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血红袍》城芾

22、Chapter21

　　加拿大·魁北克·古城
　　姜饼人在餐盘中跳舞，圣诞节的彩灯在橱窗中静静地闪烁着。他忍不住在玻璃上呼了一口气，右手食指氤氲开了模糊的水汽，他看到了一张简易的人像，圆脸、豆豆眼、披肩发，他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了一丝轻微的弧度，因为玻璃上的小小肖像在静静地冲自己微笑。
　　店主推开门开始打扫台阶上的积雪，他不禁后退了两步想转身离开，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从小镇广场上穿过。
　　她穿着火红的冬季制服，双手插着兜，袖口翻卷出来的白色内衬里露出了一截细细的手腕。只见她仰起头望了望巨型圣诞树顶部的那颗伯利恒星，在广场中心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制服下的裙摆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在雪白的冬夜中留下了一抹艳丽的痕迹。
　　他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了。
　　女孩似乎没有看到他，但是她似乎接起了一个通讯，是银铃般的笑声。她被蜜糖似的白霜层层包裹着，小小地趔趄了一下，但还是飞快地稳住了身子。只见她抬起右脚磕了轻轻地磕鞋跟，糖霜在空气消散，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店主望着他失神的样子，忍不住轻轻问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男人缓缓转过身，望向了已经模糊到看不出痕迹的橱窗，许久，他才轻轻地笑了笑：“念念不忘之人。”

　　伊戈尔站在古堡酒店的侧厅里，眼底映着璀璨夺目的星光，那是悬于他头顶的吊灯，不知道它到底经历了多少岁月。他偏过头望了望守在柜台的招待，只见那个棕色头发的招待冲自己点了点头，一个侍应机器人向自己走来，他忙不迭地后退了一步。
　　机器人机械的眼珠转了转，眼前的投屏上闪现出了几个字：请问有什么需求吗？
　　伊戈尔摇了摇头，他低下头望了望手里的投屏，上面消息显示的最后时间是下午3:19。他们约好了6:30在这里见面，莫蕊说在这里有工作。
　　她说道：“我有话跟你说。”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说话了，就在那次坦白之后。
　　现在已经18:25了……亚历山大望着投屏右下角显示的时间陷入了沉思，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切尔诺贝利忍不住出言提醒：“楼下有个不错的博物馆。”
　　他知道酒店楼下有一间酒吧，他想喝点儿伏特加。
　　他看到了她。
　　他看到她的五指扣在Rock杯的边缘，额头藏在手腕后面，脸部的线条无比精致。只见她微微侧着头，长长的睫毛、亮晶晶的眼睛、自然迷人的笑容，他自己都很少见过她这么笑。酒杯中的威士忌已经见底了，缓慢融化的冰球静静地在灯光中自转，留下了一道道冰冷的星辉，此时她仰起了头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冰球贴在了她的下唇，她任由这个淘气的精灵在这里停驻了片刻。
　　原来她把温柔都留给了别人。伊戈尔觉得自己几乎捏皱了礼物的外壳，精心设计的绸带也被扯得乱七八糟，是的，他给她带了礼物，她可能带了、也可能没带，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转过身将礼物丢在了垃圾桶里，准确无误。然后他径直走进了酒吧的大门，停留在了吧台的另一边，他们之间夹着一对来度蜜月的夫妻，他隔着间隙偷偷望向她，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就做在离她身边只有两三个人的地方。
　　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好像是刚开始告白的时候，她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嫣然一笑，但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可能是很久之前，或者就是在不久之前，她变得越来越冷淡与默然。“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算了，我不想说。”……太多了，他恍惚间记起来，他想跟她坦白她身体的问题，因为这一点很重要；但她在那天之后已经把自己拉黑了，甚至连连看都不看自己了。
　　他让切尔诺贝利给她发了一条讯息：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她没有回。

　　她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10分钟，还是文森特提醒的她。文森特看着莫蕊正在跟那颗硕大的冰球较劲，忍不住出言调侃道：“你现在这么闲吗？”
　　莫蕊抬头的时候解锁了投屏，亮起来的投屏上显示着未接到的讯息，她微微一愣，突然“噗嗤”笑了。额头了贴在了冰凉的酒杯上，她的身子摇摇欲坠。
　　文森特莫名其妙地扶了莫蕊一把，却被她抓住了手腕。她缓缓凑近文森特的侧脸，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顺着胳膊慢慢滑向了他的侧脸，是伊甸园里的毒蛇为他献上了最鲜艳的苹果。他们的脸挨得极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气氛缱绻如密语中的情人。
　　文森特倏地伸出手覆在了莫蕊的手背上，这还真是破坏了暧昧的气氛。
　　莫蕊的拇指正抵着他颈间的要害。她的目光流转，眼中遗落的星辉最终变成了深夜的尘埃，此时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你知道原因吧？”
　　文森特沉沉地盯着她：“不知道。”
　　莫蕊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13号实验室。”
　　文森特直视着她的眼睛：“那是什么？”
　　莫蕊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你真的不会说谎，文森特。”
　　文森特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改行学了心理学，就是为了读心？”
　　莫蕊收回了手指，她凑到文森特耳边说道：“我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骗了我。我身边……到底还有多少敌人。”她的手很凉，应该是碰过酒杯的缘故。不过文森特却想到了几个月前的那场刺杀，那一次她的手也很凉，不知道是不是跟现在一样。
　　伊戈尔看着她离开了座椅，他也站起了身，调酒师在自己身后发出了疑问“先生你的酒……”她像收到回应一样转过头，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周围的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
　　莫蕊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这不是她现在该有的表情。
　　“很意外？”莫蕊对他做了个口型，他已经不能预见到她下一秒能说出什么，她可能会很生气：“你怎么不叫我？你到底看了多长时间？”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也是他一直想反思自己的时候，但这一次他不想承认。她也会很平静，就像现在。
　　伊戈尔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了酒吧门口，有三个人被堵在了酒吧门口。他们挡路了，所以现在他们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惊恐。
　　“伊戈尔。”莫蕊就站在酒店门口，伊戈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动作会比自己快。
　　伊戈尔停下了脚步，他没有说话。不过他看见她的头微微偏着，这是一个很无奈甚至有些不耐烦的姿势。
　　他们同时走出了酒店。
　　雪还在静静地下着，慢慢填满了连接在他们之间的那些足迹。伊戈尔慢慢地走到莫蕊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前面的道路，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是怜悯的表情。
　　“我好像已经知道了你想要说什么，”伊戈尔自嘲地笑了笑，“我们分手吧。”
　　莫蕊静静地望着他。许久，她叹了口气：“你现在是不是叫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戈涅维洛夫？”
　　伊戈尔的眼睛一瞬间竟然睁大了，他愣愣地望着莫蕊，仿佛不认识这个人。莫蕊的反应却很平静，她笑着摇了摇头：“但你的身体明明是伊戈尔·尼古拉耶维奇·戈涅维洛夫。”
　　“我爱上的是伊戈尔，不是你——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戈涅维洛夫。”天气很冷，她呼出的气体就像那天一样，她在13号实验室里点燃了一支医疗烟，对着机械体的尸体微笑着挥了挥手。亚历山大可能在那一刻就死了，但他求生的欲望却突然爆发，他慢慢蚕食着伊戈尔的灵魂，用欲望的沼泽淹没了他，连气泡都不曾留下。
　　他茫然地望着莫蕊。莫蕊抬起头，冲他无力地笑了笑：“现在的你就是亚历山大，你本来在15年前就死了，戈尔贡用实验将你的大部分海马体移植到了你弟弟身上。这本来不该成功的，无论是在医学上、还是道德上……因为这很可能就葬送了伊戈尔。”
　　“但是现在，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你的确杀了伊戈尔，”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语调也很平静，似乎是早已接受了这一个事实，“我爱的人已经死了。”
　　莫蕊一根一根地掰开男人攥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此刻的他是一脸的恼羞成怒和不可置信，这个表情她很熟悉，亚历山大已经替代了伊戈尔。她直直地盯着他，突然笑了：“你弟弟把我送进你怀里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完了。”
　　亚历山大死死地盯着她：“你明明知道他很爱你。”
　　“但是他却不在乎你会不会伤害我。”莫蕊猛地后退了两步，亚历山大转过头没有看她，许久，他才缓缓地说道：“对不起，但这不关他的事。”
　　女人的呼吸中夹杂着纯白的雾气，在冰天雪地之中封存了她的爱意，她淡淡地望着面前脸色通红的男人，他的呼吸很粗重，喷吐的水汽仿佛光滑的镜面跌碎在半空中，洒落一地的绝望与不甘。她转过身，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听见雪地靴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和被踩碎的雪声，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亚历山大不是伊戈尔，他根本不爱我，又怎么会抛弃一切跑过来追我呢？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不过是我不敢承认罢了。
　　这里的路灯很稀疏，她慢慢地走上了通往魁北克古城的道路。今夜，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过了。

　　加拿大·魁北克古城·Vintage专卖店门口
　　莫蕊呆呆地坐在店铺门口，橱窗里挂着一只精致的槲寄生，传说中恋人需要在槲寄生下接吻才会长久，如果不接吻就会遭受厄运。她从来不信这些欧洲人创出来的古怪说法，她忍不住侧头望了望橱窗里的槲寄生，嗯，真讽刺。
　　雪好像停了。
　　有个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知道是谁。
　　她也知道他干了什么，他的动作很快，不愧是喀戎监察官。
　　“艾伦？”
　　“抱歉，我必须得吻你一下，要不然我今年的恋爱运势会坎坷的，”艾伦诚实地举起双手表示歉意，他得承认自己刚才的确是占了莫蕊便宜，其实他可以亲完就跑的，“如果你觉得被冒犯到了，可以揍我一拳。”
　　莫蕊直直地盯着他，只见她冷冷地牵扯了一下嘴角，脸上的表情似乎多了些玩味：“你原来这么自私啊，什么都能想到自己。”
　　艾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莫蕊会这么直白，不过更令他高兴的是莫蕊似乎并没有任何暴怒的迹象，看来她还不是那么排斥我……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索性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嗯，我的确是这样的人，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莫蕊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只见她低着头，手里摆弄着一个墨绿色的空啤酒瓶，艾伦的注意力不禁被她空荡荡的脖颈所吸引，他记得之前那里有一条穿着戒指的项链。他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分手了？”
　　莫蕊没有说话。今天是圣诞节，周围熙攘的人群、在槲寄生下接吻的伴侣暂停了她的时间，她现在正坐在商店橱窗的槲寄生下，任由飘雪铺满了她的外套和发旋，冰冷的酒瓶麻木了她的手心，但她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光滑的酒瓶上登时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裂痕，突然，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手，她不禁愣了愣，而那只手的主人从她的手中轻轻抽出了酒瓶：“你会受伤的。”
　　莫蕊不禁自嘲地笑了：“你何必来安慰一个拒绝过你的人？”
　　“我的记忆力好像越来越差了……”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时艾伦抓住了她细细的手腕，她不高兴地转过头去，却望见了他近在咫尺的蜜色瞳孔：“别抓，抓了就不好看了。”
　　莫蕊突然笑了：“艾伦，我已经不好看了。”她知道艾伦喜欢自己。是的，很喜欢的那种，她也不傻，她知道艾伦喜欢专注地望着自己，他喜欢申请到费城轮岗，他喜欢在自己身边坐一整天……她不知道为什么艾伦会喜欢自己这种人，情绪化、懒惰、自私自利、丑陋……她一时间竟想到了自己的很多缺点。
　　“但你一点儿都没变，”艾伦认真地说道，“你还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莫蕊摇了摇头：“你在过去陷得太深了。”你不该喜欢我，更不该去挑战蛇夫座的禁忌。
　　“我宁愿希望这是过去，”艾伦冲她疲惫地笑了笑，“那我一定不去当监察官。”
　　“是啊……”莫蕊喃喃地说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当监察官呢……”她茫然地伸出手，看着白雪落在自己的指尖融化，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就像她现在都觉得自己在梦里。
　　艾伦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帮她撑着伞，无言地陪着她。
　　街道上的人变少了，商店里的灯也熄灭了，徒留下了橱窗里的灯，她失神地望着脚下的雪地，突然问道：“艾伦，你还喜欢我吗？”
　　艾伦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嗯。”
　　莫蕊苦笑着摇了摇头，长舒了一口气：“你之前的那个申请，还奏数吗？”
　　艾伦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