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清辉了如雪

4、第 4 章

　　4.
　　夜幕初降。雨后的天空，泛着柔柔的蓝紫。月，缺少星星的点缀，孤独地绽放着朦胧的银光。
　　从二十四层的酒店公寓窗外眺望，华灯尽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印在忆洛的眼眸里，徒然缺了一丝暖意。
　　手里的咖啡已凉，握着杯把的人却丝毫不以为意。那场雨，那个无助的身影，那抹尚未扱去的泪痕，不停在脑海里回闪，不但味蕾间还留存着清咖的苦涩，连他的心，都像被抽去了空气，郁闷不已。
　　“关于美邦国际的代理已经到了关键阶段，这是策划部下午提出的最新创意，你……”要不要看看，最后几个字，庄明辉咽进了肚子里。只是听报告的人都已经灵魂出窍，他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劳。
　　从高一开始认识尹忆洛，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的失神。印象里的尹忆洛，永远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安静淡然的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像山间的溪流，澄净、清浅，自由流淌，每一个人都看得见，却少有人能够真正的靠近。
　　“怎么不说下去了，我在听。”蓦地回头，整个身子依旧斜斜的倚着大块的落地玻璃窗，忆洛斜插着裤袋，神情有些迷离。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柔软的沙发触感不错，抱手放在脑后，庄明辉向后一靠，笑着反问。
　　上午居然放着大堆的公事不做，径直跑了出去，回到公司后也是魂不守舍，早早的回了酒店。就连晚上他这个苦命的特助亲自拿了成叠的文件汇报都是一副心不在骞的样子，奇怪，大大的奇怪！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窝进沙发，修长的双腿交叠放着，忆洛拿起几份文件细细端详，潇洒地签下了自己名字。
　　“我是不是应该让你休息，好好陪陪你家若琳。”
　　“听说江南发烧了。你不知道，若琳对她那位闺蜜有多重视，有时候好到都让我这个正牌男友禁不住嫉妒。”这个，他可以一点都没有夸张。庄明辉常想，要是江南反对，若琳肯定会和他“Say Goodbye” ！
　　眉头一皱，心闷加剧。她病了，是因为淋雨，还是因为，伤心？！！
　　眼前五指晃动，定了定心神，忆洛淡淡的开口：“要紧吗？”
　　“不知道啊。如果你关心，何不自己打？”饶有兴味的看着忆洛两圈，庄明辉忍不住飞扬的嘴角。
　　不自然的把目光转向别处，忆洛合上了文件夹，径直走向了卧室。
　　“我想睡了!”
　　庄明辉看了看手表，拜托，现在才7点好不。工作起来向来不知白天黑夜的尹忆洛，居然7点上床睡觉！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难道，他真的猜中了某人的心事？
　　想起今早若琳的话，嘴角笑意更深。
　　“对了，刚才你洗澡的时候伯母有来电话，有空的话，回个电话吧。”收拾好一切，庄明辉走到门口，大声向着空荡的房间说着。
　　他知道，里面的人，一定能够听见。
　　想到忆洛那个冷傲又偏执的母亲，不觉摇了摇头。

　　门被轻轻合上，忆洛躺上床边，拇指不停在通话键旁徘徊。徘徊，依如他对于母亲的感情。
　　当年留洋海外，是求学，还是逃避，只有他心里最最清楚。无法面对的人，偏偏不得不面对。要不是6个月前接到母亲心脏病突发的消息，或许，他还会一直躲下去。
　　合下了眼，拨通了通话键。
　　“喂，妈！您找我。”
　　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意外，有些激动。内容还是无数遍的重复着以往不了了之的话题。
　　“妈，我现在住在酒店很好。况且，离公司很近，工作起来也比较方便。”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透着细细的电线，丝丝传递。
　　许久，只听到“嘟”的一声。屏幕显示“通话结束！”
　　头，无力的靠着软枕，像是寻找着记忆中的温暖。曾经发生过，却被无情的岁月斑剥了花纹的温暖。
　　脑袋顿沉，意识却异常清晰，清晰的听到刚才那“嘟”声前，母亲那声幽幽的抱怨“你还没有原谅我？”
　　原谅？现在说这两个字，还有意义吗？
　　闭上了眼，可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的夜。

　　头晕晕的，整个人像沉溺在海底，胸腔里吐不出一口气息。明明是透心的凉意，可全身如同火烧般炙热。
　　意识有点模糊，雨中的红伞，安静的房间，担心的若琳，还有，焦急的以俊，一个个片断闪过，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上，桔黄的吊灯发出柔和的光。
　　“江南，你醒了，太好了！”一张破涕为笑的脸，印入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星星的泪珠。
　　“我想喝水！”喉咙像是置身在沙漠，又热又疼。
　　拿着一个抱枕，放于她的身后，又端来一杯温水，潘若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江南苍白而瘦削的脸，怒气暗涌。
　　“怎么不说话？”那么安静的若琳，让她不习惯。
　　“发生什么事了？”
　　“开窗吧，有些闷。”顾自侧着头，不敢去正视若琳探究的眼。
　　“江南……”
　　“江南……”
　　“他回来了！”
　　在第三声呼喊前一秒，若琳得到了答案，心中的怒，星火撩原般，蔓延开来。蓝逸云那个混蛋终于现身了，他们还见了面！！难怪江南会因为淋雨而发烧，难怪跷班回家时，会看见一脸泪痕的她昏倒在床上。那个混蛋，混蛋！
　　居然还敢！
　　捏了捏口袋的手机，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那你们……”
　　“他和凌霏雨……订婚了。”精致的钻戒闪耀着冰冷的光，烙在她的心头。
　　“那两个混蛋！”玻璃杯惨遭荼霉，碎成一遍。
　　拉住若琳弯腰欲捡的手，江南硬是挤出了一丝笑意，安慰道：“我没事。”
　　比哭还难看的笑。十几年的朋友，是假的吗？没事！明明就是很有事。好啊，当江南好欺负不是，既然某个混蛋存心找骂，她才不会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
　　暗自打定主题，若琳抬头，甜甜一笑。“想吃点什么东西，粥好吗？”
　　“恩。”虚弱的点了点头，夜凉如水，冷风吹过，神智清醒了甚许。
　　“我去楼下的店里买。皮蛋瘦肉粥好了。”急急的披了件外套，领口都没有翻好，若琳就冲了出去。
　　下意识的摸了摸枕边，唇边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是疯了，对不对？
　　只有疯子才会一下班不顾未婚妻的电话，径直飞奔到这里，只有疯子，才会不自由主地发出一个莫名奇妙的短信约她见面。
　　蓝逸云，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又能期待些什么！！
　　可笑，世界原来那么小，让他们在那样的情况下相遇。世界却又那么大，让他直到今天，才找到她。
　　来回踱着步，无聊的数着时亮时熄的楼道灯。
　　……199，200！
　　一阵飞快的脚步声，激动的回过头，是一张略显陌生的脸庞。只是那眼神中夹杂着浓浓怒意，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你是……”
　　“潘若琳！”斜睨了蓝逸云一眼，若琳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想骂人，至少要让被骂的人知道，是被谁骂。
　　十几年不见，要不是早知道他等在楼下，她也认不出他。
　　是她。难得，这么多年，她们俩的感情还是那么好。
　　“我找江南！”趁那无措的疯狂尚未燃烧殆尽前，逸云脱口而出一直徘徊在心里的话。
　　细眉高挑，抠了抠耳朵，“找谁？我听不清楚！”
　　“这个玩笑不好笑。”
　　“如果我没记错，蓝逸云先生，这是十一年以前，我第一次从你口里听到这两个字。你不想理的时候，拿她当隐形，现在怎样，他想见的时候她就要不管不顾发烧39度的身体，随传随到，到底是谁在开玩笑！”瞪着逸云深不见底的眼睛，若琳每一字，一句，都似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
　　“她生病了。”
　　是错觉吧。她竟然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担忧。浓着如同漆黑的夜色。
　　不会，肯定是她眼花了。
　　“和你没关系。从毕业那天起，说得好听点大家是同学，说得难听点，你和江南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永远不会忘记，毕业散伙饭那天，江南从的士车窗里，回望人群的那个眼神。
　　二分埋怨，三分眷恋，五分绝望，心碎无声的绝望。
　　“这不是由你判断。”冷冷的回讽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这样的回讽，是多么的无力。
　　“那总能由我定论了吧。”一声细柔在他们身边响起，象牙白的睡裙，淡紫的开襟毛衣，憔悴的容颜，在月光的照射下，幻成清冷的美景。
　　“江南！”异口同声的惊呼。
　　冲着尴尬的容琳轻轻一笑，“你怎么忘了，我从来不吃那家店里的皮蛋瘦肉粥的。我想吃鸡汁青菜粥，你快去买好不好。”
　　“好好！你快点上去，不要理那个混……”看了看江南暗垂的眼，若琳硬生生的把尾音吞回肚子里。
　　瞪了瞪永远面无表情的蓝逸云，走向街口的粥店。

　　时空顿然停止了转动，透明的气体，随着他们的每一个呼吸，安然流淌。静，万籁俱寂的静寞，吞噬了如同雕塑般伫立的那个人。
　　只有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依旧，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你还好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他本不善言辞，这样看着她，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如你所见，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回去了。”拉紧了衣襟，转过身背对着他。江南的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意料不到的平静。
　　“江南……”本能的唤着她的名字，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不想走。
　　“你想说什么？”依旧没有转身，微颤的身躯，不知是因为徒然加大的风，还是因为他那声低唤。
　　她好瘦，瘦得像一张纸，仿佛随便一阵风，都能吹走。都没有人照顾他吗？赵以俊，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那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痛楚来袭。
　　“赵以俊……他……”
　　“以俊哥？你认识？”转头，不解地望着他。
　　以俊哥。叫得真亲密啊！一阵妒意涌上心头，如同当年看到那个画面一样。
　　铃声响起。
　　“逸云啊，还在加班吗？我在你家等了你好久呢。我买了份礼物送给你，早点回来嘛！”凌霏雨娇弱的声音，第一次让他觉得心虚。
　　“快了。我马上就回去。”挂了电话，怔怔的回头，空荡的楼梯口，没有任何人影。
　　失魂般的回到了家，失魂般的把霏雨搂在怀里，失魂般的任她亲吻着他的额头，失魂般的接过那个精美包装的礼盒，失魂般的，在阳台看着霏雨的BMW潇洒而去。
　　他的灵魂，遗失在那个空荡的楼道，那抹看不见的背影。
　　“逸云啊，霏雨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不要老是心不在焉的好不好！”待霏雨走后，蓝母忍不住抱怨起自己的儿子。
　　显然，这份抱怨得到了蓝父的支持。
　　“男人，事业固定重要，可也不能让未婚妻傻傻的在家里空等吧。你都不知道，霏雨刚才有多坐立不安。”
　　“爸，妈！我很累，先回房休息了。”
　　重重的摔门进屋，不知在发泄些什么。
　　拆开礼物，是万宝龙的钢笔。黑色的笔身，带着些许银色的条纹，稳重而不华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斐。
　　凝视了一会儿，盖上了盒盖，放进了右侧的抽梯。那里面，静静的安放着数十支钢笔。
　　加上这支，正好十一支。
　　十一，依旧她陪伴在他身边的岁月。
　　霏雨很好，好到周围所有的人都喜欢她，好到任谁都挑不出她的一丝毛病，好到他面对她时，越来越浓烈的负罪感。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样积年累月的好，依旧抹不去心底深处那张纯净温柔的笑靥。
　　从内衬口袋里拿出那支老旧的钢笔，细细把玩，直到沉沉睡去，始终不曾放手。
　　今天的一切，好似一场梦，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