间竟然放弃了那条后腿挣脱了蛇牙的掌控!莫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拽了个趔趄,下一秒小机器人就冲到了她的眼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格挡,机器人尖利的牙齿嵌入了她的左臂里。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猛地扯下了机器人的另一条前腿!飞溅的火花与尖利的刃齿划破了厚厚的战术手套割伤了她的手掌,她却像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紧接着她右手的五指深深地按在了机器人的外壳上。
      她觉得自己不对劲。
      她的感官已经被无限放大了,细微的声音顺着遥远的疆域穿来,她仿佛看到了深林中的白鹿抖了抖耳朵、接吻中的狼夫妻、突然扭过头的的猫头鹰……时空翻转,她还看到了在执行任务的特遣部队、闪烁着红光的小机器人、被丢在地上还在弹跳的弹壳……尘封的阅览室、掩埋在灰尘中的森森白骨、摔碎了的照片吊坠……她猛地睁开眼睛,颤抖着伸出右手,手心里是已经干涸的血液与粘稠的铁锈。
      她看到了机器人的挣扎,它松口的一瞬间——她的五指也嵌入了机器人的身体。
      燃烧声依旧没有停歇,她不记得自己到底点燃了多少实验品。她只知道自己好像在机械地完成某项任务。
      血顺着额头慢慢淌到了她的睫毛上,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慢慢松开了手。
      这个稍大点儿的机器人已经飞不起来了,这一次,它没有亮出缺失的獠牙与还剩下一只的镰子似的前腿,燃烧中残留的缭绕烟雾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若即若离的结界。他们面对面剑拔弩张,她聆听着深埋在地底的亡灵回响,它背负着负早已沉寂的求救电波;她的血顺着指尖砸在地面上,它不堪重负的内脏顺着残缺的外壳传达到了内在中枢;她的眼神黯然无波,而它的电子眼已经四分五裂。
      它终于开口了,声音竟然不再是那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男声:
      “我所见过的事物,
      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
      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
      我看着C射线,
      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烁,
      所有这些时刻 ,
      终将流逝在时光中,
      一如眼泪,
      消失在雨中。”
      莫蕊微微抬起头:“死亡的时刻……到了。”
      机器人的身体扭动了几下,莫蕊知道它在点头:“你的路还长着呢。”
      她重新点燃了一支医疗烟:“为什么我能看到很多东西?”
      机器人的声音里瞬间多了一丝怜悯的意味:“你觉得你还是人类吗?”
      莫蕊自嘲地笑了笑:“那我的代价呢?”她与小机器人擦肩而过。
      “你对他还有用处,那个卑鄙的盗猎者。不过呢,最后决定他命运的,还是你,”她只能听见身后的它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刚才让我看到了一出好戏,蛇夫座最完美的试验品——但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
      手中的烟坠落在地上溅出了些许浅蓝的星辉,纤维状的卷云消逝在了无边的黑夜中。她看到了无数飞行家放任自己的外壳在空中解体,它们没有伸出手、也没有再睁开双眼记录消亡前的万千眷恋,下坠的它们犹如燃烧的陨石,在后悔来临之前将自己砸得四分五裂——她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片火海,她似乎看见了面前的路上开满了橘色的曼莎珠华,它们带着热浪咆哮着扑向自己,她不由得轻轻闭上了眼睛。

      伊戈尔的脚边堆着大大小小的拆卸工具与检测仪,此时的他正盘坐在地上研究着面前的这扇门,现在的他只有单手,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这里面没有声音,可能是有隔音材料,还有可能就是……想到这里,他使劲晃了晃头,努力集中了下精神,继续研究这扇门的开法。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有一只手拈住了他的下颌,轻轻将他的头转了过来。莫蕊浑身是血与灰尘,肩头还背着一个脏兮兮的战术包,只见她微微弯下腰,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他的影子,半晌,她才轻轻地问道:“你是谁啊?”
      伊戈尔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我是萨沙啊。”
      “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戈涅维洛夫?”她喃喃地说道。
      伊戈尔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层疑惑:“你怎么了?”
      “哦……哦,这是个好名字啊,”只见她微微歪了歪头,慢慢直起身子,冲他疲惫地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好名字啊……”然后她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却在不停地坠落,“骗子。”
      身后突然拥上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怀抱很霸道地把自己拥在怀里,她刚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得打了个哆嗦。
      伊戈尔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的脸色一瞬间竟然变得有些苍白。莫蕊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脸上,突然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接住了他逐渐倒下去的软绵绵的身体。莫蕊飞快地从背包里掏出急救设备,将蛇神设置成急救模式,谁知蛇神竟然发出了尖利的警告声。
      伊戈尔虚弱地笑着,他努力勾着手指想拉住莫蕊的手,莫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送到他的脸侧,他的脸颊冰冷得惊人,但他还是艰难地侧过脸将一个冰凉的吻印了她的手背上,夹杂着些许血迹:“他……没有伤害你……太好了……”
      莫蕊不由得一愣:“你……”已经见过他了?
      “我……刚才跟他……说……”伊戈尔疲惫地笑了笑,艰难地说道,“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很爱很爱……”莫蕊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变了,变得隐隐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刚才在我……面前说……你想……活下来……”伊戈尔的声音越来越低,莫蕊示意他先别说话了,因为这样会消耗他的力气;突然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件东西被他轻轻勾住了,是那块从机械人身上扒拉下来的狗牌,男人轻轻笑了笑,“谢谢……你帮我……拿出来……”
      莫蕊惊得几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脸不可置信:“你不是……”已经被我打成筛子了嘛,不过她把下半句默默地咽了下去。
      他现在是亚历山大……刚才死在那里的亚历山大……
      “抱歉……我有一部分……海马体在……我弟弟这里……我会把……他还给你……我保证……”男人的声音无比温柔,跟她平时见的那个人很不一样,他的话能让人无比心安,莫蕊的嘴唇哆嗦着,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几乎握不住了手中的仪器,不过她还是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被他影响,“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和人,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亚历山大——我知道、我知道,”莫蕊的声音在发抖,但是注意力却在集中,她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又一次被放大了,她似乎看到了汩汩流动的血液、听到了缓慢跳动的心跳、还有身体里逐渐衰弱的力量……她冲他轻轻笑了笑,低下头将一个吻深深地印在了他的额头上,“请你告诉他,我现在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他能活下去,我愿意亲口告诉他……你也爱你弟弟,对吧?亚历山大?……”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谎,但她知道,她不希望伊戈尔死去,一点儿也不想……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她没有听到有密集的脚步声来到自己身边,他们看到浑身是血和灰尘的她跪坐在他身边,出神地盯着手中连在他身上的数据仪器,上面的数字有些低,但是人还有救——她无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脸,血痕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模糊的消失痕迹,有个人接过了她手中的仪器,她无神地望向他——这是一个漂亮的亚裔男人,他有一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是周绯,自己的亲舅舅,不是弗里德里希。
      她猛地扯回了手中的仪器,连滚带爬地向后挪了几下。周绯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他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弗里德里希马上走过来把他挡在身后,试探着伸出手,小声叫了她一声:“莫莉。”
      她无神的眼珠动了动。
      弗里德里希深呼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她最熟悉的笑容:“我们会照顾好他。”
      莫蕊死死盯着他,眼珠动了几下,但还是慢慢将手中的仪器递到了他手里,弗里德里希被她的手冷得顿了一下,她倏然松开手,他差点儿没接住仪器。只见莫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他身边慢慢地擦肩而过,幽幽地说道,“我会做详细报告的……”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两腿也像灌了铅一样,她死死咬着嘴唇,腥甜的血腥味似乎充满了口腔——
      “我真的不想喝了……”“你看看你的手,还剩几根手指?你要是这一次不喝,我就切下你的一根手指——我记得你喜欢弹钢琴吧?你想看看红色的钢琴是什么样子吗?”

      好甜的蛋糕……“我肚子好痛,这是什么?”“戈尔贡三号试剂……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样?”好痛……好痛……救救我……“哪里痛?说具体位置亲爱的,你要是不说明白,我们怎么救你啊……”“我……”

      我这是被劈成了……两半?“疼吗?”“疼!疼!”“告诉我,到底疼不疼?你真的感觉到疼了吗?”“我……我……不!不!”“疼不疼……”“不疼!不疼!”“真的吗……”她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身体:“我……我……”耳畔传来了机械的电子女声:“恭喜你,终于分清了虚拟和现实。”她刚想哭,有人突然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不许哭!”她还想哭,却又被连连续续抽了好几巴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脸颊的温度了,那个人问道:“还敢哭吗?”她愣愣地看着那个人,硬生生地憋住了眼泪。

      “她到底在在那个空间里困了多久了?”“一共15天。戈尔贡一直在给她出新的难题让她破解,否则她出不去这个森林的。她只能看到那群人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去。”“你没发现她醒不过来吗?她在被植入的梦中看到自己要被绞死、按在水里淹死……要是失败了,戈尔贡会一直重复着这一个动作,直到她救出自己为止。”

      “你必须停止这个愚蠢的实验!”“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要成功了,你像在这里阻止我?怎么,你也看上她了?”“你疯了,你这是在自取灭亡。”“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跟我一样!但是很遗憾,你跟我是一类人。”“不会,因为你才是她潜意识中的恶魔,而我,是那个拯救公主的王子。”“是吗?你就这么自信?”“你蠢就蠢在在她最容易受人引导的时候剥夺了她对你的所有幻想,而我,将是一直受她信任的救世主。别这么看我,戈尔贡,我一向喜欢做最后的窃取者,你太沉不住气了。”
      …………
      …………
      是尖叫,是沉闷的打击声,是急促的脚步声,她在奔跑中匆忙回过头,灯光渐渐在这个望不到尽头的走廊里熄灭,黑暗中是尖利的绝望与痛苦。鲜血在她身后慢慢延伸出了一道阴影,最后化作了无数只伸出的手,她神乎鬼差地伸出手,攥到的却是破碎的布片——她猛地止住了脚步,目及之处却是长长的火红裙摆与明亮的宴会厅,喷泉中心蛇神的绿色瞳孔愈发黯淡,她看到了人们脸上的笑容与谄媚,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根本笑不出来,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她觉得自己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像压了一只沉重的秤砣,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的身子突然失去了支撑,脚下的路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了,侧脸撞到了坚硬光滑的地面上,嘴边是腥甜的味道。她愣愣地向下望去,搭在腹部的手上是模糊的红色,她努力想睁大眼睛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觉得左手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我流血了?流了多久?我怎么才发现?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耳畔是人们惊恐的呼救声,有一个人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知道是周绯,自己的亲舅舅,他一向不喜欢自己,但此时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惊恐与担心?这不是他该有的表情。
      她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连梦境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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