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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   文一熠在一周后收到孙元秀的道歉信,当时正在上早读,窗外的雨从前一天一直下到今天,一刻没停,文一熠的坏心情也随之一直蔓延无休。
      夜里雨声太大,文一熠把自己整个人都捂在被子里,也无法让自己离雨声远一些,嘈杂的声音跟铺天盖地的雨水一样,无孔不入,直渗到她梦里。
      于是文一熠一整夜都浸在雨水里,雨滴连成线,把无数个噩梦串在一起,梦里的一切都被雨水泡烂,所有人的脸上都生着久雨不晴的绿苔,带着看不清神情的潮气,而她心里有潮水般的情绪翻沸其中,但她的口鼻被扑面砸身的雨滴紧紧捂着压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继而潮水暴涨,由内而外地淹没她,包裹住她,将她挤压成一颗雨滴,从天而降,在无穷无尽的坠落后,破碎在地面的雨水中。
      雨滴落地的那瞬间,文一熠身体抽搐了一下,猛然惊醒坐起。
      她浑身冷汗,外面的雨依旧大,比梦里的还要大,淋得看不出天色。
      寝室里的其他室友都还在睡,文一熠慢慢又躺回去,睁着眼,一直到寝室的起床铃响起来。

      到了教室,她希望班里的读书声能大一些,越大越好。
      但是事与愿违,读书声照旧,雨势反而变大,让座位在窗边的她无处可躲。
      文一熠动作很慢地从桌斗里往外掏课本,那封信就夹在课本的第一页。
      文一熠一早上都心不在焉,孙元秀这封信暂时把她的注意力从窗外的雨转移,她低头看向手里的信封。
      信封很像样地用胶水封了起来,贴了邮票,仿佛真从远方而来,收件人那一栏写着: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朋友收。
      文一熠打开信封,拿出来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
      孙元秀的信写得很长,文一熠就公然在早读的课堂上看了五分钟的道歉信。
      文一熠看完后就把信原样放回去,窗外的雨依旧下,耳旁的读书声朦朦胧胧,慢慢变成无数个沧桑的声音叠在一起,喃喃重复: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窗外的雨滴接连不断地砸在地上,如同机械播放的经文唱诵声,合着这些声音。

      文一熠整个头都痛起来,她垂下眼,合上手里的课本,趴到桌子上闭上眼。

      接连考年级第一名的好处此时体现,没有老师和班长来过问她的这一行为。

      文一熠一直睡到了上午第一节上课,直接错过了早饭时间。
      她坐起身的时候,老师还没来,班里有不少人看向她。

      雨好像永远不打算停了。

      文一熠坐直身体,有些人这时收回了目光,还有人依旧在看她,孙元秀就是其中一员,文一熠对上她目光的时候,才记起来那封信。
      信里孙元秀道歉说自己撒了很多慌,决心向她坦白自己。
      随后她罗列了自己的谎言。
      但文一熠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只记得一条,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事是假的,孙元秀自己的真实出生日期并不是户口本上登记的那个。
      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信上密密麻麻的字好像变成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到眼里,就像砸进雨水里,眨眼就消失,不留痕迹。
      这时同桌递过来一片东西,“这是孙元秀让我等你睡醒之后给你的。”
      文一熠道了谢,接过来,是两张叠在一起的便利贴,其中一张写了两句歌词,另一张写着:如果你原谅我,愿意继续跟我做朋友,就回我后面的两句歌词吧。

      文一熠看完就垂着眼盯着手里的便利贴,其实她知道自己从很早之前开始,有时候的精神和心理状态都不太对,但她不想去看医生,也不想求助于他人,所以偶尔上网时看到相关的内容时总会停下来多看两眼。
      她记得网上的建议有一条说是要多交朋友,学会经营自己的友情,良好的友谊是幸福人生的催化剂。

      想到这里,文一熠抬眼,拿起笔在那张便利贴的反面写下那两句歌词。
      这首歌当时是孙元秀推荐给她听的,文一熠听过之后,它就留在了她的歌单里,听的次数多了,歌词也就记下来了。

      文一熠就这样跟孙元秀重归于好。
      两人之间的关系比之前也亲密了一些。
      几天后文一熠跟她一起去学校外面吃中饭,吃过饭之后又一起买奶茶。
      门口站了一会儿,文一熠的后脖颈忽然被人捏了捏,她回头的同时下意识开口:“文嘉秋。”
      扭头果然是笑眯眯的文嘉秋,“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干嘛?”
      “多久没见了,想你了不行吗?”
      文一熠没搭理他这句话,转过头跟窗口里的老板说道:“麻烦再加一杯珍珠奶茶。”
      这时文嘉秋也注意到文一熠旁边打量自己的孙元秀的目光,就也低头看过去。
      孙元秀立刻朝他一笑,“你就是隔壁学校的校草吧?我是一熠在学校最好的朋友,我叫孙元秀,我跟一熠超级有缘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呢。”
      “是吗?”文嘉秋听到这里才笑了一下,“这么巧?”
      文一熠跟奶茶店老板加完单,回头看向他们,孙元秀满脸笑容地用指头戳了戳文一熠,“你不介绍一下吗?”
      旁边有排队的学生不时看向他们三个人,视线的最终落点大部分是文嘉秋身上。
      文一熠看一眼孙元秀,又看向文嘉秋,才开口说:“文嘉秋,我哥。”
      “怪不得我见他经常来学校找你,原来是你哥啊,以前也没听你说过。”
      孙元秀的声音不小,旁边的学生窃窃私语起来。
      “没什么好说的。”
      一句原本没什么意思的话,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却是不同的意思。
      孙元秀下意识看向文嘉秋,见他脸上又露出刚见到文一熠时、跟方才面对自己时完全不一样的笑容,抬手很自然地拍了拍文一熠的肩膀。
      文一熠顺势向他那边靠近了一些,问道:“最近咋样?”
      文嘉秋知道她问的是文志军,就回答道:“挺好的,就是总有些并发症,不太好处理。”
      文一熠拧眉,“这叫挺好?”
      “你觉得不好,但放在他身上就是福大命大,挺好的是医生的原话,我没跟你胡说八道。”
      文一熠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春娘呢?”
      文嘉秋没立刻回答,文一熠就马上扭头,“春娘怎么了?”
      她语气变得急切,还不自觉上手抓住他衣服。
      文嘉秋:“没事儿没事儿,我啥也没说呢,你急啥?”
      文一熠皱眉盯着他,“我下午放学去……”
      “点点。”文嘉秋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收紧,抓住她肩膀,“别乱跑。”
      “你管不着。”文一熠拨开她的手,转过身,继续背对着他。
      两人全程说的都是方言,从小生活在市区的孙元秀没太听懂,却能看出来两人越聊气氛越不对,才三两句的功夫,感觉就要吵起来了。
      “哎呀,这……”孙元秀刚开口,文嘉秋那边就道歉了,“对不起。”
      “你什么毛病啊?”文一熠整个身子都转过来,面对着他。
      文嘉秋伸手要碰她,被她抬手狠狠甩开。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文一熠盯着他。
      文嘉秋不再说话,抬手握住她小臂。
      文一熠闭了下眼又睁开,同样也不再说话。
      两人面对面沉默下来。

      孙元秀在一旁想问问怎么了,正好这时老板在窗口喊他们的奶茶好了。
      孙元秀立刻上前,把他们的三杯奶茶提过来。
      文一熠拿过一杯塞给文嘉秋,对孙元秀说:“我跟我哥有点事,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孙元秀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只能点头道:“行吧,那我先回去,你的这杯奶茶我给你带回去?”
      “好,谢谢你。”
      “没事儿。”孙元秀来回看看他们,没忍住又说,“好好聊哈,别吵架。”

      孙元秀刚走,文一熠就反手一把抓住文嘉秋的袖子,快步带着他走到旁边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里。
      “说话。”文一熠松开他。
      “说啥?”
      “有意思吗文嘉秋?!我没这么多时间跟你在这儿说废话,我就是想知道春娘到底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文嘉秋看着她,慢慢说,“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文一熠脸上的神情慢慢淡下去,变得面无表情。
      “你不用知道,也不用担心,不用浪费时间,不用耗费心力。”
      “你说你不希望你自己给我压力,希望我在你面前不需要那么坚强,那我也希望,希望你不要把属于我的责任放在你的肩上,我也希望你可以自私一点。”
      文一熠一直看着文嘉秋的眼睛,但文嘉秋说完后就躲避她目光似的垂下眼。
      他的话说完之后好几秒,她才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挺好,说得真有道理,不愧是我自己说过的话。”
      “但你根本就没明白我的意思。”
      文嘉秋瞬间抬起眼。
      但文一熠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没有要继续再跟文嘉秋交流的意思。
      “点点!”文嘉秋跨了一大步就追上她,一把抓住她手腕,语气有点慌,又有点怕,“那你是什么意思?”
      文一熠被他拉得不得不停下脚步,仰起脸看他的时候,文嘉秋看到有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
      “点点……”文嘉秋一时间不知所措,“你别哭,我妈她……她的病最近有点复发了,有点幻觉跟幻听,去看医生,医生开了药,说观察一段时间,不行的话就需要住院,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也不是觉得你多管闲事,我就是不想你担心……”
      文一熠不说话,就那样默不作声地流眼泪,文嘉秋捧着她的脸,双手给她擦眼泪,整个心像被使劲揉成一团的废纸,杂乱无章地痛。
      文一熠闭上眼,文嘉秋大拇指蹭着她发红的眼角,“不哭了好不好?没事的,以前那样我都扛过来了,现在不算什么的。”
      文嘉秋放轻语气,耐心地重复跟文一熠说自己没事,一切都会过去。
      说的多了,他都会恍惚,觉得这话像是说给文一熠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用来自我麻痹和催眠的。
      他不断重复,希望文一熠听进去,也试图让自己相信。
      这么多年来,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狂风暴雨无尽头,他有家,但千疮百孔,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并不能让他躲避其中,于是他索性立身风雨中。
      他常常会在筋疲力尽的深夜里猛然惊醒,然后再无睡意,孤身一人在夜色里枯坐到天明,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就如同望着自己四面楚歌的人生。
      他被骨肉相连的痛苦压到喘不过气来,却从来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的眼泪都有文一熠替他流出来。
      痛苦持续的时间太久,常常会使他异常麻木,他对文志军的叹息麻木,对王迎春的哭泣麻木,对自己的疲惫和绝望麻木,唯独看着文一熠的眼泪像看着多年前流泪的他自己。
      文一熠的眼泪太纯粹,纯粹到痛他所痛,爱他所爱,令他无以为报。
      文嘉秋想到王迎春的那句话,他望着文一熠满脸眼泪的样子,心中叹息: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你这么好?

      文一熠眼泪不停,文嘉秋就一直给她擦眼泪,两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文一熠的眼泪终于停下来。
      她的脸颊冷冰冰的,文嘉秋手心贴上去,感受不到一点温度,他把她只拉了一半的外套拉链拉起来,“我送你回去。”
      文一熠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连嘴唇的颜色都淡淡的,只有眼圈是红的,文嘉秋说完要去牵她的手,文一熠站着没动,手背到了身后,躲开了他的手。
      文嘉秋愣了一下,立刻收回手,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做错了事一般看着她,不再出声。

      文一熠自己往巷子外走,文嘉秋默默跟在她身后。

      两人在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文一熠走在前面,文嘉秋一直跟在她身后,跟她隔开两三步的距离。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文一熠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
      文嘉秋已经没有再继续跟着她,而是停在马路边看着她。
      初冬的寒风卷着最后一波落叶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文一熠的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飞起来,露出看向他的一双眼。
      文嘉秋抬起手朝她挥了挥,示意她快进去。
      文一熠最后看他一眼,转身走进校门。
      文一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文嘉秋的视野里,他又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抬脚往回走。
      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刚才文一熠给他的奶茶,拿到手里的时候还是热的,现在已经完全冷了。
      文嘉秋没在意,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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