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阴夫人》菽野

4、第四章

　　两日后的清晨，天色阴沉，眼瞅着一场急雨将至。

　　“小心搬，手脚再快点，这雨马上就要下来了！”

　　去往李纶书房的路上，穿过回廊，有若忍不住向王妃所住的兰汀苑的后花园望去。只见花商秦老板正指点着府中几个下人在搬板车上的菊花，黄的紫的红的绿的菊花朵拥挤在一起，装了满满两车。

　　王妃崔清岚最喜菊花，王府中无人不知。眼下重阳将至正是赏菊佳期，凡是花市里有的，没有的，秦老板都能搜罗到最新鲜的送进王府来。

　　这么多的菊花，王妃见了一定心情大好，也许能忘了之前的事。

　　来到书房后，有若先换了香炉里即将烧尽的沉香木。今日来的比平常迟些，她得尽快赶在李纶用完早膳前整理完。她走到书案前，合上那本《汉书地理志》时忽然想起来那夜在长澜街上的事。

　　那张画着盛师师半身像的纸，明明是皱巴巴的，摸起来却比寻常的纸更湿滑，她从未见过与之相同质地的纸。

　　到底是什么人将画像丢给她？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有若姐姐，你在这儿呢，方才王妃传话来让姐姐过去兰汀苑一趟。”丫鬟春娇立在门口，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把蜡黄面的油纸伞。

　　“外面雨点落了地，姐姐就拿这把伞去吧，剩下来的我替姐姐做完便是。”

　　王妃不是好事的性子，她突然传唤，有若多多少少还是紧张的。

　　“那，多谢妹妹。”有若莞尔，顺道从桌上捻起一块干净的棉帕递给春娇：“头发湿了，擦擦！”

　　“谢姐姐。”豆蔻年纪的春娇入王府不到半年，虽皮肤偏黄，却长着一对葡萄似的大眼睛，一张樱桃小口的两瓣朱唇上总是泛着点点晶亮，很是乖巧伶俐。

　　有若来到兰汀苑后雨便停了，那一盆盆的菊花在廊上一字排开，显然还没来得及被放置到府中各处。

　　兰汀苑前厅里候着的丫鬟林夕告知王妃在卧房等候，她似乎也知道有若不认路，便在前面引道。

　　王妃的卧房在靠近西边的望湖对面，有若还是第一次被传到这里。一路上她不禁开始猜测，王妃是要和她说些什么。

　　不多时，一阵凉风拂面，夹杂着丝丝雨水的湿润。有若来到了王妃的卧房门外，见对门的十字格落地窗此刻正大开着，窗外翡翠般的湖面和岸上的荻花相映，犹如一幅秋景画卷映入眼帘。

　　屋子的主人此刻正歪在临窗的一张金丝楠矮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在阅读。

　　“奴婢参见王妃。”有若福身施礼。而林夕在这间隙已福身退了下去，独剩下她和屋子的主人。”

　　“进来吧。”

　　崔清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有若低垂的视线刚好能看清她的举动。如果用一种花来形容崔清岚，有若觉得大概便是蔷薇。她的眉宇之间，她的举手投足，似乎永远都是悠然沉着的。可同时她又是那样的明艳娇贵，娴静如水。

　　有若埋头站了许久，崔清岚依然不动声色，屋子里安静到可以清晰的听到彼此的气息吐纳。

　　“丫头们时常提起你，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人。”

　　崔清岚抬眼看向有若，她的目光告诉有若，这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褒奖的话。

　　有若唇角微微上扬，双眼低垂着回道：“王妃过誉了，奴婢只怕笨嘴拙腮冲撞了您。”

　　崔清岚莞尔，放下手中的书籍，开门见山：“今日找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想法？难道王爷和王妃说了什么？有若心里有些不安，说话间不自觉有些慌乱：“奴婢不太明白，请王妃明示。”

　　崔清岚心下一声冷哼，目光依然停留在有若的脸上：“三日前，你以为王爷是一时冲动吗？”

　　“……”原来她知道。

　　“我刚嫁入王府的时候，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转眼间，七年了。”说到这里，崔清岚起身走到窗前，留下一道欣长的背影。

　　“这七年，我一无所出，王爷也没有册立侧室。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段时间够长了……”

　　话说到这里，崔清岚声色有变已然动情，有若从没想过崔清岚会和她说这些。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王爷再也没有真正的快乐过。如果你能解开他的心结，带给他快乐，我可以促成此事。”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可怕，该来的到底是来了。有若没有多想，当即跪下，一字一字回道：“奴婢若真有此意，三日前便不会忤逆王爷。”

　　“王妃宽厚和善，不仅不加怪罪，反倒替奴婢着想，奴婢十分感激。不过，奴婢从未有半点非分之想，在奴婢眼中，王爷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更是奴婢的救命恩人。”

　　崔清岚沉默的看着湖面上点水而过的一只绿羽鸟，仿佛她早已知道有若会拒绝。

　　“我这里，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我希望你想清楚。”

　　“王妃，奴婢的想法已经告诉您了。”有若斩钉截铁的强调着，其实这个答案在她的心里早就成形，这也是她给自己的答案。

　　崔清岚缓缓回过头，与有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既妩媚，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今日都议论了些什么？”

　　寄雪亭内，李纶坐在轮椅上，一边瞧着亭子四周正除草扫院的下人们，一边询问身侧之人。

　　“秋收时节无洪无旱，边塞也十分安定，朝中近来并无要事。今日早朝，无非也还是在议论整顿廊州吏治的事。”身着浅灰色长袍的杜频阳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一双眼睛频频往道路尽头张望。

　　看出对方的心不在焉，李纶便换了个话题：“频阳，我听说宰辅大人最近正托人给你物色夫人呢，你可有相中的？”

　　身为杜宰辅独子的的杜频阳听到这里哀哀叹了口气：“他老人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拗不过，还能有别的法子吗？”

　　李纶笑了笑，回头看着一脸无奈的杜频阳：“你年纪也不小了，宰辅大人能任你作到这地步，不错了。”

　　杜频阳咬着牙，马上回敬了一句：“彼此彼此，说起来你还长我两岁呢！”

　　李纶面不改色，说道：“这回你定亲，我定去喝上一杯喜酒。”

　　杜频阳垂眸沉默了片刻，沥沥过往还那样的清晰。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人生前路那么长，既然决定走下去，便是该重新接受一些事情了。

　　“怎么，尚还未有中意的？”意识到杜频阳可能又想起廖莹了，李纶伸手从桌上取来一个金橘朝杜频阳扔过去。

　　杜频阳险些没接着，回过神来便傻笑着回道：“今日怎么不见有若姑娘？”

　　“有若……”李纶方才在书房已经得知崔清岚传唤有若，现下杜频阳提起，他不禁有些好奇怎么去了这么久。

　　杜频阳看李纶若有所思，索性又问了一句：“我看有若姑娘就很好，怎么这么些年，你还让人家做个使唤丫鬟啊？”

　　李纶听到这里，看向杜频阳的一双凤眸瞬间深邃了许多。他微微勾唇，反问道：“不然呢？”

　　杜频阳很了解李纶，他这短短三个字等于回绝，话说到这个份上，足可见有若在他心中的分量。

　　君子不夺人所爱，此番虽是杜频阳初次试探，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是说，你就不能给人家有若姑娘安排个轻松点的差事嘛。”杜频阳只好讪讪回道。

　　李纶却是松了半口气：“她跟着我，倒比在其它地方叫人放心。”

　　杜频阳：“……”

　　自平宣侯夫妇前往晋国公府提出悔婚之后，盛师师便打定主意不出房门半步。骊夫人更是吩咐阖府中人除了送衣食之外，不许任何人接近盛师师。

　　当然，宋斐因为已经知道内情，且肩负保护盛师师的职责，自然除外。

　　不过婚期当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点已经让宋斐起疑。从前日午后开始，他便托辞大理寺还有要务处理，自己先撤出了平宣侯府。

　　晌午十分，宋斐从临县浔阳打马而归。这次浔阳之行，才让他找到了案情的另一个突破口。

　　快马连续奔行了四个时辰，此时行至朱雀街已是人马具疲，宋斐忍不住当街买了两扎鲜草，先喂了喂他的马儿小八。

　　小八吃完草，他便拿着茶壶去临铺买了壶酸梅汤，正要喝时，却听到一旁的茶寮中好几个男人在议论杀新娘的大魔头。

　　“昨夜又死人了，你们听说了吧？”八仙桌下座，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盛年男子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他腰间别着一把厚背刀，看模样像个宰牲口的屠夫。

　　“王喵，你不刚刚才说那平宣侯家的闺女悔婚没死成吗？”右座上说话的男子穿着较为干净，虽扎着头巾，但丝丝白发近半，可见年纪应在五旬左右。

　　“是啊喵儿哥！”左座上的少年是年纪最轻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王喵满上一碗茶。

　　王喵啐了一口，说道：“你们别急啊。昨夜里死的人既不是平宣侯府的，他也不是待嫁的新娘子。”

　　“那是谁啊？”懵懂的少年凑的更近了些。

　　王喵这时偏偏端着碗喝起了茶，一提一落间碗又空了，他点了点桌面：“满上！”

　　少年撇撇嘴，摇着空空如也的茶壶朝王喵翻了个白眼：“下一壶可轮到喵儿哥你买了。”

　　王喵直把茶碗推开，接着说道：“昨夜里死的，也不是寻常人啊。她就是杨大将军杨诏之的结发妻子，杨乔氏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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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杜频阳：李绝贤他霸着有若不娶！
李绝贤：有若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