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式呼吸》荧光照影

3、海潮1

　　一个浪将我拍醒。

　　居然真的是海浪，我躺在一大块虬结的礁石上环顾四周，都是海洋，一眼望不到陆地。天阴沉沉的，大概马上会来一场暴雨。

　　“标本白帆已苏醒，开始恢复各项生理机能，准备实验。”熟悉的悬浮投影发出熟悉的刺耳声音。

　　我下意识抱住双脚，以为它又要拿针扎我看我神经通路是否正常。

　　然而没有。

　　哗啦一声我被一阵巨浪掀翻在地。

　　“神经通路正常。”

　　…………我狠狠地啐了一口嘴里的水。

　　“现在请目标选择本次活动技能。”

　　【终板电位——神经肌接头处兴奋传递过程中，街头前膜释放递质与后膜受体结合引起后膜钠离子内流，使终板膜发生去极化的电位变化。】

　　【电紧张性扩布——当膜的一部分出现局部去极化后可向周围短距离扩布，并随扩布距离增加而衰减乃至消失。】

　　【血液凝固——只血液从流动的溶胶状态转变为不流动的凝胶状态的过程。】

　　…………
　　无论如何还是忍不住吐槽“电”出现的频率是如此之高，我怀疑下次刷新的技能可能会出现十万伏特。

　　“血液凝固。”我毫无感情地说。

　　一个鲜红色水滴样图标在我的右手掌心缓慢浮现，投影消失了。

　　几滴雨水打在了我的脸上，海风开始怒嚎起来，看着周遭翻涌的浪花，我突然回想起了人类被自然支配的恐惧——

　　我他妈的不会游泳。

　　现在应该怎么做？难道像上一层一样……？
　　不过上层通关居然是以那样的方式，是我没有料到的。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头巨怪渗人的笑声，我摇了摇头，甩开这些念头。

　　这块礁石上可用的媒介真是少的可怜，我四处摸索着，一下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疼了手指，我暗自笑了起来。

　　海风持续的呼号着，裹挟着雨水，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Полазоревойстепи，(穿过蔚蓝色草原)”

　　一阵歌声随着风声传来。
　　抬头循着声音望去，雨水模糊了我的大半视线，但那个坐在远处礁石上的女人实在太过显眼，她一袭血红色系带连衣长裙，一双皎白玉足就悬在漆黑肮脏的礁岩上。

　　奇怪的是，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她好像变得离我极近极近，近得我能看清她被雨水淋湿的浓密长发贴她的面颊上，修长睫毛下的眼睛里黯然神伤。

　　好美，像在海中泡沫里初生的维纳斯。

　　“Спимоймилыйзасыпай，
　　(睡吧，亲爱的，去睡吧)
　　Завтраехатьделеко，
　　(因为你明天还要远行。)”

　　她继续用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时而低声婉转，时而高亢，和着风雨声，远远地好像要传到世界尽头。

　　我想起有关海妖塞壬的各种传说，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朝她靠去，脚踏入了海水中也茫然不觉，直至这辛咸的水呛入了我的鼻息，没过了我的头顶。

　　我吐出最后两口生气，准备把一切交给命运。

　　“警告！检测到目标即将进入潮式呼吸，请及时抽出实验！抽出实验！”

　　一双手抓住了下沉的我。

　　接着有空气送入了我的口中。

　　我被带离了水面。

　　那个抓起我的人大概以为我已经晕过去，打算把我又放回礁石上查验，可事实上我并没有，我虽然无法抗拒那个女妖的歌声，但意识一直都很清醒。

　　此情此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我猛地伸出手缠住他的脖颈，用右腿狠命膝击他的腰部把他撞翻在地，旋即从袖口滑出刚刚在礁岩上捡到的尖利玻璃碎片死死地抵住了他的下颌。

　　这一切流畅得我怀疑我曾经是不是得过什么近身格斗术冠军。

　　“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说是吧，这位……”我的话音未落，数十个警鸣声就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响起。

　　“执行者被劫持！执行者被劫持！”
　　“准备实行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准备实行！”
　　“装载程度10%…”
　　“20%…”

　　我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那个被我劫持的男人看到却很淡然地扬手散退了那些警报投影。这个场景一下又恢复了之前风雨飘摇的冷寂。

　　我右手心的图标泛着红光，紧握着那截玻璃碎片，“执行者？”

　　“是。”

　　“刚刚警告里说的强制措施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回收，清除你目下的所有记忆，从第一层重新开始。”

　　“…那为什么不回收我？”

　　“出于能耗的考虑，回收你并不经济。”

　　我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男人，他皮肤苍白，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额前几撮短短的碎发和一身漆黑干练的执行西装已被海水浸湿，脖颈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我看着，不由得脱口而出——

　　“尹城？”

　　他的瞳孔在听到这两个字时明显缩小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是，陆号机为您服务。”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蓦地意识到能这样称呼自己的可能不会惧怕自己的下颚被一块玻璃扎个窟窿，手指刚有些松动，他却不动声色地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动作把下颌朝我松动的方向挪动了一下，我有些莫名的抬头望向他，他漆黑的眼眸依然平静如水地回望着我。

　　……正当我准备再松动一下确认他是不是刚刚有这个动作时，他开口说话了：

　　“你要什么？”

　　“这还不明显吗？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非得陪你们在这里耗下去不可。”

　　“你别无选择。”

　　“为什么？”

　　“这里是……识海。”

　　“你是说我面前的这片海叫识海，还是其他什么的？”我佯装对此一无所知。

　　“上次你吐了，可你并没有关进食的任何记忆，证明这是一个混乱的空间……”

　　“好了。”我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因为确实也并不难猜，插科打浑没有意义，“重点并不在这里，我只想知道你们怎么才能放我出去。”

　　“一层一层的走下去，我们会根据最终结果评估你的未来去向。”

　　搞什么？入职测试？我怒极反笑：
　　“可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们？”

　　“因为你别无选择。”

　　“你的系统里是不是就只有这一句话可以回复我的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一阵，“其他涉及机密，会牵连到我的核心程序。”

　　“比如说出来会自爆？”

　　他不说话了。

　　老实说一个机器人拿被我拿着玻璃碎片威胁成这样已经足够好笑，他这种诚实的行为让我实在不忍心多对他做出什么有违良心的事情。

　　“你真的是机器人？”我拿碎片象征性地戳了戳他下颌的肌肤。

　　“……不全对，按照你们的逻辑，我应该属于人造人。”

　　“挺酷？”我调侃着，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身处在什么环境里——
　　“所以也许【血液凝固】对你也会产生作用？”我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然后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迅速问了下一个问题——

　　“伍号机呢？”

　　这个问题明显带着浓厚的杀意，他却依然不为所动，“他被销毁了。”

　　我点点头：“好，觉悟很高。”

　　我看了看那边的红衣女人，她已经停止唱歌，双手抱膝，头像睡着了似的低垂着，“所以你们这里搞非法人体实验，不仅对我这样的男人，还对女人下手。”

　　“卑鄙。”我补充。

　　他不置可否，一脸跟一个非法团体谈什么卑鄙的样子。

　　一时间只有雨落下和海浪拍岸的声音。

　　我看着他思考着怎样对这样的人造人进行下一步的套话。

　　“时间…要到了。”他突然看向远方。

　　“什么时间？”

　　“我脱管的时间。”

　　他说这话的同时天空下的雨一下变了颜色，它们泛着淡淡的蓝色荧光，仔细看好像都由1和0组成，落在身上也没有任何感觉。

　　——这个空间下起了数据雨。

　　看着这场雨，我沉默了一会松开他，
　　“下次再见。”

　　他站起身捋了捋身上的雨水。

　　“我们还会再见的，下一次我一定能找到从这里逃出去的办法。”我不甘地低语。

　　这个叫尹城的人却没再看我，兀自退到了雨幕中去，消失了。

　　『“那么祝你顺利，白帆。”』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了这句祝语，又好像没有，豆大的雨点再次扑打在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