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阴夫人》菽野

3、第三章

　　盛师师越发哭得凶，巴掌大的脸上梨花带雨，一幅我见犹怜的精巧五官像是会说话，诉说着一切的过错都与她无关。

　　她颤巍巍的扎进骊氏的怀里：“娘你忘了吗？前一年在后宫的群臣家眷晚宴上，太子殿下就说过我与长菽很投缘。而且，哥哥年少有为一直也颇得太子欣赏。为什么你和爹爹都不愿意试着去成全我和长孙殿下呢？”

　　已经半头华发的盛仲实在听不下去，上前将盛师师一把拉起，迎面甩了一巴掌：“今日为父偏要打醒你！你以为嫁入皇家是什么好事？多少人盯着看是谁眼巴巴的往上凑，你倒好，一个姑娘家丝毫廉耻心也没有吗？”

　　“长孙殿下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他若是有心纳你，这两年早就该有消息了。你已经十九岁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守在闺中做梦？你的哥哥，我和你母亲做错了什么你要陷我们于不义，啊？”盛仲情绪十分激动，他一边说一边摇晃着盛师师，直到看到她脸上一大片红彤彤的掌印，才一点一点的柔软下来。

　　“侯爷！”骊氏被吓的不轻，旋即将女儿往怀里护住。这还是盛仲第一次动手打自己的儿女，他一个久征沙场十余年的人，砍人比削豆腐还容易，下手哪知道轻重。

　　盛仲仿佛被点醒，忙不迭伸手去抚女儿的脸，见她一把推开，便干脆坐在了她的身边，说话语气缓和了不少：“如果你不喜欢张齐甫，你要早些告诉爹。”

　　“弄成这个样子也来不及了。”见盛仲心软，骊氏却铁了心。她想了想，接着说道：“既然那个凶手已经丢出了师师的画像，这事有宋斐可以为证，师师既如此不愿嫁张齐甫，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仅有三人的秋水苑闺房里，在骊夫人说出这些话后一度陷入了沉默。话说的容易，做起来未必。

　　盛师师一边呜呜咽咽的哭，一边越发搂紧了骊氏，满心期待着下文。

　　“即刻派人快马加鞭，侯爷与妾身亲自赶去国公府，时间上或许可以赶在迎亲仪队出发之前。去了就说，就说师师昨夜因画像之事受了惊吓，迷失心智不省人事！侯爷与妾身痛定思痛，不敢隐瞒实情而贻误世子终身幸福，这才下此决定。”

　　盛仲重重叹了口气，拍着床沿站了起来，没再开口。

　　骊氏看盛仲的意思大致是允了，便捻起帕子帮盛师师擦拭眼角的泪：“师师，为娘再问你最后一遍。爹娘此去，你日后若嫁不得长孙殿下，甚至，嫁不得如意夫婿，你可会后悔？”

　　盛师师吸了吸鼻子，早已暗下决心：“与张齐甫的婚事，女儿从来没有同意过，都是爹爹一厢情愿！若娘执意让我嫁给张齐甫，女儿必不能长久……”

　　“你！”盛仲差点又要发作，攥的拳心咯吱作响。不过忍过了气头也就罢了，自己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还能真一鞭子打死不成。

　　盛师师语调愈加强烈的说道：“什么后悔？女儿不后悔，女儿一定会嫁给长菽！”

　　“……”这都造的什么孽。盛仲闭上双眼，一连叹气数次，最终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骊氏心里虽也慌乱，但她相信自己女儿的决心，是福是祸还是未知数。

　　“师师，你不要怕，爹娘走后你就待在房里不要出去。娘会交代垣儿和宋斐打好招呼，他们会一直派人保护你的安全，啊？”

　　“女儿知道了，娘。”此时的盛师师也不知是笑着还是哭着，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半个时辰后晋国公府

　　盛仲和骊氏的突然造访令晋国公夫妇十分吃惊。儿子刚要骑上高头大马，带上他们早已备好的丰厚聘礼，风风光光的上侯府迎亲。不料亲家公亲家母却先一步上门来了！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得知平宣侯夫妇的来意，一早就换好吉服的晋国公张凤台气的脸色铁青，而她的夫人夏氏身体本就羸弱，当场晕厥。

　　“岂有此理！！”

　　夏氏被下人搀回寝屋之后，坐在上座的晋国公面对着盛仲夫妇，憋了一肚子火，来来回回只说这一句话。

　　喜帖早已发出，宾客也陆陆续续进府了，这让国公府的颜面往哪里搁？要不是看在盛仲还算个有头有脸的人，晋国公真想把他轰出府去。

　　他张氏一族世代习文，家风严谨。以往两百年间，光是五品以上的官职，张氏就出过十七人。

　　如今想来，何曾发生过这等有辱门楣的事？！

　　若不是张齐甫外貌上有些先天不足，与平宣侯府结亲一开始并不在晋国公的的考虑范围之内。谁承想，最后反而被登堂退婚，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妾身实在无颜求取国公爷的谅解，只求国公爷和夫人保重身子要紧。”

　　骊氏持礼将原来想好的说辞全都说了一遍，又诚恳至极的说了些国公爷是当世数一数二斯文人等的奉承话。可竖起毛的老虎不是那么好顺的，晋国公什么也听不进去。

　　“您二位请回吧！”

　　晋国公未发话，盛仲二人正诧异，齐齐回头看去，只见缓缓走入正厅的，竟是穿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张齐甫。

　　骊氏是初次亲眼见到张齐甫，厚重的喜服加身，却反倒衬得他十分清瘦，细看五官确实平庸，甚至都不能算上匀称。不过好在他皮肤白皙，乍一看尚有几分神采。

　　盛仲抹了抹眼角，迎上去朝张齐甫拱手说道：“贤侄好风采！只可惜……是小女福薄，错失良人！叔父对不住贤侄，望贤侄多多体谅。”

　　一番话仿若肺腑之言。骊氏在旁也连连点头，竟又对着座上的晋国公跪了起来：“此事都是我盛家之过，但凡有人胡乱置喙，我盛家定会出面澄清。妾身实也未料到那杀人恶魔会找上小女，妾身怜悯小女，更怜惜世子，还望国公爷、世子多宽宽心。”

　　“宾客都走了，您二位也请回吧！”

　　张齐甫面无表情的说着，语气十分平和。

　　骊氏瞧出张齐甫的神情有违常态，其隐忍不发怕是已恨到骨子里。多说已无益，她连忙拉了盛仲朝晋国公再拜了拜，说了两句道别的话，便从角门匆匆离开了国公府。

　　“甫儿，你……莫要太生气，都是造化弄人。”晋国公轻轻拍了拍张齐甫的肩。

　　张齐甫挤出一抹笑，回道：“孩儿明白，请父亲放心！”

　　晋国公皱着眉头，心中不由长叹：吾儿啊，遭了这样的事，又该多少时日才能抚平那颗心唷……

　　另一厢，受爹娘临行前的吩咐，侯府嫡长子盛垣在蓼阁正厅摆了一桌丰盛酒菜招待宋斐及其手下。

　　酒是陈年的竹叶清，闻着味儿甚美，宋斐却以饮酒误事给推到一旁，愣是一滴未沾。

　　席间盛垣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才将宋斐稍稍稳住。像宋斐这般讲规矩的人，承认盛师师受到惊吓精神失常这件事，简直就是在拿他的原则开玩笑。

　　说到底盛垣了解宋斐是一回事，最后还不是要将难题抛给他？宋斐心知肚明，盛师师的事叫他白费力不讨好。帮着她隐瞒实情，很可能得罪晋国公；不帮着她隐瞒，等于必定得罪平宣侯。说她是个烫手山芋绝不过分，而他却苦于案情未明，还得继续通宵达旦的保护这个“山芋“。

　　饭饱后，宋斐将手下们先安排下去。回到桌上，他突然对着盛垣问了一句：“盛将军，向你打听个事儿，你家二小姐可与什么信王府的人有过交情？”

　　盛垣有点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信王府？”

　　宋斐有些发青的丹凤眼看向盛垣，目光深邃：“盛将军怎么好像很诧异？有还是没有？”

　　穿一身藤色菱纹锦袍，簪一支碧绿玉簪，盛垣这是特意换的一身家常服。但饶是如此，剑眉星目的他，即便不是甲胄加身，身上也散发出武将独有的豪爽气息。

　　“宋大人说笑了，我这二妹能认识什么信王府的人？”

　　盛垣说着，不由也起了好奇心，“信王殿下那般寡淡的性情，朝中大臣，公侯勋贵，他素来不是不喜相交吗？”

　　宋斐听盛垣这么说，倒是觉得有些古怪。他略一思索，换了种方式说道：“盛将军说的不错。昨夜我还在长澜街上见过信王殿下，也正是昨夜，我还见着他身边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

　　盛垣更加云里雾里，疑惑道：“美丽的姑娘？”

　　宋斐点点头：“这位姑娘似乎认得你家二小姐。但我问起，她又不肯承认。”

　　从宋斐嘴里说出来的话，总不可能是信口胡诌。盛垣偏着脑袋想了想，美丽的姑娘……和师师相识……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面孔。

　　“呵~怎么可能呢？”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妨说说你想起的那个人吧？”善于捕捉细微表情的宋斐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段陈年旧事，盛垣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头窒闷的紧。更何况是当着宋斐的面说起呢？他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绝道：“那个人也许早就死了，不可能是她。”

　　宋斐有些失望，但脸上却装作理解。直觉告诉他，盛垣一定知道什么。他越是为难，越是说明，那并非一段好的记忆。

　　“那个姑娘啊发黑如墨，柳叶眉挺鼻梁，身形瘦削巴掌腰，杏眼桃花腮，大概比我的肩头略高点……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她那样标致的姑娘。”

　　“是吗！真想见见……”盛垣漫不经心的说着。听完刚才宋斐的描述，他的面色不由变得凝重。三年过去，倘若是她，大抵就是宋斐所形容的模样吧。但怎么可能呢？她还在京师，甚至在信王府？

　　眼看这个闷葫芦是撬不开了，宋斐有些不甘的撇撇嘴。当时要是知道她的名字，或许能好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通过与盛师师的近距离接触，大致了解了其为人秉性之后，宋斐才潜意识越来越对昨夜仅有一面之缘的有若生出好奇。

　　只是，他现在对她的好奇已经和案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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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盛师师：和张齐甫的婚事，都是爹爹一厢情愿！
盛仲：早不说晚不说，花轿快上门了你才说！这锅我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