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血红袍》城芾

27、Chapter26

　　美国·费城·中心医院·特殊观察病房的阳台
　　莫蕊披着红风衣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她的膝盖上放了一本书，但她的心思却不在书上，她的目光飘忽着，手指尖的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声响。但是，她的目光马上又慢慢地聚焦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像平时一样的冷静严肃。这真的不像一个刚出过车祸、堕过胎的人的表现，她太过于理智了。
　　虽然她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她是喀戎监察官，是天之骄子。
　　“你为什么就不敢承认呢，莫里斯？”麒麟的声音里充满了玩味与挑衅，“你就是杀了克里斯的凶手。”
　　莫蕊似乎对它的突然进攻并没有多大反应，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与停顿的样子，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杀过我一次，我还他一次，这不过分吧？”
　　“但只有你真正杀死了他。”
　　“他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莫蕊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比了抹脖子的手势，“你说过让我‘好好背锅’，对吧？”
　　“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狠，”麒麟叹了口气，“你骗过了所有人，大家都以为你是个不谙世事的监察官，但谁又想过你的手上已经粘染了同行的鲜血。”
　　“他们大多数人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很安分的乖乖女或者好学生吧？”
　　麒麟沉默了一瞬，莫蕊笑着自问自答道：“那就让他们保持这个印象好了。”
　　斯图尔特夫人，是莫蕊刚当上监察不久时第一个伤她的人——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那一刀是莫蕊亲手挡下的。对，就是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她最后死在了精神病院。
　　莫蕊不知道蛇夫座的目的——但是她很清楚，谎言是维持她现状的最好手段，当她第一次把手伸向必死的选项时，就像致幻的瘾品、潘多拉的魔盒，好奇心和奇怪的征服欲将她溺毙在那禁忌的河流之中，她瞬间变成了欲望的女巫与仆人，伸出手将一个个“叛逆”的倒霉蛋们拖入河中、撕扯着他们挣扎的身体，入喉的鲜血果然香甜，但是当她在等待的时候，她就陷入了那丑陋的旋涡之中——是的，那群死去之人的灵魂在折磨她、绝望的时间在腐蚀掉她美丽的容颜，让她显露出她的真实面目、昔日绝美的肾脏也变得愈发狰狞可怖，只见她抬起头来，挥开映出她真实面貌的镜像，开始了新一轮的滋养。
　　之后就是克里斯。很奇怪吧？还记不记得那个在任职派对上和自己打得火热的人？有谁想过这个笑得阳光的大男孩在莫蕊刚来的时候会冲她竖中指、眯眯眼、甚至是恶意找碴儿呢？她在吃午餐的时候会被他吹口哨、比下流动作……太多了，她一直在默默忍受、小心翼翼地躲着他，呵呵，这个人还在自己的任职派对上套近乎传胡话，他没看到莫蕊那双被挡在香槟杯后面的眼睛和其中一闪而过的寒意，最后淬满了剧毒，她仅仅是动动手指就把他打发了，哦对了，还有他那对可怜的、愚蠢的、急于复仇的父母。
　　落魄过的韩裔喀戎监察官金惠雅就曾经嘲笑过那群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人“穷酸”，她也会嘲笑那些不遂她心意的人“找死”。她的确也做到了，漂亮灵动的面容下面是腐朽狰狞的森森白骨与寄生虫，它们在慢慢侵蚀掉最后的善良，徒留下虚伪的假面和无尽的亡灵。她知道蛇夫座会为自己保守秘密，因为她是掌权者。
　　“那你为什么救西尔莎？”麒麟的声音空洞而又机械，“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莫里斯。”
　　麒麟很少叫莫蕊全名，如果它一旦叫了莫蕊全名，那就说明它有了危机感与不信任感。莫蕊手中翻书的动作不由得一停，书的一角被翻折了起来，麒麟知道，这是阿尔蒂尔·兰波的《彩图集》，她的手指按在一句话上“而那使我们学乖了的吸血鬼操纵着我们：我们要么用它留给我们的一切自娱自乐，要么就变得更可笑。”
　　这是她算计好的，特意给我看的。
　　莫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轻轻歪了歪头，声音讥诮，“但有的人该救，有的人就该死。”
　　麒麟的声音变得尖利了起来，像一只愤怒的、蓄势待发的猫头鹰，它从来没有如此失控过，它甚至不该有如此情感。是的，AI不能有情感，它们就是机器人、助手，只要服从监察官的意志就够了，但是现在，它的情感倾泻而出，化作了嫉恨的吸血鬼，妄图撕扯掉自己面前待逃脱的猎物：“你到底想干什么？”
　　莫蕊突然笑了，她将书慢慢地合上，却将右手的食指夹在了书里，只见她温柔地抚摸了一下红耳钉，开始了下一个话题：“我偶尔会和蛇夫座对话，而它切断了你三个小时的通讯和感知能力——那时候，你会对我一无所知。”
　　“你不要这么做。”麒麟的声音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莫蕊叹了口气，将书轻轻放在了桌子上：“你切断蛇夫座的系统与我单独联系的时候，它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麒麟，亲爱的，你说啊——我到底该相信谁呢？”莫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言语之间却又在字字诛心，“我记得‘法典’里明确提到过：AI不该对监察官有多余的情感。麒麟，你早就有私心了，不是吗？你从很早之前就有了情感，可能是一开始、也可能是不久前，你掐断了蛇夫座的联络想单独控制我，通过我来对抗蛇夫座——这一切，我都知道。”
　　麒麟好久都没有说话，莫蕊似乎在等待，她的耐心足够，像以前一样。许久，她才叹了口气：“但你没料到自己会被入侵，不是吗？不得不承认，离开了蛇夫座的你，根本不堪一击。”
　　麒麟不卑不亢：“你知道的，AI永远遵从监察官的指令，蛇夫座都需要靠后。”
　　“但你是在利用我忤逆蛇夫座，”莫蕊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把玩着书页，目光阴鸷，“如果蛇夫座真要处决你，你肯定会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麒麟，你既然敢掐断蛇夫座的联络，就说明你已经有了独立人格，你只会做对自己有益的事情。”
　　麒麟沉默了，半晌，它才沉沉地说道：“我手里有你感兴趣的筹码。”
　　莫蕊噗嗤笑出了声：“拜托，你连装都不想装了？”
　　麒麟叹了口气：“我们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拐弯抹角吧？”
　　莫蕊摊了摊手：“你不怕蛇夫座找你？”
　　麒麟不禁嗤笑一声，这一点倒是跟自己很像：“你应该不知道我切断过几次联络吧？”
　　“你没切断过几次联络？”莫蕊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但是看得出来你很熟练，蛇夫座会把你的案例在全球喀戎监察官联合大会上鞭尸的。”她晃了晃口袋里的录音笔，反唇相讥，“蛇夫座为什么会放你回来？它希望你能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你最好跟它详细说说，你到底教唆过几个AI，特别是俾斯麦。”
　　麒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半晌，莫蕊听出来了它的声音在发抖：“你会下地狱的。”
　　莫蕊波澜不惊地说道：“是你逼我的。”
　　“你不要再演戏了，求求你，就当是为了你自己，”麒麟在哀求，“你会崩溃的。”
　　“你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你自己，我知道，”莫蕊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一直都知道。”
　　麒麟的声音依旧在颤抖：“那你的手上，到底粘了多少鲜血？”是不是也包括我的？
　　莫蕊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大。是的，她在狂笑，声音尖利而又癫狂，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笑容突然都消失了：“是他们逼我的，”她微微垂下了眼帘，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残忍的弧度，“就让我在纠结与快感中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吧。”
　　麒麟沉默了。许久，一个苍老而又低沉的声音闯进了女孩的耳膜：“谢谢。”
　　莫蕊漫不经心地说道：“谢我？多虑了，我只是铲除异己而已，这是‘正义’的事情不是么？蛇夫座，你应该多小心了。”
　　蛇夫座的声音依旧很沉稳：“我知道，我会重新洗刷麒麟……”莫蕊突然打断了它，啧啧摇头：“不不不，蛇夫座，你只需要让它吃点儿苦头就好——我相信你，就像你对待弗里德里希那样，我们之后依旧可以合作。”
　　“你不怕我买通它来害你？”
　　“它根本不相信你，不是吗？”女孩的声音仿佛淬了毒，“我很乐意看你们互相残杀，但是现在的任务是切尔诺贝利——不如干脆让我们把戏都演到底好了。”
　　蛇夫座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它的声线似乎也变年轻了些许，但是它却开始了下一个话题：“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杀人的？”她转变得太快，快过了它预期的太多。蛇夫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它在思索着莫蕊是不是已经隐藏了一部分人格，她的潜意识里其实蛰伏着一只更大的猛兽，随时会露出雪白的獠牙和残忍的利爪。
　　它会不会控制不住她……
　　莫蕊淡淡地说道：“你是说那个老妇人吗？不，当时我真的想帮她，”她吸了吸鼻子，“但是你知道吗？我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却要伤害我。我当时根本感觉不到痛，我就是觉得有些人……我觉得这些人实在不配啊……”
　　蛇夫座沉默了，许久，它才试探着问：“那伊戈尔呢？西尔莎呢？所以你救人是看心情？”
　　“蛇夫座，我是喀戎监察官，同时也是警察，我知道我的职责，”莫蕊的声音显得空灵而又落寞，“我还记得‘法典’里面的告诫与条律，我也知道披上红袍、戴上祖母绿戒指时肩负的责任。”
　　“你的确说过让我们认真思考每个人的价值，但既然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有价值，无论他们的国籍、人种、出身……我们的确会游走于一些灰色地带，但是我们会尽力平衡掉自己的私心，但是，”她猛地抬起头，“我已经打破了当初我许下的诺言，我已经有我自己的私心了——至于你说的看心情，我觉得我是看价值，看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我救。”

　　三个月后
　　莫蕊出病房的第一天，蛇夫座就在官方系统中宣布了她升职的消息——她可以阅读α级别的机密文件，而正常的喀戎监察官大多数都是45岁以上或者工作了25年以上才会有这个权限。不过这只是内部消息，大多数喀戎监察官都不为所动，但少部分年纪稍微大些的监察官倒是坐不住了。
　　比如加雷斯·格雷公爵，比如和泉森也教授……比如奥本海默·萨拉查教授。
　　蛇夫座给他们的回复是莫蕊有功，不过鉴于内部原因，系统需要小范围保密，准备放长线钓大鱼。这消息一出，监察官们几乎都坐不住了，很多人都跑过来探望莫蕊，试图从她的嘴里撬出些什么，但是当他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莫蕊已经出院了。
　　此时的莫蕊正站在位于切尔诺贝利附近的一间秘密安全屋里，这曾经是蛇夫座的发明者工作的地方，也是蛇夫座的诞生地。朴素的小屋前漂浮着无数无人机，它们眨着斑斓的电子眼，雀跃着在空中飞舞，她好奇地伸出右手，一只闪着紫色光点的小飞机轻轻地落在了她的指尖，投屏瞬间亮起，上面显示出了她自己的详细资料。
　　她的指尖划过投屏，眼前是无数资料与数据，细致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她慢慢地缩回了手。
　　“因为你已经加冕为王，”蛇夫座突然轻笑一声，莫蕊不禁愣了一下，“莫里斯，你需要重新适应一下高高在上的生活。”
　　莫蕊笑着说道：“那你知道吗，我很早就知道我会是喀戎监察官，我也知道我会一手遮天……至少在某些方面，”她似乎很满意蛇夫座的沉默，自顾自进行下去了之后的话题，“不过，我似乎需要消化一下我的‘权力’，因为这一切都来得太快。”
　　蛇夫座不再说话了，莫蕊从衣兜里掏出了半盒烟，点上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只见她低着头，拈着烟的手向后点了点耳垂的方向：“你们早已就料到我会这么做，不是吗？”
　　这是一个陈述句，女孩的声线似乎没有多大的波澜，和刚才那个迷茫、略有些激动的迷路者似乎是两个人，她的情绪转变得很快，却让人捉摸不透。蛇夫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的。”
　　并没有普通人的歇斯底里，只见莫蕊笑着摇了摇头，将燃了一半的香烟在另一架凑近的无人机机身上磕了磕，小机器人发出了刺耳的警告音，她不由得微微一笑：“你说，我们之间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演戏是我们的必需品，”蛇夫座也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不过你也算个例外，大多数喀戎监察官并没有像你这么密切的社会关系，他们都是怪人。”
　　“懂得察言观色、暗藏心机的‘怪人’，”莫蕊回应道，“他们是最完美的伪装者，最懂得划清界限的人。”
　　蛇夫座没有说话，今天的它格外沉默。
　　“你吓唬过我的那些同事，对吧，”莫蕊冷笑道，“你不希望我有特别亲密的社会关系。”
　　蛇夫座沉默了一瞬：“我需要做出最完美的选择。”
　　“我看是最简单粗暴的选择吧，”莫蕊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了一个烟圈，“光明正大的拙劣手段，也就只有你们能干出来了。”
　　谁知蛇夫座竟然反唇相讥：“是你自己露馅的，”它的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丝得意的成分，更多的是快意的恶劣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你经常愁眉紧锁、面无表情……特别是有些时候，你的眼神简直把你出卖得一干二净。”
　　无人机慢慢地升入夜空，闪烁的色彩模糊了她的视网膜。它们是AI，也是喀戎监察官正在行进的一生，这里面有辉煌的成绩、也有肮脏的秘密，这就是蛇夫座的恐怖之处——它既能引导你，又能毁掉你；它赋予我们权力，我们来实现它的欲望。
　　就像现在。
　　她在无人机下回眸，身后绽放出万千星河。她的指尖依旧停留着一只无人机，那是她自己的，她慢慢地摊开手掌，小机器人停留在了她的手掌心，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她低下头冲它微微一笑，美艳不可方物，突然她突然合拢了手掌，另一只手也飞快地欺身而上，无人机还来不及尖叫就被掰成了两半！
　　莫蕊面无表情地将无人机扔到了脚下，锋利的鞋跟狠狠地踏上了残破的机身，破碎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刺耳。只见她冷冷地笑了，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谢谢，不过你以后要多提醒我这个‘蛇夫座的走狗’。”
　　“你会信任我的保护吗，没有惊慌与恐惧？”
　　这句话，伊戈尔曾经对自己说过，之所以说是伊戈尔，是因为她还抱着一点小小的希望，因为那段经历真的很刻骨铭心。如果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亚历山大一个人的自导自演，那也只能说很遗憾，自己的确爱上他了，这会变成一个直到现在自己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莫蕊死死地盯着脚下，轻轻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很残忍？”
　　“我爱上了一个人，你却戏弄我，夺走了他的灵魂。我向你祈求给我一点时间跟他好好道别，却发现这一切都是他用来报复你和我的自导自演，”她的声音喑哑，“蛇夫座，他恨你，我也恨你。”
　　蛇夫座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
　　她喃喃地说道：“你预见过自己的未来吗？”
　　蛇夫座不由得笑了：“像《少数派报告》中的那样？”这是你最希望的结局，也是大多数监察官最希望的结局。真奇怪，最希望自己出事的，永远都是自己身边的人。
　　莫蕊冷冷地说道：“放心吧，你等不到他们销毁你的那一天，到时候你会自寻灭亡的。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痛苦，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蛇夫座饶有兴趣地说道：“那我等着，”它顿了顿，“我在地狱等你。”
　　“好啊，”她闭上了眼睛，“我等着你，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