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114、第 114 章

　　文嘉秋生日那天，刚好赶上学校周末放假，四个人又聚在文雅莉的房子里。

　　文嘉秋右胳膊还打着石膏，其他地方的纱布全都摘掉了，剩下依旧狰狞的伤口露在外面，文一熠也第一次完整看到他左臂上的伤。

　　文雅莉定了个大蛋糕，跟文梦新一起在旁边插蜡烛插得不亦乐乎，文一熠拉着文嘉秋看他胳膊上的伤口。
　　拆了线的伤口依旧狰狞，像条毒蛇一样附在他手臂上。
　　文嘉秋看着她的表情，手掌轻轻捏了捏她手心：“没事儿了都，等痂掉了就好了。”
　　文一熠没说话，只是抬起头来。
　　蛋糕上插了五颜六色的十八根蜡烛，文梦新起身关掉了客厅里的灯：“许愿啦秋子！”
　　“快许愿快许愿！”文雅莉拍拍手。
　　黑暗中，文一熠反手在文嘉秋手掌上很快地握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
　　文嘉秋依旧看着她，听到她轻声说：“许个愿吧。”
　　他虚握住自己被握过的左手，转向烛火摇曳的蛋糕，在她们的歌声中闭上眼。

　　许了愿，文嘉秋吹灭蜡烛。

　　文梦新拿着切蛋糕的刀子，问道：“秋子你这手能切不？”
　　“给他吧。”文一熠正在把蛋糕上的蜡烛拿下来，“他小时候左撇子，这手包扎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了。”
　　文嘉秋闻言，左手朝文梦新伸过去：“那我切。”
　　“你不说我都忘了。”文梦新笑了起来，把刀递给他，“小时候刚认识的时候，秋子两只手都能写字，给我羡慕坏了。”
　　文嘉秋从小就是左撇子，上学之后写字改成了右手，但是吃饭还是喜欢用左手，父母说过他几次，他都不肯换右手，也就随他去了。
　　家里出事之后，他经常在文一熠家里吃饭，一开始文一熠还喜欢跟他坐在一起吃，两个人肩并肩地挨在一起。
　　人挨得近了，筷子就总打架。
　　打了几次后，文一熠就不乐意跟他坐一块了。
　　文嘉秋发现问题后，就自己私下偷偷练习右手拿筷子，练会了之后，他每次吃饭才敢主动往文一熠旁边坐。
　　筷子打架的问题解决了，文一熠也没再不乐意跟他一起坐。
　　后来文嘉秋就再没用过左手吃饭，要不是文一熠今天提起来，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以前是左撇子这件事。

　　文嘉秋握着塑料刀柄，活动了一下手腕，站起身来。
　　手起刀落，奶油蛋糕一分为四，跟切西瓜似的。
　　文雅莉莫名乐了起来，笑得靠在沙发上。
　　“怎么了？”文嘉秋举止间颇有他平时做菜的风范，说话的功夫已经一刀一块开始分蛋糕了。
　　“没怎么。”文雅莉坐起来，朝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厨神！”

　　文雅莉提前跟楼下的烧烤店订了餐，蛋糕还没分完，烧烤就送上来了。
　　烧烤饮料什么的一摆上，桌子上连放双筷子的缝都没了。
　　“都愣着干嘛？”文雅莉起开一瓶冰啤酒，“赶紧的！干个杯！”
　　文梦新给自己和文一熠一人开了罐可乐，文嘉秋被安排了一杯牛奶。
　　四人碰杯，她们三个人异口同声：“文秋子生日快乐！”
　　文嘉秋笑着把自己手里的牛奶一举：“我干了！”

　　文嘉秋的生日后，天气一天天冷下来，文雅莉的美容院也慢慢成型，在年前装修完毕，准备春天开业。

　　文嘉秋拆掉了胳膊上的石膏，终于在冬天回了文沟村，假装自己只是去外地了一趟。
　　他有意遮掩，再加上冬天衣服厚，王迎春和文志军都没发现他身上的伤。

　　文一熠和文梦新一个南校区一个北校区，一个文科一个理科，但忙起来全都一个样，临近年关才放了寒假。

　　文梦新有家人去接，文雅莉和文嘉秋就打车去接文一熠，她上了车没说几句话就靠着车窗沉沉睡着。
　　文嘉秋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看着她又瘦了一圈的侧脸，无声地长长叹出一口气。

　　回了文沟村一进门，文一熠就看到文志军拄着拐杖守在客厅门口，一见她就笑着朝她招手。
　　文一熠快走几步，笑盈盈地迎上去：“怎么了伯？”
　　文志军动作不太灵活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喜糖，往她手边递。
　　文一熠赶紧抬手接住。
　　文嘉秋这时跟上来，笑着问：“哪来的糖？”
　　文志军一边把文一熠捧着糖的手往她那边推，一边有些含糊地重复道：“点点吃......点点吃......吃糖......都给点点”
　　文嘉秋伸手扶住他：“她吃她吃，给她的，都是她的，我不抢。”
　　文一熠把那包糖抱住，对文志军点点头：“谢谢伯。”
　　文志军又笑起来，看起来很开心。
　　文一熠看着他脸上的笑，抱紧手里的糖。
　　文嘉秋把文志军扶回卧室，看到文一熠依旧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糖，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文嘉秋走过去，“不想吃就放着，没事儿。”
　　文一熠没说话，拆开袋子剥开一颗水果糖吃了。
　　“不喜欢就别吃了。”文嘉秋伸手去拿她手里的袋子。
　　“不要。”文一熠双手捂住袋子，“只能分你一半。”

　　文一熠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就跟着文梦新和文雅莉出门，带回来一堆年货，又给文嘉秋家里一人买了件新衣服。

　　路上她们商量好今年的年夜饭一起出去吃，但是回来告诉文嘉秋的时候，他却不肯，坚持要自己做。
　　他这半年来凡事都接受安排，唯独这件事怎么也不肯让步。
　　文一熠站在厨房冷着脸跟他对峙。
　　“已经半年了，做些菜而已，真的没事的。”
　　“而且我妈见我不做饭出去吃，会怀疑的。”
　　“放心吧，我会尽量用左手的。”
　　文一熠依旧不放心，但是文嘉秋这次犟到几乎有些任性的地步，她们只能把食材都尽量买成半成品。

　　大年三十的傍晚，文梦新和文雅莉连端带提地从文梦新家里带过来一堆食材，全是文梦新妈妈准备好的。
　　两个人把东西送到厨房，文嘉秋看着几乎堆成小山的炸物和包子饺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安全到达安全到达。”文梦新活动了一下手腕，“秋子你找个地方放一下，这个盆我等会儿还得带回去。”
　　文嘉秋：“帮我谢谢婶儿。”
　　文梦新挥挥手：“小事小事。”
　　文雅莉也在旁边长出一口气：“妈的终于到了，路上我老感觉饺子要掉！”
　　文梦新笑嘻嘻地凑过去给她揉手腕。
　　文嘉秋拿了东西过来把盆腾出来：“一熠在客厅，你们也去客厅坐着吧，等会饭就好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今天晚上就不在这吃了。”文梦新接过盆，“不过我把雅莉留这儿了，你管她的饭。”
　　“好。”

　　文梦新跟文雅莉进了客厅，聊了几句，文梦新就回家了，文雅莉留下一起吃饭。

　　文一熠再三劝阻，文嘉秋还是在厨房忙活了几个小时，收拾了一大桌子菜出来。

　　今年的雪一直拖到大年夜才下，虽迟但来势汹汹，春晚播到一半，外面的天地就已经白茫茫一片了。

　　文一熠一觉睡醒，雪更大了，她下楼转了一圈，没找到文嘉秋。
　　她又上楼，四下看了一圈，就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冒着大雪在雪地里往房子这边走。
　　文一熠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那个身影。
　　她想起夏天那场关于大雪的梦，空中的雪花不再飘往地面，全部落到她心口。
　　这时雪中的人像是有什么觉察般抬起头，准确地看向她的方向。
　　他头上戴着帽子，原本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这时拿出来举高朝她挥了挥，文一熠看到他手上戴着自己送他的手套。
　　她隔着雪花看着文嘉秋脸上的笑容，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像过了夜的积雪一样亘在喉咙里。
　　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那时文嘉秋在客厅里脱掉落满雪花的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老式绿豆饼递给她。
　　她昨天跟文梦新和文雅莉闲聊的时候随口说想吃。
　　文一熠接过来，低头看着包装袋：“明天我跟雅莉去市区住。”
　　身旁整理衣服的声音突然消失，过了几秒后又跟文嘉秋的声音一起响起来：“好，她那里暖和，明天我送你。”
　　“不用。”文一熠抬起头，逼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她已经叫好车了。”

　　第二天一早，文一熠睁开眼就看到文嘉秋站在房间的衣柜前，什么动作也没有，就只是那么站着，像是在发呆。
　　听到文一熠坐起身的动静，他才转过头，有些被惊到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措：“你......开学前还回来吗？”
　　随即他又立刻补充道：“我不知道给你带多少衣服。”
　　文一熠垂下眼，淡淡道：“不回了，到时候直接去学校。”
　　“好。”文嘉秋似乎是轻轻点了下头，“那我全给你带上。”
　　“不用，带几件就行了。”文一熠重新躺回去，拿被子蒙住头。

　　文一熠真正起床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文雅莉也睡眼惺忪地过来了，说叫的车等会就到村口。
　　文嘉秋煮了两碗面条端到客厅：“还有八宝粥，不想吃面的话，可以喝粥。”
　　文雅莉歪在沙发上：“妈呀，这么老些，这算是早饭还是午饭啊？”
　　文嘉秋在一旁递筷子过来：“你们吃了再走，锅里的鸡蛋马上就好了。”
　　文雅莉想劝他别忙活了，但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文一熠突然坐直身子接过筷子，低头开始吃面。
　　文雅莉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也接过筷子。
　　过了一会儿文嘉秋端过来两小碗蛋羹放在桌子上。
　　文一熠碗里的面条已经吃下去大半了，她抬起头对文嘉秋说：“我还想喝粥。”
　　文嘉秋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就点点头：“好，我去给你盛。”
　　筷子上还夹着几根面条的文雅莉终于忍不住扭头打量文一熠，有些惊讶：“你这么饿？”
　　文一熠轻轻嗯了一声，埋下头继续吃面。

　　吃过饭，雪还在下，但是车已经到了。

　　文嘉秋送她们到村口，又趴到前车窗叮嘱司机路上开慢点。
　　车开动的时候文一熠才扭头，隔着车窗看到文嘉秋立在大雪中目送她们，她就又想起那个梦。
　　汽车慢慢加速，文嘉秋的身影很快从车窗外消失。
　　路口拐弯，后视镜中的身影也消失。
　　文一熠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却突然听到身旁文雅莉讶异的声音：“怎么了宝？怎么哭了？”
　　文一熠闻声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有滴眼泪落在她衣领上，她迟钝地伸手摸，才发现自己满脸眼泪。
　　文雅莉已经靠过来抱住她，声音温柔：“怎么了？跟我说说。”
　　文一熠只是沉默地靠到她怀里。
　　文雅莉揉着她的后背，想到前几天文梦新生无可恋地跟她说感觉自己可能活不过这个高三了，她觉得文一熠的眼泪也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于是她就问：“是不是高三压力太大了？”
　　“嗯。”文一熠在她怀里闭上眼睛。
　　“没关系的。”得到答案后的文雅莉松了一口气，继续揉着文一熠的后背，拿出同样说给文梦新的那句话来安慰她，“别怕，什么都别怕，大不了以后我养你们。”
　　“你俩都不用怕。”
　　其中一个字眼戳中文一熠的伤口，她确实害怕，正在害怕，并且今后也会无止境地害怕下去，直到有一天她在大雪中彻底松开那只手。
　　文一熠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倚靠在文雅莉的身上，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再次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