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9、第 9 章

　　文一熠跟还没反应过来的摩托三轮车司机打了个照面，几乎都懵了，却被文嘉秋那一嗓子唤回一丝理智，更用力地往左拧车把。
　　在刺耳的刹车声中，文一熠躲过了跟三轮车的正面撞击，却被三轮车的侧面狠狠带了一下，原本猛扭车把下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整个毁掉，连人带车摔下了马路边的水沟里。

　　文嘉秋在马路对面目睹了整个过程，他在文一熠左转碰到摩托三轮车的那个瞬间就跳下自己的车，往路边一扔就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前面的几个人也都听到文嘉秋那快要破音的一嗓子，一回头，也都吓了一大跳，纷纷停下车跑过来。

　　马路修得挺高，跟水沟几乎有半米高的落差，文一熠整个是毫无缓冲地摔了下去，摔狠了，还被车子压着，在最开始的差不多两分钟内，她什么知觉都没有，然后才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一股重力狠狠挤压着，眼前一片空白。

　　文嘉秋连跑带滑地冲下去，先把自行车抬起来，才碰到文一熠人。

　　他一把把文一熠从地上扶起来，撑着她身子，手心都是冷汗。
　　文嘉秋一迭声地叫着文一熠的名字，声音都是抖的，“点儿点儿！点儿！点儿！你有事没？你别吓我，你快说句话，摔着哪了点儿点儿？点儿点儿？！”
　　“没事儿，没事儿了，别怕，没事儿了。”
　　“哪儿疼？哪儿难受？”

　　文一熠一时说不出话来，连扶住文嘉秋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其他人也过来了，围着文一熠蹲下来，看着文一熠的样子，也不敢碰，只能喊着她名字安慰着她，文雅莉和文梦新脸色都白了，声音里也带了哭腔。

　　摩托三轮车车主这时也下了车，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站在马路沿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们，脸色极差地破口大骂：“草你妈逼会不会骑车啊？！骑自行车不长他妈眼啊？冲着老子车就来了，吓死老子了！怎么没撞死你个小丫头片子！操|你妈！哪里他妈窜出来的小|逼孩子！真他妈晦气！”
　　说着，狠狠地啐了一口。
　　文一熠勉强缓过来了一些，嗫嚅着说了一句对不起。

　　文嘉秋顾不上太多，双手都扶着她，低声问她：“摔到哪儿了？哪儿难受？快跟我说说，哪儿难受？别怕了，没事儿了。”

　　文雅莉和文梦新听得都呆住了，文维皓皱起眉。
　　“我操！”文鹏飞猛地站起来，指着车主：“你他妈今天出门吃屎了啊？说话他妈的注意点！一会你他妈上路就被车撞死！嘴他妈都给你碾烂！”
　　“操|你妈你他妈再说一句！”
　　“就他妈说了怎么了？开你他妈的一辆快他妈报废的三轮车，跟他妈收破烂似的，在这装你妈什么逼呢？”
　　不等那个男人再骂什么，文维皓站起来看着他：“你再骂我们就报警了，医药费你全包。”
　　“操！”男人又啐一口，“我包你妈逼的医药费，傻逼孩子还把老子车挂坏了，你们他妈的得给老子赔钱！”
　　“赔个几把！”文鹏飞把文维皓往后推了一把，上前一步，破口大骂，“你这车收破烂的都不要，老子赔你妈了个逼！”
　　“我操………$%&@#”
　　男人嘴里的话愈发粗鄙不堪，一直当男人不存在的文嘉秋忽然把文一熠往文雅莉和文梦新手上一塞，站起身几步跨到马路上，一把抓住男人的领子，往车上一推。

　　男人的三轮摩托车是改装过的，车斗上装了棚子，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车身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广告纸，男人身子撞上去，稀里哗啦叽哩咣当一通乱响。

　　男人瞬间比文嘉秋矮了一头，文嘉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车哪儿坏了？”

　　文嘉秋那时候已经开始长个子了，比男人高一头的身高再配上明显挺生气的表情，半大小伙子，还是稍微有点唬人的。

　　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凶狠地盯着文嘉秋，文嘉秋继续说：“我们不打算讹你，你也别想着讹我们。骂几句就行了，咋还没完没了了？”

　　男人骂骂咧咧地掰开文嘉秋的手，文嘉秋任他推开，后退了一步，仍旧盯着他。

　　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想继续推搡文嘉秋，胳膊被随后而至的文鹏飞一把架住，往一旁用力一摔：“咋？想打架？俺们仨人呢，他妈的直接给你打成傻逼，打得你全家都认不出来你信不信？”
　　文维皓沉着脸，手里掂着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捡的板砖：“快走吧，不然今天给你车砸了，大家都别走了，我们学校就在里头，先去见我们校长，再去公安局。”

　　三个男生并肩站着，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男人一时被唬住，一边骂一边上了车，动作磨磨唧唧的，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文鹏飞等得不耐烦，一把夺过文浩博手里的板砖，劈手砸到摩托车车身上：“快滚尼玛逼的吧！”
　　说完，又补了一脚：“再不滚车都给你砸了！”

　　三轮摩托车加装的车棚又是一通乱响。

　　男人张嘴大骂，同时一脚油门，三轮摩托车轰鸣着离开了。

　　文鹏飞尤不解气，对着他背影啐了一口：“呸——！大傻逼！烂怂玩意儿！去你妈的！别让老子再碰到你！”
　　文嘉秋立刻转身又跳下去：“好点儿没？”
　　文一熠已经缓过了那一阵，闻言点点头，情绪倒还平静：“没事，就是刚才摔懵了，说不出话，没事儿，我没事儿。”
　　“对不起，吓着你们了。”
　　文一熠说着，自己站起来，却看到他们几个人看着自己的膝盖，脸色都变了，尤其是文嘉秋。
　　文一熠顺着他们的目光低下头，看到自己牛仔裤破了一个大洞，露出的膝盖已经血肉模糊了，文一熠盯着看了几秒，摇了摇头，还是说：“没事儿，没事儿。”
　　一边说一边一瘸一拐地要去扶自己的自行车，文嘉秋一把拉住她：“你要干啥？！”
　　“回家。”
　　文嘉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腿都这样了！”
　　文一熠还是说：“我要回家。”
　　文嘉秋声音都劈了：“文一熠！你看看你自己的腿都什么样了？！”
　　文一熠被他吼得动作一顿，如梦初醒般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文梦新捡起文一熠的书包，闻言轻轻推了文嘉秋一把：“文嘉秋！你干嘛呢？你别喊她呀！”
　　文一熠做错了事一般立在原地，文嘉秋看着她的样子，也后悔了，立刻放低了声音：“对不起，我就是担心你，咱们先去找个卫生所看看腿行不行？”
　　“不用。”文一熠摇头，“我想回家。”
　　那边文雅莉和文维皓把她的车扶了起来，车篓扁了，车链子也掉了，文鹏飞正帮着把她压扁的车篓往回捏。
　　文嘉秋看她片刻，问道：“那你还能骑车吗？”
　　文一熠又点点头。
　　文嘉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再不说什么，走过去蹲下动作熟练地把她的车链子安上，把座椅拍干净：“我给你推过去，你跟我们一块走。”

　　文一熠被他们一群人簇拥着过了马路。

　　文一熠上了车，倒是能正常地骑，就是速度有点慢，文嘉秋一直跟她并肩走着，不时看一眼她的膝盖，眉头一直紧皱着。

　　其他人也不含糊，几乎是团团围着文一熠骑车，路上没有人说一句话，一群人沉默着回了文沟村。
　　到了村口，各回各家。

　　到家的时候，文一熠爷爷奶奶还没有从市区回来，文嘉秋直接领着人去了自己家。

　　把车往大门口一放，扯着人就进了自己卧室，然后找了碘伏过来。

　　文一熠坐在文嘉秋床边，从刚才到现在人一直都是呆呆的。

　　文嘉秋蹲在她面前给她清理伤口，问她：“疼不疼？”

　　文一熠不说话，脸色还是有点白，人也呆呆的，文嘉秋问完也不见她回话，愣了几分钟，她却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往门外看：“春娘呢？别让她看见了…”
　　“我妈去地里了，没事儿，她看不到的。”
　　“啊。”文一熠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又变回刚才那副呆呆的模样。

　　文嘉秋看着，知道她这是吓着了，想起自己方才还那么大声喊她，愈发愧疚了：“对不起，我刚才不该朝你喊，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文一熠眼睛盯着自己的腿上的伤口，等到文嘉秋给她涂完碘伏，她才回过神来一般小声开口：“都怪我，我也不是故意往他车上撞的，我就是吓到了，没反应过来。”
　　嘴里说着，眼泪也掉下来了：“吓死我了，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文嘉秋：“没事儿了，这事都怪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他们比赛骑车了，再也不不等你了。”
　　一说这个，文一熠更委屈了，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们骑得太快了，我都追不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把你落在后面了。”

　　文一熠刚才确实是结结实实地被吓懵了，现在缓过劲来了，开始知道后怕了，哭得都停不下来。

　　文嘉秋拿着碘伏瓶子站在一旁正没办法的时候，文梦新他们也来了，一群人围住文一熠又是哄又是安慰，才让文一熠止住眼泪。

　　文一熠哭了一阵，也好多了，回家换了身衣服，翘着腿坐在文嘉秋家门口肿着眼看他们扔沙包，不知不觉就又发起了呆。

　　文嘉秋玩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老往文一熠那边看，一不留神反应慢了些，被文鹏飞砸过来的沙包正正好打在脑门上，啪一声响，听着就疼。

　　文一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回过神，看过来。

　　文鹏飞吹了声口哨，跟文嘉秋一组的文雅莉和文梦新齐声喊了一声，开始埋怨他。

　　文嘉秋也没喊疼，一声不吭地把沙包往另一边的文维皓那边一抛，拍拍脑袋下了场，拉了个小板凳坐在文一熠身旁。

　　文一熠看着他额头：“你咋回事，还砸到你头上了，你脑门都红了！鹏飞也太使劲儿了！他是不是吃太饱了？！这还没吃晚饭呢！”
　　文嘉秋摸了摸自己的头，憨憨一笑。
　　两个人坐着看剩下的四个人玩，看了一会儿，文嘉秋扭头看向文一熠：“你腿还疼不？”
　　文一熠：“不疼了。”
　　文嘉秋拉过她胳膊，胳膊上倒没出血，却有很大一片淤青，现在全显出来了，乌青里透着紫，看起来很吓人，文嘉秋看着，眉头紧皱：“以后还是我带着你吧，你别骑车了。”
　　文一熠不说话，文嘉秋胳膊肘怼怼她：“行不行？今天太吓人了。”
　　文一熠终于点点头：“那你别跟我爷我奶说我今天的事。”
　　“为啥？”
　　文一熠扭头看着自己家紧闭着的大门：“太丢人了，不想让他们知道。”
　　“有啥丢人的，不丢人，去年鹏飞不还骑着车飞到玉米地里去了。咱们不都摔过，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你别想那么多。”

　　文嘉秋一说，文一熠又想起来去年文鹏飞沉迷于练习双手脱把骑车，有一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骑车下大坡的时候不仅双手离了把，还把眼睛闭上了，刚张开双手，就失去方向，连人带车一头冲进路旁的玉米地里，摔了个狗吃屎。

　　一切发生得太快，文鹏飞后面的小伙伴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就消失在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根本没给其他人任何抢救他的机会。文一熠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文鹏飞张着双手以拥抱天空的姿势和飞一般的速度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那次可把文鹏飞摔结实了，躺在地里半天起不来，古董级的大二八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后来是小伙伴们回了村报了信，文鹏飞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文鹏飞他叔借了邻居的摩托三轮车把他连人带车拉回家的。

　　虽然平时骑车摔一下也是家常便饭，几个人几乎都摔过，可文鹏飞那次实在摔得实在过分惊天地泣鬼神。

　　一群人缓过惊吓那个劲之后，几乎快要笑死了。

　　文鹏飞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群人也笑了半个月，那段时间都不能提到那件事，一提起来，六个人就笑个没完。

　　偏偏文鹏飞也是个心大的主，伤好之后各处去宣传自己的光荣事迹，从心路历程讲到个人感受，一点没觉得丢人。

　　那件事给他们几个人提供了整整半年的笑料。

　　文一熠当时坐在后座，一秒都没错过地观赏了整个过程，现在文嘉秋一提起来，再看着不远处猴子一般上窜下跳着打沙包的文鹏飞，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文嘉秋也跟着笑。

　　一笑就有点停不下来，俩人脸对着脸乐了半天。

　　“傻了吧你俩，乐什么呢？”文鹏飞在不远处扔着沙包朝他们喊道。
　　俩人一听更乐了，文一熠都笑不出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