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94、第 94 章

　　市区的四个大人轮流给文一熠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文一熠才在元宵节那天去了市区一趟。
　　郑燕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说话就夹枪带棍的，无非是一些指责她不孝的冷言冷语，文一熠早都习惯了，全程面不改色，任她冷嘲热讽。
　　奶奶塞给她一个红包，笑眯眯地对她说：“压岁钱拿好，新一年好好学习，好好听你爸妈的话，少跟他们吵架。”
　　文一熠没推让，道了谢就收下了。
　　这时郑燕看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文舒圆和文舒满，开口道：“叫人呀，别学没礼貌的臭毛病，平时妈妈怎么教你们的？”
　　两个小孩闻声立刻站起来，异口同声地对文一熠说：“姐姐，新年快乐。”
　　文一熠对郑燕指桑骂槐的指责置若罔闻，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连句新年快乐都懒得回。
　　屋里的气氛一时冷了起来，郑燕冷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卧室，文一熠看着面露尴尬的爷爷奶奶，心里替他们觉得累。
　　文一熠不太理解他们为什么非要把人凑在一起，哪怕因此引发无止境的争吵和殴打，他们也要紧紧守着这层家庭和睦的假象，不肯面对所有人互相折磨的事实。
　　文一熠早已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郑燕和文宏涛的爱了，两位老人希望看到的和睦之家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梦幻泡影。
　　而她之前的大部分痛苦都因为自己对于父母这种东西还抱有一丝期待。
　　她不再奢求爱，所以不会再在乎。
　　爱这种东西，只会让人变得痛苦可怜，会让人步步退让，摇尾乞怜。
　　她看到如今还在奢求家庭合满的两位老人，就会想起多前仰望无花果树的自己。
　　文一熠已经懒得去配合两位老人的粉饰太平，她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下，奶奶前脚塞给她糖果和瓜子，她后脚就放在沙发上，一口也没碰。
　　视线正前方挂着去年刚拍的全家福，照片是爷爷跟奶奶提出去拍的，文一熠从头到尾都不想参与进去，几乎是被爷爷奶奶硬拉去照相馆的。
　　照片里每个人都笑着，只除了文一熠，她站在抱着孩子的文宏涛和郑燕的中间，根本笑不出来，看起来格格不入。
　　文一熠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把那张照片上的自己撕掉。

　　中午去舅舅家的酒楼聚餐，文一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文舒圆和文舒满办满月酒，当时她没想到，后来每年都要过来几次。
　　包厢里亲朋好友坐了两大桌，有亲戚问起文一熠的成绩，这简直是把郑燕推到了舞台中央，又递了麦克风。
　　文一熠原本就没什么胃口，听郑燕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有点反胃的感觉，这时席间突然有个女声很大声地响起来，“一熠这个成绩是怎么学的呀？你弟弟的这个成绩我都快愁死了！怎么我就没你妈妈这样的好福气呢？”
　　女人嗓门蛮大，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文一熠，她放下筷子，抬起头，郑燕这边的亲戚她这些年才一年见一次，记不住，也懒得记。
　　文一熠看一眼说话的亲戚，不认识，又看一眼她旁边坐着的男孩，也不认识。
　　小孩长得胖乎乎的，正在啃肘子，吃得半张脸都是油，女人搂住他晃了晃，眼睛里闪烁着看起来似乎很天真的向往之意，语气夸张，“等会儿去找你一熠姐玩！让你一熠姐好好教教你学习的窍门儿！你说你语文才考十几分可怎么办啊？！你三姨妈都说了！你一熠姐以前学习也可不好了！班里都是倒数！说她也可笨可笨了！数学都考不及格！你看看人家现在！再看看你自己！”
　　“人家都可以？你为啥不行？”
　　小孩看都没看她一眼，眼里只有猪肘子。
　　“没什么窍门儿，笨鸟先飞。”文一熠手指轻轻在面前的勺柄上按了一下，陶瓷汤勺在盘子里发出一声脆响，她淡淡又补充道，“多吃蔬菜，少吃猪肉。”
　　重音放在了猪字上。
　　桌上的气氛安静一瞬，女人和郑燕同时脸色一僵，郑燕尴尬地笑了几声。
　　文一熠更想吐了，于是她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往包厢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被文宏涛一声吼叫住：“去哪儿？！”
　　文一熠回头，看向文宏涛明显是压抑着怒火的表情，感觉他其实是想把手里的东西摔到她身上的。
　　“回去先飞啊，要不下次考十几分多丢你俩的人。”
　　“点点！”奶奶低声斥她。
　　文宏涛和郑燕的目光看起来简直恨不得要吃了她。
　　“学习好有什么用啊？”坐在女人旁边的男人拍了拍桌子，大声开口，“没礼貌都白搭！”
　　女人把啃肘子的小胖孩搂在怀里，一副自己孩子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那刚才还问个屁的学习窍门儿啊？”文一熠跟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了一下。
　　“文一熠！”文宏涛摔了手里的酒杯，站起来指着她，郑燕也跟着站起来，怒视着她。
　　文一熠依旧在笑，无所谓地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走到酒楼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奶奶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文一熠又走了几步，那声音更急了，文一熠想到老人的年龄，还是停下脚步回过头。
　　奶奶追到她面前，又气又急地看着她：“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搞得不得安宁才行是不是？大过年的！你非要这样吗？！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你？！就算有人亏欠你，也是我跟你爷……”
　　“奶。”文一熠打断她，“我早都跟您说过了，说了一遍又一遍，想安生过年，就别找我，但您非不听，非要叫我过来。”
　　“既然这样，大家就都别痛快了。”
　　奶奶抬手指着她，手指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文一熠提了一下肩上的书包带，继续说：“所以以后别找我了。”
　　余光看到转角又有人跟出来，文一熠不好奇来人是谁，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文一熠迎着冷风走在大街上，衣服兜里的电话响了，是文雅莉打过来的，他们约好晚上去看花灯。
　　文一熠接通：“雅莉。”
　　“熠！你吃完饭没？我跟梦新准备出发了！”文雅莉的声音兴冲冲的。
　　“吃过了，我现在刚出门，等下公园门口见。”
　　“行，秋子来不？”文雅莉又问。
　　“他昨天说来，我跟他说了公园门口见。”
　　“好嘞。”

　　挂掉电话，文一熠继续往公交车站走。

　　文嘉秋跟她们三个人汇合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三个人在公园附近逛了一下午的街，手里提了一堆袋子，站在人潮拥挤的公园门口等文嘉秋。
　　文一熠是第一个看到文嘉秋的，她踮起脚，朝那边挥了挥手，文嘉秋一眼注意到，快步穿过人群挤过来。
　　文一熠问他：“吃饭没？”
　　文嘉秋点点头：“吃过了。”
　　文一熠也点点头，递过去一根糖葫芦，文嘉秋一手接过，另只手又把她们手上的袋子全接过去自己提着，“走吧，进去吧。”
　　“走！”文雅莉抬手一挥。
　　文雅莉带了相机，四个人一起拍了很多张照片。

　　但是隔天文雅莉就在群里狂甩十几条消息破口大骂：
　　—文嘉秋！我问你！我他妈请问你！
　　—昨天跟你一起的几个人啊？
　　—昨天几个人一起玩的啊？！
　　—请问你认识文雅莉和文梦新吗？！
　　—你是不是只认识一熠啊？
　　—只要是相机在你手里！十张里面九张是她！
　　—关键他妈九张都还差不多！
　　—一样的拍照姿势有必要拍他妈那么多张吗？！
　　—你搞什么？！
　　—拍照的时候脑子失忆了？！
　　—会不会拍照啊？！
　　—拿我相机搁这儿练习十连拍呢？！
　　—吱声啊大摄影师！
　　紧随其后是几十条艾特。
　　文嘉秋装死不吭声。
　　文一熠笑得不行，主动发言，承担责任：
　　—对不起，我会批评他的。
　　文雅莉愤怒回：
　　—让他放学别走！！！

　　元宵节之后，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大家短暂相聚，又各奔东西。

　　开学新学期，日子继续波澜不惊地往前走。

　　七月临近期末的一天，上午第二节刚下课，学校广播就通知全体教师集中开会，于是课间操就变成了自由活动。平时这个时候孙元秀都会拉着文一熠去小卖部，但她昨天就请假了，今天也没来，所以文一熠哪也没去，就坐在教室里做题。
　　题还没做几道，教室里突然冲进来一对中年男女，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大声问道：“谁是文一熠？！谁叫文一熠？”
　　班里的学生都有点懵，有的人下意识看向文一熠，小声地叫她的名字，在自己位置上做题的李天天茫然地看向教室门口。
　　文一熠这时抬起头，正好对上看过来的女人。
　　女人大步走过去，一把抄起文一熠桌上的书本翻开，一看清上面的名字，就脸色一变，甩手把书狠狠甩到文一熠的脸上，破口大骂：“你要不要脸啊？拉着我女儿跟你搞同性恋？你恶不恶心啊？小小年纪就这么下贱！真叫人恶心！”
　　文一熠坐着，被那本书劈头盖脸地砸了个正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情绪激动的女人拽住衣领，用力扇了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扇得狠，声音清脆，吓得教室里有的女生没忍住尖叫了一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班里懵住的学生这时也都反应过来，躁动起来，有几个直接跑出去找老师，有的围过去试图阻拦。
　　李天天的动作最快，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冲过去，将拽着文一熠衣领的女人的手腕撞开，然后他挡在文一熠面前，瞪大眼看着女人和男人，用力大喊：“干什么？你们是谁啊？凭什么打人？”
　　“我打的就是她！你给我让开！”
　　李天天哪肯让，反而张开双臂，“我不让！”
　　话音刚落，他身后一股大力把他往后拉，但还是稍微慢了一点，躲过了女人的巴掌，但没躲过她尖利的指甲尖。
　　李天天只觉得脸上一疼，然后自己就到了文一熠身后。
　　随即文一熠又把他往后推了一下，低声对他说：“帮我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