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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晚月色很美》 ...

  •   今晚月色很美

      托斯卡纳是个位于意大利的小镇,这个地方就像霍比特人里的中土世界一般,地毯一般起伏的草地,还有可爱的房屋建筑。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高楼大厦,这个小镇安静又甜蜜,哪怕只是泥土的清香,也会让人无端的感受到一股幸福。

      这也是为什么盛言和秦嘉决定在这里定居。

      但是现在,盛言决定离开了,一个人。

      他熄灭了壁炉里的火,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还堆着他昨晚睡着时盖的毯子。他的衣服好好的挂在衣橱里,卧室里并排放着两个枕头,柔软的大床旁放着一张合影,秦嘉是个安静又和煦的人,他还穿着一板一眼的西装,头发整齐的梳着,努力的做出一个微笑。而盛言只穿着一件高领的毛衣,他抱着一只拉布拉多犬,笑的温柔而幸福。背景就是在这幢房子的院子里。那时候院子里还种着鸢尾。后来在某一次的浪漫布置中变成了蔷薇。

      现在蔷薇藤已经缠绕上了院子里的藤椅。

      盛言穿着和合影里一模一样的毛衣,他从衣橱里挑出一件大衣,那上面还带着秦嘉身上特有的味道,那味道在拿出大衣的一瞬间扑面而来,又飞快的消散。盛言的眼泪忽然就像水流一样涌出眼眶。心头的委屈像烟花一样炸开,又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般,趋于平静。盛言将脸埋在大衣里,那气味却浅薄的微乎其微。

      盛言穿上大衣,他只拿了钱包和钥匙,还有他从不离身的相机。他关上门,在风和日丽的午后,离开这幢安静的,又充满了他们之间的甜蜜的屋子。

      他路过教堂时,里面在做礼拜。盛言犹豫了一下,他走进教堂,在角落的长椅上坐下来,听着信徒虔诚的祷告。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秦嘉不相信上帝,他们第一次来到这个小教堂时,秦嘉只矜持的赞叹了建筑的神圣感,对圣母玛利亚像没有一丝敬畏。但是盛言信,在以前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只有这样虔诚的祈祷才能让他撑过痛苦的时期。在盛言做祷告时,秦嘉在教堂里漫无目的的散步,盛言做完祷告后,秦嘉却很高兴的走过来拉着他。

      盛言跟着他绕过教堂,在一片小树林旁,他们发现了一桩屋子。

      “那旁边有树林,万一有熊呢?”

      秦嘉惊讶的看着他,然后微笑:“那么小的树林,只会有牛肝菌和松鼠在的。”

      盛言挑剔的说:“但是那会在夏天有很多虫子。”

      秦嘉只宽容的拉过他亲吻一下,他特别喜欢看盛言这种傲慢的小表情:“那就再看看别的?”盛言也悄悄勾着嘴角:“不了,我累了。”他迈开长腿向山坡下走去,秦嘉不急不忙的跟在他后面,那一天的阳光很温暖,空气里弥漫着草籽的香气混合着树林里泥土的潮湿气息。在这幢屋子,他们居住了六年。

      今年是第七年。

      旁边有个人落座,这打断了盛言的回忆,他看着旁边的人,他有一头颜色特殊的头发,十分浅薄的金色,脚边放着旅行箱,旁边还坐着一个跟他发色一样的小男孩,两个人似乎是刚到这个小镇。

      “你会讲英语吗?”

      “是的,我会,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盛言看着他,一个漂亮的外国人。

      “哦,谢谢,这里的人都讲意大利语,我实在是不懂。”他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微笑:“我想知道这里有没有旅馆?”

      “呃,如果你想住宿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去租屋子,这里有很多屋子适合你这样带着小孩的,而旅馆很少。”盛言想了想又强调了一遍:“很少。也很远。”

      小男孩打了个哈欠。男人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租屋子?那么我该去哪里租呢?”

      “……是的。”盛言想了想:“你们想在这里待多久?”

      “可能要很久。”男人挥手拍拍儿子的头:“我带儿子来疗养散心的。”

      盛言迟疑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家,我打算离开这里。”

      他需要人来关照他们的房子。他们附近那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头不一定会记得给他的蔷薇浇水。

      “那就太好了。”

      三个人穿过教堂,从教堂的小门走下山坡,盛言打开门,迟疑的回头:“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什么?介意什么?这屋子很美。你和你妻子住在这里吗?”

      盛言抿抿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不是,我和我爱人住在这里。”

      他的委婉说法让男人楞了一下,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好在他没有让盛言紧张太久,他用一种温和而宽容的语气说:“是这样,那你们一定很恩爱。这房子很好。我需要支付多少租金?”

      父子俩都是美人,他们一起看着盛言时,眼里的真诚和宽容让盛言苍白的脸色好转了一些,在失去秦嘉之后再面对非议,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崩溃。

      “我不需要你支付租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我们的屋子。”盛言说。他带着他们穿过温馨的院子,走进屋内,盛言抱起单人沙发上的毯子:“你们可以随便看看。”小男孩紧紧跟着自己的父亲,仰起脸看着盛言:“你的比特也死掉了吗?”

      “不要不礼貌,文森。”

      “没关系。”盛言勉强笑了笑:“比特是谁?”

      “我的狗。”小男孩低下头,脚尖互相摩挲着。

      盛言摸了摸他的头:“嗯,我也是。”他抬头看着男人:“我叫盛言。你们想吃点什么吗?”

      “西加尔·格林特。这是我儿子,叫文森。”

      盛言端出了一些番茄,布里奶酪,法国长面包还有意大利面拌珍贵的牛肝菌——那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头送来的。还有意大利最棒的布鲁内洛葡萄酒。在这里盛言和秦嘉都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意大利人温和的热情。

      西加尔在唯一的卧室里放好行李,他看了看床头柜上微笑的两个人,这可和他今天看到的随时随地都会哭出来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一样的衣服和脸庞,情绪却截然相反。照片里的人的幸福将这栋房子都染上了甜蜜,而现实里的这个人却连微笑都像在恸哭。

      这应该是一对恩爱又性情温和的爱侣。因为屋子里面的一切都带着心意,柔软的地毯,柔软的床铺,漂亮的窗帘,西加尔可以看见这里有品位相撞的地方,比如一个古老的陶瓷花瓶,和它下面干净利落,毫无装饰的橱柜。也可以看见喜好融合的地方,比如原木的衣橱和亚麻布的落地窗帘。这间房子的主人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顾的干干净净,放弃这间屋子而离开绝对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爸爸,为什么叔叔和另一个叔叔抱在一起?”小文森垫着脚,看着那张照片。

      “因为他们相爱。”西加尔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文森点了点头:“爸爸,这里好温暖。”“你喜欢这里吗?”“我喜欢,如果比特也在就好了。”文森紧跟着爸爸的脚步走下楼梯。父子俩刚好看见盛言弯腰从壁炉里爬出来,脸颊上蹭了点灰,不过他还算是成功的让壁炉烧起来了。这让温度有些冷却的屋子重新暖和了起来。

      西加尔递给他一张手帕:“你脸上蹭到炉灰了。”

      “谢谢。”盛言接过手帕擦了擦,然后直接去盥洗室洗干净晾了起来。他陪着父子俩用过餐又见识过屋子的里里外外后,太阳已经西沉。在西加尔关心他晚上睡哪里的时候,盛言对这对儒雅又绅士的父子俩温和的笑了笑:“我就在沙发上,不必担心,我喜欢这里。也并不勉强。”西加尔想起了那间充满爱意的卧室,有些理解。

      在深夜里,盛言拨着炉火,身上盖着毯子,他放下炉钳,翻开一本厚重的德文书。他不看那些内容,他在看秦嘉的批注。

      秦嘉那个古老的男人喜欢在书上写一些心得,有的时候赞叹某一处的描写,有的时候又含蓄的批评着书里的人物,甚至在他书上,盛言还发现过秦嘉的一些小牢骚。

      他们当然会有些小矛盾,秦嘉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他在书里男主人公受挫的那一页写着:

      那个花瓶真的很丑,又没什么用处,我是说,我们有整整一个花园,为什么还要在家里摆花瓶?他说花瓶是古董?天,那是仿造的!

      盛言读到这里,红着眼眶吸吸鼻子,苛刻的评价:“混蛋,你才是仿造的。”他翻过一页,在女主人公拥抱住男主人公那一行旁边还写着:

      他又开始嫌弃意大利面了,也许我该想办法托人弄一些大米回来?小笨蛋做梦还惦记着白米饭呢。我听见他说梦话了,呵呵。

      盛言脸颊发红,也可能是炉火烤的:“你才说梦话,我从来不说梦话。”不过他想起那阵子还真的收到了国内的大米,秦嘉还在花园后面种了些菜,盛言简直怀疑他是哆啦A梦,秦嘉从哪里弄来的种子?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像一个膨胀的气球,盛言无法控制的回忆着无数的小事情,那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说出来既不够好笑,也不够难过。

      秦嘉是个很含蓄的人,做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告白那天晚上,他拉住盛言的手,真诚的看着盛言的眼睛,紧张又激动地说:“……今晚月色很美。”

      天晓得,神经紧绷半天的盛言第一个反应差点就变成了揍他一顿。

      好在学姐前不久还拉着他文艺了一把——

      夏目漱石在教英语课的时候,他的学生把‘I love you’翻译成了‘我爱你’。但夏目漱石却说:翻译成‘今晚月色很美’就够了。这就是东方传统男人含蓄的表达爱意的方式,浪漫又文艺。

      盛言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有点恼火秦嘉含蓄的表达,但他还是矜持的抬高了下巴,用带着点傲慢的微笑回答:“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秦嘉表现的就好像是盛言在婚礼上对他说‘Yes I do!’一样高兴。

      然后那之后,秦嘉再没说过一次这么好听的话。

      盛言蜷缩在沙发上,翻过几页书,他发现某一页夹了张纸,哦,天,那不是纸,是一张人民币。盛言又好气又好笑的拎起那张毛爷爷,他们两个资产自理,什么时候还需要秦嘉藏私房钱了?

      但是盛言翻过那张纸币,却呆住了。

      在钞票唯一空白的部分用签字笔画着一个Q版的漫画,小人有一头微翘的头发,闭着眼睛,张着嘴巴,睡的正香,小人身边依偎着一只拉布拉多,画得很丑,但是,很可爱。

      盛言把脸埋在毯子里嗤嗤的笑,笑着笑着,屋里就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盛言的肩头开始颤抖起来。西加尔半夜起来倒水时,就看着这个青年带着满脸的泪水抱着一本厚重的书皱眉睡着,毯子堆在地上,几乎挨着炉火。

      西加尔习惯性的像照顾儿子那样给他盖好毯子,将书抽出来,又用柔软温热的毛巾擦干净脸,他温和的揉了揉盛言的头,准备走的时候却被人拉住袖子。

      “秦嘉……”

      炉火轻轻的摇曳着,西加尔轻轻地扯动着袖子。

      盛言只觉得有人在照顾他,动作轻柔,又呵护。不会有错的,就是秦嘉。

      “秦嘉……”盛言睁开眼,却只看见西加尔温和又包容的微笑:“抱歉……格林特先生。我……”他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西加尔轻轻地说。他去厨房倒了两杯热巧克力,塞进盛言手里:“喝点,这样你会好很多。”盛言疑惑的看着他:“厨房里什么时候有了热巧克力?”“我给我儿子预备的,自从他受了惊吓开始。我就习惯性的备着这个。”西加尔在对面的地毯上坐下:“虽然不太礼貌,但是我想我能不能知道您的爱人现在……?”

      盛言沉默着,他看着对面的西加尔。

      西加尔是普遍意义上的那种俊美精致的人,浅色的头发又让他看起来有着艺术气息,这幅长相应该很讨女人喜欢。秦嘉就不一样,秦嘉不爱说话,对着外人甚至不爱笑。秦嘉五官端正,却算不上俊美,但只有一双眼睛出奇的好看,眼尾上挑,笑起来就十分动人,他眼眸很深邃,颜色很深,像天幕一样,高兴的时候,就都揉成一汪水,温柔,又明亮的十分动人。

      “我爱人……”就在西加尔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盛言才开口,他目光有些空茫,声音也很颤抖:“上个月出了航空事故。正如你所说,我们很恩爱。所以……”盛言温和的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少见到我这么软弱爱哭的男人?”

      西加尔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说我很抱歉?那太苍白了,而且容易给人事不关己的冷漠的感觉。说你很坚强?这样评价也很失礼……

      在西加尔犹豫的时候。

      “我很抱歉刚才拉住你……”盛言只是像叹息一样的说:“我只是……很想他。”

      西加尔在那一刻征愣了一下,因为盛言笑的和照片里的人重合了,温柔,幸福,带着强烈的渲染力,还带着朦胧的一点点期待。

      “我还会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希望你们不要介意。”盛言摇了摇手里的纸币:“他还有很多小秘密,我得知道才能走。”

      西加尔微笑:“我相信是的。”这房子里充满了那位先生的心意,这些小秘密应该能带给盛言新的关于生活的希望。

      ——他们是在泥土的清香中找到牛肝菌的,小文森最近爱上了这个美味的小东西,那个金丝绒般的昂贵的小家伙被文森举在手里:“爸爸!叔叔,看我找到了什么!”西加尔揉了揉小文森的金色的头发:“嗯,很厉害。”盛言看着那对父子俩,对他们招了招手:“足够了,我们该回去了。”西加尔看着走在前面的盛言,盛言是个走在平地都会摔跤的家伙,在树林里被起伏不平得地面办了好几下。西加尔看着总也忍不住的想笑。

      小文森拉拉他的手:“爸爸,你喜欢叔叔吗?”

      西加尔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没说什么。

      小文森被爸爸鄙视了,噘着嘴,蹦蹦跳跳去找盛言:“叔叔!我能喝点葡萄酒吗?”盛言很有原则的摇头,慈爱地说:“不可以。你还没成年呢。你会醉倒的。”

      院子里晒着晾起来的衣服和床单被罩。

      盛言今早在院子里找到了秦嘉不久前藏起来的一小盆仙人掌。

      ——秦嘉最爱干的事,一旦有什么东西他觉得盛言不会喜欢他又很想保留,他就会把东西藏在盛言一般不会去的地方,比如那些厚重的原文书,比如花园的小角落,再比如床底下。盛言分别收获了一些小牢骚和丑丑的漫画,和一盆仙人掌和其他奇奇怪怪的花,以及一盒大麦茶叶。

      ……鬼知道都是干什么用的。

      西加尔有时半夜起来倒水时还会看到他捧着那些书有时高兴,有时难过。盛言跟他分享了很多热巧克力和秦嘉干过的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他说‘今晚月色很美’的时候,我几乎就要揍他一顿了——我是说,我当时很喜欢他,气氛也很好,我以为他是要告白的,结果他说了这样的话,要不是我学姐以前说过这个典故,我一定会揍他的!”盛言捧着热巧克力乐呵呵的说。这个故事百说不厌,他乐于将这个事讲给他认识的每一个愿意接受他们的朋友,再说,确实很有趣不是吗?

      “我倒是觉得,他说那句话很合适啊……”

      “什么——?哦,是,他是那么含蓄的人,更露骨的情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不……”西加尔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两个人围在壁炉前,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一个穿着睡袍一个裹着毯子,这是在不是剖白内心的好时候,西加尔想。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现在可以感受到……我不知道夏目漱石是如何想的,但我想秦嘉说这句话一定不是因为含蓄。”

      他拉起盛言的手,放在自己心脏上,在他表情还很迷茫时说:“我觉得这是因为情感不知如何表达才不会显得轻浮,而能说出的最直接的情话了。”

      有力的心脏砰砰的快速的跳着,顺着掌心接触的温热的皮肤将声音扩大了无数倍。

      火将盛言的脸照的通红,但西加尔却意料之中的发现盛言的脸色其实苍白的可怕。他像是忽然掉进了深渊一样迷茫又害怕,慌张了起来。

      盛言抽回手,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在那打雷一般的心跳声消失了。他没说话,默默站起来,推门出去了。

      西加尔神色平和的坐在原地。小文森从楼梯上跑下来,坐在他爸爸旁边:“我得说——爸爸,你真是糟糕透了。你怎么能在叔叔还在回忆他爱人的时候这么说?别这样看着我爸爸,我们需要绅士之间的谈话,我说真的,我十二岁了!如果你还打算着揍我屁股什么的,我就去死——绝不是开玩笑!”

      西加尔摇了摇头,没说话。他也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小文森自己烤了烤火:“爸爸你为什么喜欢叔叔?”

      为什么?因为……西加尔想起那个温暖的卧室,想起那天壁炉前,盛言发现秦嘉小秘密时幸福又带着小小希冀的笑脸。他喜欢他,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在对方死后还珍惜着爱情的人,还不断忍受着失去的痛苦去回忆对方的人,这样的爱情谁不想要呢?

      但是我又让他为难起来了。

      西加尔叹息,推推他儿子:“去收拾行李吧,我们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你不去争取吗?爸爸?”

      “你喜欢这里吗?”西加尔没头没脑的问道。

      “喜欢。”

      “为什么?”

      “因为……”小文森卡住了。

      西加尔替他回答道:“因为很温暖对吧,那是因为创造这里的两个人相爱。而死亡无法将这种爱情斩断,我们不想伤害他们的话,就不要去做多余的事了。现在,去收拾你的行李,文森。”

      文森同情的看着他:“爸爸,我觉得你可能要单身一辈子了。”

      “……”西加尔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从嘴角挤出一句话:“收拾东西,文森,在我揍你之前。”

      “哦——爸爸!”文森恼火的看了他一眼,噘嘴跑上了楼梯。

      盛言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裹着毯子,他脑子里很乱,又想起了秦嘉。

      秦嘉总是穿着西装,系领带又不是很拿手,早上起床后,往往都是秦嘉抬着下巴,盛言给他系上最后一个扣子,然后按照他需要去的不同场合打领带,然后再交换一个甜蜜又深情的吻。秦嘉就需要出门了。

      ——不过在搬到这里就不必这样忙碌了。提前退休的两个人可以选择在家里窝着一整天看些电影,也可以出门在树林里散步找找牛肝菌,甚至去拜访那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头。那个老头的妻子去世了,老头安葬了妻子之后却开始认真生活,脾气依旧不太好。所以在看见老头在田野里晃晃悠悠的时候,盛言才想起今天是老头妻子的祭日。这么晚才回来应该是去教堂了。

      老头也看到他了,于是穿过田野走过来,趴在门口的篱笆上:“小子,怎么样?”

      盛言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在对方轻柔的骂声中喝了一口:“不好,我想他。想的要死。我想揍他,凭什么比我先走……”他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睛,他心里于是更加恼火,他从来不是个爱哭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悲伤一涌起来,眼泪就不受控制,像个……像个哭包一样,他自己都不能忍受这个。

      出乎意料的,老头这次没大声嘲笑他,而是又抢过酒壶,喝了一口:“是啊,我也想老太婆。”一阵风从起伏的田野上吹拂而来,盛言看着老头浑浊的眼里难得涌上的那些连绵又轻柔的思念。

      失去之后才知道,思念是心里的种子,一旦有了人呵护浇灌,就在心底野草般疯长。

      “你还年轻,为什么不试试新的人呢?”

      “我没力气了……”

      “胡说!”老头子不客气的敲了他一记:“如果是那小子还活着我也会告诉他去试试新的人,合适的爱情从来不会消耗人的精神!从来不会!”

      盛言委屈的瞪着他:“我不!万一我把他忘了呢!”

      “你老年痴呆啦?”老头子咂咂嘴:“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太婆当年戴着头花的样子呢,又丑又可爱,那时候做饭还特别难吃——小孙子回来都不吃她做得!”“你们生活了很多年,当然记得,我才……”盛言忍不住哽了一下:“才六年……”“才六年,所以你还年轻。”老头子把银锡酒壶倒空在嘴里,抹抹嘴说:“你一个人这么过着才会忘掉他有多爱你的,相信我老头子的话吧,人不能孤单太久,一孤单下来,就什么都忘了——相信我孩子,以后你和别人在一起,想起他来你一定还会说你爱他的。”

      “一个人的心里哪能有那么多人?”

      “你爱你的爸爸妈妈吗?”

      “那不一样……”

      “狗屁!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心里能装下爸爸,就能装下妈妈!还能装下很多人!”老头子乐呵呵又粗鲁的说:“人是会变得,如果你把生活消耗在回忆上,你会被生活所累,然后爱情你就觉得不重要了。那样不好,孩子。”

      盛言趴在篱笆上,看着老头子哼着古老的歌曲穿过田野回家,一缕暖暖的阳光跳跃到地平线上,盛言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得打了个喷嚏。

      西加尔又给他披上了一层毯子。

      盛言尴尬的道谢:“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西加尔低头用轻柔的嗓音说:“他开始劝说你的时候。我没什么立场劝说你,但是我得说,如果你希望有人能陪你,我想你能来找我?”

      那一天,盛言站在篱笆里,看着那对浅金色头发的父子穿过田野,离开这个小镇。他回到屋里,站在壁炉前回想事情的时候,不仅想起秦嘉疏通壁炉时手忙脚乱又狼狈的样子,也想起了西加尔跟他坐在壁炉前,一人裹着毯子,一人穿着睡袍彻夜长谈的样子。他觉得,老头子这回似乎说对了,有人陪伴才能把过去的事情记得更加清楚,一个人的时候,越回想越孤单,忘掉的也就越多。

      盛言走到厨房,发现了西加尔留下的热巧克力。

      盛言轻手轻脚的走到卧室里,慢慢推开了门,温暖的阳光笼罩着这个房间,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有秦嘉的笔记本仿造床上。这是盛言想起前阵子西加尔需要笔记本工作时拿出来的。电脑还开着。盛言坐在床上,划开电脑,只看见一个加载好的视频。

      【诶,别闹了,快过来开始了!】

      【啊?】

      镜头前一片混乱,然后才是秦嘉的脸露了出来:【盛言?】这一声盛言隔了一个月才再次听到,像一桶热水兜头浇在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人身上一般,盛言控制不住的微笑起来,小声的嘟囔:“混蛋,瞒了我这么多事……”

      【我很抱歉之前对你说国内有工作的事情,不过我不会后悔的,你需要这个生日的惊喜,你会喜欢的。】秦嘉笑着说,他身后站着几个大学时相处的很好的狐朋狗友。有的抛弃专业在国内开了饭店,还有的直接跑去作了翻译官,还有的继承家业。人不多,但是你一句我一句说话的时候,那热烈的火一般的情感宛如一声烟花炸开,五颜六色,炫丽缤纷,却让人说不出话。

      视频播放到最后,秦嘉又出现在镜头前:【你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然后——

      视频播放完毕,露出的电脑屏幕上盛言看见自己的脸,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也没有悲伤的痛不欲生。他的心在发胀,胀的有些难受,但是笑的却很幸福。

      【当我们抱在一起的时候

      我知道这样或许是不对的

      因为我是个自由自在的男人

      所以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当我们吻在一起的时候

      我知道这样或许是不好的

      偏偏这样的天气

      这样的夜里

      我们宁愿错

      也不愿错过

      再见了朋友

      我还要远走

      到我还没去过的地方

      天地那么大

      世界那么辽阔

      再次相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再见了朋友

      我还要远走

      到你还没去过的角落

      是你难以抗拒

      还是我想太多

      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

      你说是的——】

      盛言想起西加尔的话——这是因为情感不知如何表达才不会显得轻浮,而能说出的最直接的情话了。

      盛言轻轻关上笔记本,叹息的呢喃:“是的——”

      窗外不知名的小鸟叫了一声,从低矮的灌木飞上天空——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的响了一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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