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55、第 55 章

　　文嘉秋终于停下，慌乱地坐起身，文一熠立在他面前，眼眶已经红了。
　　“点儿点儿......”文嘉秋伸手要拉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同时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你有病吧文嘉秋！谁让你这么想的？”
　　文一熠觉得自己花费一上午输进身体的药水好像突然间就失效了，或者是随着她流出来的眼泪挥发了。
　　因为她现在比生病时还要难受，她生病时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但现在却因为文嘉秋的这些话泪流满面，甚至不愿意去回想任何一个字，希望他没说过，希望自己听过就忘。
　　每一个字都比她昨天硬熬过来的每一秒更让她痛苦。
　　好像又发烧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连呼吸都觉得费力，文一熠捂着眼睛蹲在地上，文嘉秋从床上跳下来，刚碰到她的手就被她用力推开。
　　她推开他，但哭着的时候又一遍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她不再骂他，只是哭着念着他的名字，却比痛痛快快地骂他更让文嘉秋难受。

　　文嘉秋咽下喉头的苦涩，也蹲下去，跟她面对面，低声说：“点儿点儿，你知道的，我没办法的。”
　　“你不想听，我就再也不说，但我还是会这么想。”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想的。”
　　“你们对我真的很重要，从前是，现在更是。从前是因为你们是朋友，现在是因为你们不仅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恩人。”
　　“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们。”

　　话都让文嘉秋说完了，文一熠无话可说，只是哭，也只能哭。

　　因为发现刻意的避而不提和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并不能消解一丁点的苦难，更别提淡化随之而生的苦痛。

　　她这样一直努力装作一切并未被改变的样子，不仅十分可笑，而且对文嘉秋不公平。

　　文嘉秋脚下的路已经那样艰难到步步维艰了，她不能再剥夺掉他倾诉的权利，不能将文嘉秋丢弃到孤军奋战的孤岛上。

　　他们给予的关切和善意，并不总是救旱的甘霖，有时也是孤岛四周越涨越高的海水。

　　文嘉秋靠近过去，抬手搂住文一熠，拍着她的后背：“尤其是你，最要谢谢你。”
　　文一熠终于松开捂着眼睛的手，紧紧地抓住他衣服，抽噎着像小动物一样把额头靠在他肩膀上，被他整个抱在怀里。
　　“对不起。”文嘉秋听到怀里的文一熠哭着这么说。
　　到现在情绪都一直挺稳定的他莫名其妙地被这三个字催红了眼，文嘉秋使劲眨眨眼，语气轻松地开口：“是不是又发烧了？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怪我......”文一熠哭得几乎说不成话。
　　“怪你什么啊？”文嘉秋抱紧她，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别乱想，世界上最轮不着跟我说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不怪你，点儿点儿最好了。”

　　文一熠老老实实在家——准确来说是在文嘉秋家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才去上学，下午放学文嘉秋再接她过去打吊瓶。
　　文一熠这次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打了三天吊瓶就好得差不多了。

　　剩下差不多一个月就要中考了，文一熠专心投入，一直到考试前一个星期她才想起来问文嘉秋要不要去参加考试。
　　当时她正趴在文嘉秋房间的大木桌子上翻看作文素材，文嘉秋听完她的问题后就沉默了。
　　文一熠当时也就是随便一问，心思大部分都在作文书上，问完也没注意文嘉秋回答了没。
　　她看完手里那一页要翻页的时候，忽然听到文嘉秋问她：“你觉得我要不要去？”
　　“啥？”文一熠已经忘了刚才在聊什么了，下意识问了一句，回头看向他。
　　文嘉秋坐在床边，身子后仰，手臂撑着床，也看着她。
　　文一熠就又问：“啥呀？”
　　文嘉秋：“考试，你说我去考不？”
　　“都行啊，看你有时间没。”文一熠不以为意地回过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没时间就不去，有时间了就去，就当模拟了，积累经验，反正今年的也不算数。”
　　文嘉秋眼也不眨地望着文一熠的背影，半晌后胳膊一松，人仰面躺在床上，看不到文一熠了，他又盯着房间的水泥顶，然后慢慢说：“那就去呗，就当陪你们了。”
　　文嘉秋的语气很自然，就像他平常一样，脸上的神情和眼神却都很空。
　　文一熠背对着他，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中考需要去本镇直属的县城考试，他们要考的高中也都在县城。
　　学校安排了包车组织学生去考试，一个班一辆大巴车，统一吃饭，统一来回，不需要家长探视和接送。
　　文一熠和文嘉秋不在一个班，自然也不能坐同一辆车。
　　一大早文一熠就去了文嘉秋家里，王迎春一直念叨了好几天，说考试的那三天早上要给他们做饭，让文一熠起了床就过去。
　　吃过王迎春煮的加蛋阳春面，文嘉秋骑电动车载着文一熠在村口跟文雅莉集合。
　　本来文梦新也是要跟他们一块骑车去的，但是这孩子考试前几天在家吃雪糕和西瓜把自己吃成了肠胃炎，昨天还在诊所打吊瓶。
　　文梦新父母如临大敌，她倒是心态好，还反过来安慰她爸妈说问题不大，被她妈一通骂。
　　考试当天她父母不放心让她自己骑车去学校集合，亲自接送。
　　三个人照常停好车，文嘉秋把文一熠的书包从车筐里拿出来递给她：“再看看东西拿齐了没。”
　　文一熠打开书包：“你这都问了三遍了，把我搞紧张了都！”
　　文嘉秋笑笑，凑过去跟她一起看着她书包里的东西：“药呢？晕车药呢？”
　　“这儿呢！”文一熠翻出来给他看，“这儿呢！”
　　“行，放着吧。实在难受了再喝，要不影响考试怎么办，而且你……”
　　“哎呀卧槽！”文雅莉不耐烦地抠了抠耳朵，出声打断他，“你咋比我班主任还絮叨？真绝了啊你！你路上说一路了你知不知道？！我听得都快疯了！差点也他妈想看看自己书包里头东西带齐没！”
　　文一熠听到一半就开始笑，文嘉秋跟着笑了起来，朝文雅莉伸出手：“那我帮你检查检查。”
　　“不用！”文雅莉一甩手，“今天就算我把一熠的书包背上，能不能上五高也得看命。”
　　县城的普高排名简单粗暴，一二三四五，五高是最差的那个学校。
　　其实初中三年里文雅莉也有一段时间成绩还是不错的，那样的成绩完全是可以考上四高甚至是三高的。
　　文一熠听完叹口气，过去拉着文雅莉试图向她传授数学选择填空题如何蒙答案。
　　文嘉秋跟在她们身后，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
　　他们镇考生被分配在县一高考场，一高规模较大，建了两个校区，一南一北，他们四个人被两两分开，文一熠和文雅莉在南校区，文嘉秋和文梦新在北校区。
　　从考试前一个月到考试结束那几天，文一熠几乎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学习和考试上，对于身边的很多事都缺乏关注。
　　最后一门考完，时间还早，学校的车把他们带回镇上之前，带他们去参观了几个职高。
　　职高门口有专人在等，他们下车后，就带着人往里进，给他们介绍。
　　有的人压根没听，拿了手机到处拉着同学合照，有的人却跟着从头听到了尾。
　　人生的道路到了这里就要分岔，然后前方还有更多的岔路口等着他们，一直到他们走到陌路。
　　文一熠自然也是属于不打算参观的那群人，下了车就在人群里找文嘉秋，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人。
　　倒是文梦新过来找到了她，挺纳闷地问她：“找谁呢？搁这一通转。”
　　文一熠比她更纳闷：“嘉秋啊！文嘉秋人呢？”
　　文梦新古怪地看着她：“他今天不来考试啊，他没跟你说啊？”
　　“啥？！”文一熠惊讶地提高声音，努力回想了一下，“他没跟我说啊，他今天早上不是还跟咱们一块来学校了，怎么会不考试呢？那他人呢？”
　　“走了啊。”文梦新说，“把你送到学校他就回去了，压根没上车。”
　　“啊？我都不知道……”
　　“我也是上车的时候看见的，见他骑个车往回走，就喊住他问他干啥呢，他说他今天家里有事，就不考了，还说让我好好考试，我就以为他跟你说过了。”
　　“没有，他完全没跟我说。”文一熠轻轻皱眉，摇了摇头，隐隐总觉得事情不太对，但仔细想想，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反正文嘉秋明年要复读，今年考不考这个试都不重要。
　　文梦新晃晃她胳膊：“可能忘了跟你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可能怕你惦记他。”
　　文一熠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
　　“行了，别想了，去找雅莉照相走。”文梦新拉起她的手，踮脚四下张望着寻找文雅莉的身影。
　　文一熠就把这件事先放下了，跟着她一起找文雅莉。

　　兜兜转转，包车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也已经下午了，五六点钟的太阳依旧毒辣。
　　文一熠背着书包跟着人群下车，眼睛被刺得睁不开，感觉车上空调留在身上的凉气一瞬间就没了。
　　文一熠拿起手里的各种宣传单遮在头顶，被晒得一时有些懵，眯起眼睛茫然地跟着人群走。

　　刚走了几步，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来人掌心很热，带着和四下燥热的空气一样的温度，热得文一熠吓了一跳。
　　但下一秒她就猜到了来人是谁，扭头果然看到笑眯眯的文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