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117、第 117 章

　　吃过饭，文嘉秋问她要不要在家休息一天，文一熠摇摇头说要回学校，文嘉秋就又把她送回了学校。

　　回到学校的时候，午休时间已经结束，文一熠直接去厕所洗了把脸就到教室开始上第一节课。

　　下午的课结束，文一熠原本是不打算去食堂吃晚饭的，拿出桌兜里的面包时，她又想起文嘉秋送她过来时路上反复的叮嘱。

　　犹豫了几秒，文一熠把面包放回去，拿了饭卡起身去食堂吃饭。

　　她来的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基本每个窗口都有人在排队。

　　文一熠随便选了个窗口排上队，伸手去衣服口袋里掏饭卡。
　　饭卡其中一面触感不太对，她不知道是什么，下意识跟饭卡同时拿出来。

　　是一张被乱七八糟折起来又被挤扁的白色纸片。

　　文一熠把它展开，白色圆形的草纸，镂空出了一个古代铜板的形状。

　　身后有个男生低声骂了句脏话，左右排队的同学闻声奇怪地看过来，然后相继露出惊恐又异样的眼神。

　　文一熠平静地把这张不知道怎么进到她口袋里的纸钱抓成一团捏在手心，转身离开排队的队伍往外走。

　　文一熠掌心捏着那张纸，才终于有了些实质的感觉，但却没什么更明确的感受。

　　也许因为摆在她面前的问题不是一道非黑即白的选择题。

　　又也许因为老人后来在她的幸福中消失，却没有在她的痛苦中隐身。

　　于是她之前获得的幸福也被后来的痛苦反噬，腐烂畸变成痛苦的一部分。

　　文一熠记得他来接自己放学时自己跑向他时的快乐心情，也记得自己挨打时他一动不动的沉默模样。

　　两种味道在脑海里混杂，令她眩晕欲呕。

　　文一熠冲进教学楼的厕所里呕吐，吐到喉咙痉挛，泛出苦涩的汁液，然后决定永远不再思考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交白卷，而是把这道题目从试卷上撕掉。

　　葬礼之后，文嘉秋每天都会跑到学校看看她，有时候文雅莉也会跟着一起过来，但大部分时间是文嘉秋一个人过来。

　　见了面也不说什么，好像真的只要看她一眼就足够。

　　学校高考期间依旧要集中管理，文一熠的考场被分在了其他学校，考试前一天由学校组织统一过去看考场。

　　两个学校之间有些距离，学校安排了大巴车专程接送。

　　到了学校就要自己找考场，文一熠刚下了大巴，手腕就被人握住。

　　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任对方带着自己挤出人群。

　　文嘉秋已经提前看了考场分布图，两个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考场。

　　隔着窗户确认了自己的座位后，文一熠就收回了目光，反倒是文嘉秋又在窗户边看了半天，然后跟她说：“挺好的，有空调，表也挺准的。”
　　文一熠靠在走廊的栏杆边，闻言点点头：“不错。”

　　考试第一天，文一熠一下车就看到不远处树下站着的文嘉秋。

　　从老师手里领了准考证以后差不多就要进场了。

　　文一熠挤在人群中，一时没办法挪动，她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刚要踮起脚往那个方向看，身后就有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有些躁乱的心瞬间静下来，文一熠回过头。

　　文嘉秋笑着对她说：“别紧张。”
　　她也笑了一下，又把头转回去。

　　走到校门口，那双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离开了。

　　文一熠没再回头，跟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考试第二天，文嘉秋依旧出现在那棵树下，他个子高，文一熠下车第一眼就能找到他。

　　领完准考证，文一熠再一回头，他已经又站到了她身后。

　　文嘉秋抬手给她捏了捏肩膀：“下午我跟雅莉来接你。”

　　考试结束，文一熠跟着人群挤出考场，一眼就在挤得水泄不通的校门口看到站得很高的文雅莉。

　　刚要朝那边挥手，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揽住她肩膀把她往后带了一下，很及时地避开了前面男生差点甩到她脸上的书包。

　　下一秒胳膊上一轻，还没来得及背起来的书包也被接过去。

　　文一熠闻到很熟悉的香皂气味，将她同周围因为暴晒和拥挤而格外污浊的空气隔开。

　　她终于有机会好好喘口气。

　　觉察到她深呼吸的动作，那只手在她肩膀上捏了捏：“辛苦了。”

　　文一熠仰起脸看他，没防备正对上直射的阳光，被刺得眯起眼。

　　立刻有只手遮到她头顶，但室内待太久，文一熠的眼睛一下缓不过来，皱着眉闭上眼。

　　那只手又往下移，虚虚地捂住她眼睛。

　　文一熠没再抬头，被文嘉秋带着很顺利地走出人群。

　　文雅莉不知道从哪搞来一个塑料凳子站在上面，怀里捧着一大束花，见到文一熠就扑下来，连人带花一把抱住她：“宝贝辛苦啦！”

　　文一熠笑着被她抱住，也伸手搂住她的腰，靠到她肩膀上。

　　太阳太晒，三个人很快上了车，车后座放着一束一模一样的花。

　　“梦新她家里去接她，我跟她说好了，咱们等会秋子家见。”文雅莉说。
　　“好。”文一熠点点头。

　　文雅莉盯着她看了几秒，靠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好厉害啊我的宝，真是辛苦了。”
　　文一熠被她逗得笑了起来，随她又抱住自己。

　　文嘉秋在前座当司机，到了学校又一手包揽了搬东西的任务。

　　他提前准备了行李袋，文一熠寝室的行李满满地装了两袋子，文雅莉打算跟文一熠一起搬重的那袋，把稍微轻一点的那一袋留给文嘉秋。

　　两个人比划抬东西姿势的功夫，文嘉秋过来直接一手一袋提起来就要走。

　　文雅莉拦住他：“你也给我俩剩点活干干吧，把自己当驴使吗？我也是过来帮忙的好吧！”

　　一分钟后，文雅莉一脸无语地提着个暖水瓶跟在健步如飞的文嘉秋身后往校门口走，身旁是拿了个塑料脸盆的文一熠。

　　把东西放到后备箱，文嘉秋打开后座车门，说：“你俩就在车上等吧，教室那边我去就行了。”
　　说完也不等她们回答，他抬手擦了一把汗就转身又往学校里走去。
　　文雅莉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服了。”

　　文嘉秋的动作干脆利落，来回两趟就把文一熠教室的东西搬好。

　　三人很快就返程回文沟村。

　　到了村口，文雅莉坐直身体拍了拍车座：“我先去找梦新，等会我们俩去你家跟你们汇合。”

　　文嘉秋在村口停了车，文雅莉抱着给文梦新的那束花下了车。

　　两分钟后，文嘉秋在家门口停下车，才发现方才文雅莉下车时还醒着的文一熠已经在后座睡着了。

　　她靠在车窗上的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但却睡得很熟。

　　文嘉秋不忍心这么快叫醒她，就先下车一趟一趟地把后备箱的东西搬回去。

　　搬完最后一趟，文一熠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在睡，看起来没有一点要醒的样子。

　　用这么难受的姿势一直睡下去也不是办法，文嘉秋站在车门外看了一会儿，还是捏着她的指尖轻轻晃了晃，柔声唤她：“点点，点点，上楼睡吧。”
　　文一熠眼皮动了动，半睁开眼。
　　“我背你上去好不好？上楼再睡。”
　　文一熠半睡半醒，很费力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即就要起身。
　　但她忘记自己是坐在车里，直接就要站起来。
　　文嘉秋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护在她头顶，才没让她的头撞到车顶。
　　“好了。”文嘉秋另只手握住她胳膊让她坐回去，“你听话，我背你回去。”
　　说着，他拉着她的手腕弯下腰，带着她趴到自己的背上。
　　文一熠困得厉害，仅剩的意识在再次闻到熟悉的香皂香味时彻底耗尽，沉沉闭上双眼。

　　文嘉秋把人背到楼上时，文一熠已经睡得比在车里还沉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到床上，拉上窗帘。

　　文一熠无知无觉，连姿势都没换。

　　文嘉秋看到她在睡梦中都微微拧着眉头，就伸手在她眉间轻轻摸了摸，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把风扇打开放在床脚，在门口又看了她一会儿，关上门下了楼。

　　文雅莉和文梦新提着冰啤酒和冰可乐过来的时候，文嘉秋正在厨房准备晚上的烤肉。

　　“一熠呢？”文梦新趴在厨房门口问。
　　“在楼上睡觉，客厅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们先去客厅看会儿电视吧。等会吃饭我再去叫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好。”

　　文嘉秋在客厅的地上铺了凉席和垫子，文雅莉和文梦新坐在上面聊着天看电视，突然听到楼上的房门一声巨响，然后是凌乱的脚步声和文嘉秋慌乱地喊她们的声音。

　　文雅莉和文梦新惊诧地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往外跑。

　　她们一出客厅，就见文嘉秋从楼梯上跑下来，怀里横抱着文一熠。

　　“怎么了？怎么回事？一熠怎么了？”两人快步迎上去。
　　“她在发烧，身上很烫，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话音未落，文梦新就伸手把手背贴到文一熠额头上，脸色一变。
　　“我靠。”摸到文一熠手腕的文雅莉也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不行，这温度太高了，快去镇上的诊所打一针吧，现在就去，别耽误时间了。”文梦新立刻说。
　　“诊所不行。”文梦新听到文嘉秋的声音像是在发抖，“上次她这样的时候......”
　　他抱着文一熠的手收紧：“去医院，要去医院。”
　　“好好好，去医院。”文梦新说，“现在就走。”
　　“对对对，走走走。”文雅莉也说，“快！”
　　文嘉秋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人抱紧，快步往门口走。

　　到了车边，文雅莉看着文嘉秋的脸色，建议道：“我来开吧，你带着一熠坐后面。”
　　“我开。”文嘉秋摇摇头。
　　文梦新已经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快！让她躺在我腿上！”
　　文嘉秋把文一熠抱进去，文梦新护着她躺好：“快走。”
　　文雅莉和文嘉秋迅速上了前座。

　　汽车很快驶出文沟村往市区赶。

　　路上等红绿灯的机会，文雅莉和文梦新见缝插针地跑下车去路边的店里买了冰水和退烧贴。

　　文一熠身上烫得吓人，脸色却异常的苍白，白到嘴唇都没有血色，一路上文梦新和文雅莉换着方法叫她，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离医院越来越近，他们三个人的心却越来越沉。

　　到了医院，文嘉秋分秒不耽误地冲到后座抱起文一熠，三个人朝急诊夺路狂奔。

　　一路上用尽物理降温方法，文一熠的体温依旧直逼四十度，医生那边很快开了药水先挂上，然后才安排抽血做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直接安排了住院。

　　药水滴完，文一熠的体温终于稍稍降下来一些，但还是昏睡不醒。

　　文嘉秋拿了病历单，看到上面写着自己最怕见到的两个字——肺炎。

　　他在病房外的走廊低头眼也不眨地盯着病历单，站在他旁边的文梦新看不下去，把那张纸从他手里拿走：“别看了。”
　　“小时候那次她就是这样，发高烧，怎么叫也叫不醒，我那时什么也不懂，跟我爸妈送她去诊所，怎么都不见好，后来她被救护车带走，在医院住了很久才出院，然后就一直身体不好。”
　　文嘉秋眼睛盯着地面，慢慢地说：“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是我当初耽误了她治病，如果当时早点送她去医院，会不会她后来就不用受那么多苦。”
　　文雅莉在一旁听得皱起眉，开口道：“当时她生病的时候你才几岁？你是医生还是神仙？说这种话？”
　　文梦新终于知道为什么文嘉秋坚持要来医院，她拍拍文嘉秋肩膀，不说什么，只是轻轻喊了喊他的名字：“秋子。”

　　文嘉秋抬起头，双手搓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来：“你们先回去吧，医生说今天晚上要是能彻底退烧就没事了，今天晚上我守着，你们回去休息一下。尤其梦新，你刚考完试，回去休息吧。”
　　“好。”文梦新点点头，拉了一下正要说话的文雅莉，“我们回去收拾一些住院的东西，明天一早就过来。”
　　“你也别乱想，一熠这次一定很快就能退烧。”

　　可惜事与愿违，夜里文一熠还没降回正常温度的体温又升了起来，再次变成高烧，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文嘉秋最害怕的那种情况发展，简直就像多年前的噩梦倒带重演。

　　文嘉秋守在病床边，整夜没睡。文一熠高热不退，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凉，脚腕像被多年前的噩梦生出的触角紧紧缠住，然后那股冰冷的、令人不安的凉意一点点往上爬。

　　凌晨的时候，文一熠在退烧药起效的间隙里稍稍有了一些意识。
　　她双眼睁开一条缝，发现自己没扎针的那只手被文嘉秋双手捧着，紧紧捂在他脸上，有温热的东西正从她指缝里流出来。

　　耳朵里听到的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雨幕，但她还是清楚分辨出文嘉秋低低的哭声。

　　文一熠想出声，又想动动手指，但是连指尖都像灌了沙，随即有更重的困意裹挟而来，她再次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