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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这短暂的一生 ...

  •   在这短暂的一生

      尼采说——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进黑暗的深处。

      阳光是个美好的东西,它是透明的——也许是橘色的。它还是没有味道的——也许像干枯的橡木的味道,带着一点点腐朽的那种感觉。最后,它必须是温暖的——对,不是滚烫的,也不是冰冷的,是温暖的,大概像一个怀抱。

      怀瑾不喜欢怀抱,那会让他联想起恐怖的事情。

      他抬起手,在画板上轻轻点下了一个花瓣,小小的,白白的。像极了福康维拉花园里的槐花。薇儿小姐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粒小药片走过来,怀瑾的名字很难读,但薇儿小姐还是艰涩的读了出来,那怪怪的读音并没有吸引怀瑾的注意力。他用笔尖轻轻描着花瓣的边缘,直到那地方的颜色变得更深才停止。

      而这时温水已经摆在他面前了。怀瑾安静的吃完药,薇儿小姐就奖励似得拍了拍他的肩,不过怀瑾对此完全无动于衷,他试着让面前的画更加明亮一些,想添一些日光的颜色。他骨节匀称的手指支在板凳上,身子前倾着,专注的描着那一片片花瓣。

      叮——

      戴夫苍白的手指落在最高音的琴键上,在房间里回响了许多次,等到戴夫意识到声音完全消失了,他才轻柔的按下另一个音。这声音的诞生并没有打扰到怀瑾的专注。他甚至一点注意力都没分给房间另一边的人。薇儿小姐试着去叫戴夫的名字,只得来聊胜于无的一个眼神。薇儿小姐为这个沉默又叹息了一声,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她微笑着将药片和温水递过去——她在福康维拉足足工作了十年了,她擅长应付这个。这种……这种……失望的感觉。好吧,这里的人真令人心疼。

      福康维拉疗养院是坐落在德国的一家为心理疾病的治疗而设立的疗养院。福康维拉的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座大庄园,这里面有世界水平的复健仪器,著名的心理学医生以及——许许多多患有这样或那样心理疾病的人,当然,大多数都是孩子。

      薇儿小姐推着推车走出房间。

      咔哒——门锁轻轻的扣上。

      叮——

      戴夫十一岁被送来疗养,现在十年过去,他已经长得比他父亲更加富有魅力了。是的,他的父亲,一个年轻的政治家,这个年轻的政治家不久前还在电视上露了一次脸,发表了一次精彩的极其富有个人魅力的演说,在电视上,他风度翩翩,谈吐有度,有一口流利的英语,再加上英俊的脸庞和优越的出身背景,诺曼折服了不少女人,或者男人。但是,诺曼更多表现在他儿子面前的,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戴夫有一双褐色的眼睛,那颜色就像一杯卡布奇诺,如果他能笑一笑,那双眼睛一定是世界上最甜蜜,最温柔的眼睛。但戴夫从不微笑,也不说话——就好像神送来给他,用来折磨他的失语症将微笑连同语言也一起夺走了似的。

      但这不重要。

      戴夫那双褐色的眼睛毫无目的的盯着空气中某一处,他不再弹奏单调乏味的单音,他几乎是恶狠狠地敲着琴键,十指翻飞,钢琴流淌出的乐音从柔和矜持的情感一路上升至沉重又激烈——前者像隆冬清晨,福康维拉升起的日光,稀薄又冰冷。后者像秋季深夜,落在花园里的一场暴雨,鼓噪又令人不安。

      一只手抚摸着戴夫的肩头,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手指的速度在慢慢趋于和缓——带着微微的颤抖,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房间内充满了一种无法破开迷雾的放弃般的沮丧。戴夫停下动作,身后纤细的青年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戴夫张了张嘴,却只是徒劳的反手握住那只骨节匀称,纤细洁白的手,他微微后仰,靠在青年柔软的腹部,怀瑾低垂着眼睫,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戴夫的双眼上,直到掌心传来温热的潮湿的触感时,怀瑾才用一种低哑的嗓音温柔的说: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

      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

      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

      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如果你感到委屈

      证明你还有底线

      如果你感到迷茫

      证明你还有追求

      如果你感到痛苦

      证明你还有力气

      如果你感到绝望

      证明你还有希望”

      青年在柔暖的日光里轻轻说着诗集里的话,他唇边噙着微笑,从落地窗照射进来的日光显得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但其实是冰冷的,至少对于他们来说,是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的。那光是白色的,雪白的,可以像屋内雪白的墙壁,可以像冬季落下的雪。这白色的光丝毫不会让人快活起来,戴夫追求的不是这种阳光——他这棵树完整的待在垂谧的黑暗中,树叶蜷缩着,瑟瑟作响,每一片叶子上都写满了灭迹和苍凉。

      他坐在琴凳上,面无表情,怀瑾站在他面前,弯着腰,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吻,一个小心翼翼的,珍惜万分的吻。

      戴夫紧紧拥抱着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软温暖的衬衫的触感,和他身上仿佛洋甘菊一样的味道,戴夫心里有许多话,但他无法表达。人是不能无欲无求的,如果连生死是可以不表达的话,那么至少是爱——只能是爱,是非说不可的。而对于戴夫来说——这件事的重要程度,远超于生死。他在乎这个。他也在乎这个。对他们来说,交流尽管艰难,但戴夫却总是在渴望着能叫一叫怀瑾的名字,而不必通过其他过于沉默委婉的方式。

      面对怀瑾时,戴夫是痛恨这种沉默的。

      薇儿小姐推开门的时候,戴夫整个人坐在阴影里看着落地窗外发呆,怀瑾描好最后一部分线条,才跟薇儿小姐走出去例行散步。

      戴夫在门关上后,慢慢站起身,站在阴影和日光的交界线上,伸出一只手,放在阳光下面。明亮的日光落在手上。戴夫失望的走进日光——那日光对于他来说一如既往的冰冷与苍白。他站在窗前,看着花园里的青年,外面有和煦的风,一朵槐花被吹落到了空中,这让戴夫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那还是戴夫刚来这里的时候——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几辆护卫车的保护下缓慢的驶进福康维拉的花园里,在大门口,司机为诺曼打开了门,这个政治家一向彬彬有礼,但此刻,他的脸上只有凝重的神色,没有一丝微笑的影子。他怀里抱着一个小绅士,男孩有一张苍白的脸,眉目间可以看见他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疏离,他长得很精致,长大之后,一定有一张不输于他父亲的俊美的脸庞。他坐在他父亲的臂弯上,两只手交叉叠放在腿上,神色冷淡又沉默,仿佛对这里毫不关心。戴夫漠然的看着这即将他生活的地方,毫无反应,但在大人们打算转弯的时候,戴夫忽然拽住了他父亲的袖子——

      诺曼带着戴夫走进了花园。

      戴夫感到了一丝疑惑。他站在门口时,明明感觉花园里的阳光是如此温暖,但当他站在这里时,却感到冰冷的几乎要打颤。诺曼几乎是充满希冀的看着他的儿子,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

      ——但戴夫没有,他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沉默让他可以保护自己。

      我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非说不可的呢?戴夫想,在我过去的十来年里,没有人问我生,没有人问我死——父亲,父亲很忙碌。母亲,我都不记得她的脸。那么假如我活着,我就不必要求什么了,我向谁要求呢?假如我死了,我就更不必要求什么了。你瞧,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非说不可的,沉默,保持沉默就足够了。

      在这令人绝望的沉默中,过来迎接诺曼的是卡莱尔医生,他手里还牵着一个过于纤细的孩子,那个孩子有着东方的血统,纯粹的可怕的黑发与黑色的眼睛,却漂亮的不可思议。戴夫侧过脸,只看了一眼,却整个人都陷入了海潮般的激动中。

      那几乎一模一样沉寂又漠然的眼神在怀瑾身上重现——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我懂你。

      戴夫最终在这里住了下来,开始了疗养。

      他被安排在怀瑾的房间里,诺曼觉得在花园里戴夫是有所反应的,这隐喻着一些蓬勃的希望——我们甚至可以称之为希望。但在卡莱尔医生看来,这希望过于渺茫。

      福康维拉是个安静又美好的地方,只有受过伤害的人们才会使这里蒙上一丝阴霾。怀瑾闭着眼睛,束缚带绑着他的手脚,他脑海里没有雪白的天花板,没有柔和明亮的灯光,他感受不到柔软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床铺——他眼前是尖锐的叫喊,刺耳的刹车声,混乱的视野和飞溅到眼前被放大无数倍的血液,那红色的水珠在阳光下旋转着,溅落在地上、脸上、身上……就像爸爸不久前教他用红色的颜料画出的梅花一样。对了爸爸……怀瑾看着爸爸闭着眼,他无知觉的挣脱开妈妈的怀抱,他的父母有一双好看的手,骨节匀称,皮肤细腻,很温暖,但现在那手上满是擦伤和破碎的玻璃,汽车猛地发出砰的声音,一股浓烈的黑烟升起,有人猛地抱起他离开父母——怀瑾终于害怕了,他大声的尖叫着不愿离开,拘束着他的怀抱让他感受到无尽的恐慌。

      但那辆几乎被撞碎的车猛地发出剧烈的爆炸声,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卷着被抛出车外的两个大人剧烈的燃烧着,沸腾着。怀瑾哑言失声,他睁大眼睛,几乎可以看见她父母的手在火焰里燃烧、蜷缩——最终化为焦炭,在刺耳的警笛声中,怀瑾只呆呆的坐在路人的怀里,直到有警察来安抚他,但他眼前永远挥之不去那飞溅的红的耀眼的血珠和炽热的火焰——还有带离他的怀抱……

      薇儿小姐轻轻地擦去怀瑾脸上的泪,这个孩子的脸上永远都带着悲伤,无论什么时候,薇儿小姐心中涌起一股怜惜,她慈爱的摸了摸怀瑾的头,却不能拥抱他。怀瑾出乎意料的抗拒别人的拥抱,也很抗拒狭窄的空间——他回避这个。

      有人敲响了治疗室的门,是卡莱尔医生,他轻声的问:“注射过镇定剂了吗?”薇儿点头:“刚刚睡着。他可真令人心疼。”卡莱尔微微叹息一声:“我们不能指望PTSD不出现任何坏的影响,亲爱的,尤其是个孩子,他会控制不住的去回忆这个,而我们做不了什么。”“我知道,卡莱尔医生。”薇儿轻声说:“我们试过的,记得吗?”

      “你该换换心情。”卡莱尔医生叹气:“去带戴夫去花园里走走吧。他得熟悉熟悉环境。”

      “好。”

      ——薇儿领着戴夫走进花园,馥郁的花香让戴夫感到了一丝不安,薇儿小姐带着他沿着花园的小路走着,路过一片树荫时,一朵槐花轻柔的落在戴夫面前,戴夫接住了这个飘在半空中的小精灵,那气味淡淡的,说不上好闻,却带着特殊的味道。薇儿小姐并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只在午后令人倦懒的阳光中和煦的微笑了一下:“真美。”

      戴夫沉默着。

      薇儿小姐无力的叹息着。

      但她没注意戴夫在那一刻微微抬头,落地窗边站着一个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男孩,怀瑾并没有睡着太久,他很快就苏醒了过来。卡莱尔医生在记录他的病情,怀瑾刚站到玻璃窗边,就看见戴夫举着一朵槐花,视线在那一瞬间交汇。

      神说:世间应该有爱。

      于是亚当爱上了夏娃。

      但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神或许不曾想到,这让爱产生的条件变得苛刻与奇怪。人有时会因为相似的经历,或者相似的痛苦而爱上与自己相似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深渊中更容易诞生坚韧的爱情。

      怀瑾回到屋内,一朵微微有些皱的槐花被轻柔的放在床上。他怔然的看着那朵槐花,慢慢的捡起已经蔫蔫的花朵,在掌心细细的打量着,洁白的,小小的花瓣带着特殊香味,不算好闻,但是足够特别。怀瑾那一瞬间想起了戴夫,跟自己一样的人。

      人爱日光。所以有一颗种子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稀薄的,冰冷的,却又无比神圣的日光,它从福康维拉破土而出了。

      如果上帝是真的,他就会发现他创造夏娃是个错误。他教会了人怎样爱上跟自己相似的另外一个人。

      咔哒——

      薇儿小姐解开束缚带,怀瑾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和柔和明亮的灯光让他难得觉得自己活着。他墨黑色的眼珠转到薇儿小姐身上,虚弱的笑了笑。薇儿小姐带着他回到了病房——现在这个屋子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床铺,左边的空地上架着画板,右边的空地上放着钢琴。

      薇儿小姐觉得这样放,这个空旷的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丝珍贵的,温暖的意味。

      怀瑾坐在画架前,一抹蓝色的颜料出现在画纸上,那上面是层层叠叠的蓝色,是一株蓝色的梅花。他伸手轻轻擦过画纸,陷入了思维的漩涡里,手在无意识的动着,他画出了一堆废铁。怀瑾看了许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在门口站着的卡莱尔医生叹息了一声,他猜那是被撞烂的车子,这是怀瑾第三十二次画出这个东西了。PTSD就是容易出现反复回忆当时场景的症状。

      叮——

      那是一个轻盈的音符,在回响中带着柔和的哀伤。

      叮——

      怀瑾想起了那朵槐花,小小的,白白的,带着淡淡的香气。

      叮——

      怀瑾感觉到了柔软的床铺,明亮的日光,还有站在钢琴旁,沉默的那个人。他手上过于苍白的皮肤裸露着,唯有指甲上透着一点点粉红。他有一双褐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会说话……

      很安静,很温柔,很克制,也很孤单的人。

      五年里,戴夫的身量拔长了许多,这让这个少年更加的纤细和单薄,苍白的脸上,只有褐色的眼睛还带着属于人世的温度。也只有此刻的对视,才让这双眼睛流动着闪耀的光芒,怀瑾的眼睛很深邃,那颜色黑的太深沉,让人忍不住想落泪。但戴夫此刻,却好像第一次被带进人世中一样,体会到一股浅薄的快乐。

      那颗破土的种子在某一日感受到了足够的温暖,终于决定开始疯长——

      从戴夫站在钢琴旁的一副画开始——

      这个房间里不再是单调枯燥的单音,戴夫开始演奏起连贯的乐曲,那音符一个挨着一个的蹦出来,十指在翻飞,尽管戴夫没有露出一个微笑,没有发出一个音节。但怀瑾却听到了那一年四季——春天是粉色的,有许多的花,有小鸟的鸣叫;夏天是蓝色的,有跃动的水气,有潮湿的泥土;秋天是灰色的,有枯萎的花,有零落的叶;冬天是黑色的,有垂谧的雪域,有宁静的清晨——

      怀瑾接触到了一个巨大的世界,在那里戴夫不是一个沉默的人,他有对四季的感悟,有对黑夜的恐慌,有对希望的期盼——也有小心翼翼的取悦。

      怀瑾笔下的戴夫开始不同了起来,有着沉思的面容,有时皱眉不悦,有时甚至会是微笑的——怀瑾最喜欢这张。他将那张画叠在枕头下,坚信戴夫就是这样笑的。

      在过去的五年中,那些钢琴曲渐渐从四季变成了没有名字的曲子。薇儿小姐只会赞叹那些曲子的好听之处,但只有怀瑾能听懂那带着哀伤的音符下流淌出来的爱意,因为他的笔下也渐渐涌现出越来越鲜活的色彩。戴夫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多。衣服也不再局限于疗养院的病服。

      这几乎就快成永恒了——是不是?

      怀瑾在某一天温暖的早晨画了两只交握的手,紧紧地,十指交叉,其中一根手指上开着一朵小巧的并不精致的槐花。薇儿小姐站在门口,终于发觉了什么——那一刻戴夫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演奏——每一个人都能听懂他的感情了。

      那如海一样的澎湃的感情一朝宣泄,薇儿小姐红着眼眶叫来了卡莱尔医生。他们不知道该为两个人有康复的迹象而高兴,还是应该为这不应该的情感而担忧。

      戴夫他们并不在乎谁在不在场。

      少年变成青年的日子里,他们陪伴着对方,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们就能跨入对方的世界,毫无阻拦,被完全的接纳。这种灵魂交融的爱情令这间屋子雪白的刺目。卡莱尔医生叹息着,在薇儿小姐迟疑和责备的目光中做下了决定。

      诺曼先生赶来的时候,戴夫和怀瑾已经被带到了两个不同的房间,薇儿小姐陪伴着怀瑾,戴夫和卡莱尔医生呆坐在一起。诺曼只扫了一眼,就沉下了脸色:“怎么回事?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卡莱尔医生。”

      卡莱尔医生说话的时候,戴夫坐在床上,他面无表情,过长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苍白的过分的脸庞——他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他眼里有跳跃的光。

      但诺曼先生没注意到这个。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戴夫忽然站了起来,他目光灼然的看着两个人。诺曼先生发现,戴夫长得几乎比他父亲更高了——

      戴夫想见到怀瑾——迫不及待的。

      卡莱尔医生勉强的笑了笑:“怎么了?戴夫?”

      戴夫与他对视了许久,卡莱尔医生也依旧是一片茫然。这让戴夫陷入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恐慌中。这种不被人理解的感觉——这种无法表达内心的痛苦的感觉——这种渴望被感知的感觉——这种,不存于人世的感觉。

      戴夫惨白着脸,神情似乎是畏惧,又似乎是愤怒。

      诺曼先生皱着眉头。

      卡莱尔医生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低声嘟囔着:“好吧、好吧。”然后对诺曼先生说:“如果您愿意可以来跟我看看这个。”尽管很不悦,但诺曼跟着他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戴夫和几个保镖。

      戴夫站了许久,他回想着和怀瑾那种不需要语言的沟通——那真的太轻松了,只要抬抬眼,就能进入对方的世界,不需要手势,不需要语言,不需要表情。什么都不需要。戴夫能感受到一股力量在四肢百骸中蔓延着,带有着温暖的强大的力量。他张了张嘴,在保镖拦住他,不让他出去时,他发出两个奇怪的音节——

      保镖立刻通知了诺曼——

      宽敞的房间内,是一副副精美的画作,也许怀瑾意识到了自己的画最终的去向,在一屋子的画中,这位成功又失败的犀利的政客微微弯着脊背,鬓角有一丝苍白。诺曼沉默着。他第一次感受到戴夫的存在是如此深刻,人的形象一旦被具象化就相当有感染力。而爱意更是无法掩盖的。

      电话嘟了一声。诺曼接起,随即一怔,然后陷入了沉默。

      对于这一刻的诺曼来说。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政途。这个富有野望的政治家这一刻只是一个迷茫又担忧的父亲,尽管失败又没负起责任,但他是一个父亲。他希望儿子能治好这该死的病,然后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没什么苛刻的要求此刻被剥夺的一干二净。诺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哦,是的,当然该阻止——为了家族。

      都是狗屎!他为了家族已经没有陪伴自己的儿子了——他亏欠他!他不能再亏欠下去了!

      但这条路很难走,民众的接受率太低,这两个可怜的受过创伤的孩子会被狠狠刺伤的!——即使是正常的孩子都会变得痛苦不堪,爱情!那又怎么啦?

      难道分开就不痛苦吗?

      那只是一时的——不要让你的孩子为此痛苦一生!他会忘掉这个小错误的。

      不——还记得戴夫那只玩具狗吗?

      该死的,关狗什么事——哦,他从那之后就再没笑过。

      诺曼最终只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脸,轻柔的说:“带他去。”

      卡莱尔不知道是对是错。如果诺曼决定追究他没在一开始就阻止他们的行为的话——卡莱尔悲哀的想,他会毫无异议的承担起所有的责任,没有丝毫挣扎的。

      在黑暗里徘徊久了的人,往往就更向往美好又温暖的阳光。

      诺曼看着画里自己的儿子,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看见戴夫的笑,成长和浓切的爱意——这来自两个人的爱意。

      这没关系——诺曼温和的宽慰自己:孩子们总需要一点点自由的。

      咚——

      福康维拉的钟声响了起来,惊起了落在院子里的白鸽。

      戴夫回神的时候,就好像做了一场梦——直到他看见玻璃外那双黑色的温柔的眼睛。戴夫抿起唇角,微微弯曲,努力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老实说,那可笑的有点丑,太僵硬了,但是怀瑾偏偏觉得,这笑容又珍贵,又可爱。

      戴夫张嘴在玻璃上哈了口气,抬手在玻璃上写着什么——

      Sobre a brevidade da vida

      怀瑾咧开一个笑脸,抬起手,那只手继承了他父母的基因和天赋,骨节匀称,皮肤细腻。富于艺术气息。那只手在日光下抓了抓,有些徒劳,但是很有力量,也很坚持。玻璃上的那行字随着哈气的消失渐渐不见。但是在沉默中却有无言的感情在渐渐升腾,像云,像烟。那颗微渺的种子最终变得强大又坚韧起来。

      怀瑾轻声呢喃着:“如果你感到绝望,证明你还有希望。”

      戴夫露出一个微笑,尽管不太熟练,但越来越好看了。

      Sobre a brevidade da vida——

      译作:在这短暂的一生——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在这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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