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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 ...

  •   回到学校那天晚上突然下暴雨,夜里文一熠又被一些毫无新意的梦境困住。
      梦中她坐在倾盆大雨中,抱着一个冰冷僵硬的黑狗尸体不停地哭。
      雨滴落下来,像毫不留情的拳脚砸到身上。
      后来那片天地混沌起来,她什么都分不清了,雨声像哭声,哭声像雨声。

      早上睁开眼,梦里那种浑噩晕眩的感觉也如影随形地追出来,她跑到厕所里呕吐。

      早读过后就开始周测考试。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色也阴暗,教室里开着灯,映得文一熠本就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看起来愈发惨白。

      第一场考试结束,跟文一熠座位隔了一条过道的周然然过来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文一熠笑着说只是晚上没睡好,又把刘铭昨天拿给自己的巧克力分给她。
      教室里那时很嘈杂,目光和声音都交错混乱,文一熠跟周然然简单聊了几句,没注意到教室前排那道一直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中午午休,依旧坐在考试安排的座位上。

      文一熠的位置正好在教室空调的风口处,冷风吹着她的后背,她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梦中寒冬降临。
      她跟在文嘉秋身后一直走,天地间到处是雪。
      飘着的雪,静止的雪,挤满整个世界。
      他们手牵着手,一直走一直走,不知来路,不见尽头。
      后来她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也听不到脚踩进积雪的声音,却能听到积雪变厚的声音。
      然后她松开手,停下脚步。
      前方的文嘉秋回过头,大雪苍茫中,他的面容轮廓格外清晰,像是被画笔反复描摹勾勒过无数遍。
      “点点......”文一熠看着他露出茫然的神情,被她松开的那只手往前伸,“你不要跟我一起了吗?”
      文一熠只是望着他。
      他的神情骤然变得哀切,另只手也朝她伸过来:“你不要跟我一起了吗?”
      等不到回答,他就再问一遍。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雪势骤然变大,狂风卷着雪花扑向他们,文嘉秋的面容和声音都变得支离破碎,那双朝她伸着的手却纹丝不动。
      “点点,你不要跟我一起了吗?”
      文一熠没有力气一般跪坐在雪地里,仰着头看着风雪中整个人都模糊起来的文嘉秋。
      千万片雪花扑向他们,狂风喧嚣中,文一熠仍能清晰地听到文嘉秋的声音。
      “你不要跟我一起了吗?”
      他的声音变亮变清,几乎是清脆起来,像幼时那样一声又一声地唤她:
      “点点!点点!”
      “你不要跟我玩了吗?”
      “点点!你不要跟我一起了吗?”她听到儿时的文嘉秋这样问她。
      文一熠仍不回答,但是掉下眼泪,哭声被风吹散。
      直到整个世界都被雪花淹没,文一熠也没有再抓住那双手。

      文一熠浑身冰凉地睁开眼。
      窗外是暑气未尽的夏末,阳光毒辣,但她却像身处冰天雪地的寒冬。
      她坐直身体,身后空调的风叶扫过一圈,冷气从她的脚底吹到头顶。
      梦里的雪花好像落到了眼睛里,被梦境外属于夏天的冷气一吹,纷纷融化,顺着文一熠的眼眶流出来。
      这股夏日里反而更加彻骨的寒意令文一熠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夏天。
      她那时也是这样冷,冷到几乎发抖,但当时身旁有人紧紧抓着她的手,流到她掌心的眼泪是唯一的热源。

      文一熠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冷风一遍又一遍地吹着自己。
      教室里有的同学趴在桌子上睡觉,有的在学习,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注意到睡了又醒的文一熠。
      坐在前排的张泽峰做完手里最后一道选择题,打算睡一会儿,他简单收拾了下桌面,趴下睡觉的前一秒,却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扭头往教室角落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他看到文一熠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满脸的眼泪,双眼像碎掉的镜子。
      然后她抬起右手捂住眼睛,像捂住流血的伤口。
      张泽峰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立刻收回目光,趴到桌子上闭上眼。

      考试考了一整天,第二天早读结束就开始对答案。
      学习委员趁着课间休息的功夫,把文综选择题的答案抄在黑板上。
      有些同学唉声叹气地表示拒绝早一秒对答案,纷纷起身,接水的去接水,上厕所的去上厕所,教室热闹成一片。
      文一熠坐在位置上,抬眼看了一眼黑板,低头找卷子。
      她低头在桌面上翻找自己的文综试卷,没注意到拿着水杯要去教室后门接水的张泽峰却绕到她这边的过道,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了她座位旁边。
      文一熠这时找到了自己的卷子,终于抬起头,发现了一旁站着的张泽峰。
      文一熠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动静,目光就移到了黑板上。
      刚记下五个选项的答案,就听到张泽峰开口:“你......”
      文一熠只好又把目光从黑板移到他脸上,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张泽峰顿了一下,刚要重新开口,历史课代表突然从后门冲进来,直奔文一熠座位。
      “天呐天呐天呐文一熠!你!你文综选择题班上最高分!全对!全对哎!一道没错!”
      “天呐天呐天呐!太牛了吧你!”
      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闻声看过来。
      张泽峰扭头看向跑过来的历史课代表:“我错几道?”
      “啊?”历史课代表没反应过来。
      “我错几道?”他盯着她,又问一遍。
      周测的题都是任课老师自己出的,本来就是为了基础知识查缺补漏,大家错误率都不高,但是满分也确实难得。
      历史课代表本来想说不记得了,但见张泽峰这么较真,就努力回想了一下:“两道吧好像,最高分是文一熠,第二名是你,好像是错了两道,我没仔细看。”
      张泽峰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谁,仰起头拿着杯子走开了。
      文一熠坐在位置上,好像事不关己,依旧在对答案。
      历史课代表扑过来:“文一熠!你都全对了!还对什么答案呢?!”
      “哦。”文一熠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慢慢地应了一声,把手里的试卷合起来。
      历史课代表看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就凑近了一点过来:“你没事吧,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文一熠摇摇头:“没事,谢谢你。”
      “好吧。”历史课代表直起身子,关心道,“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注意身体哦。”
      文一熠朝她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再次道了谢。

      文雅莉很快也得知文嘉秋受伤的事,周六的时候她给文一熠发短信说自己今天回来,又联系了文梦新,三人约好在学校附近的文化广场碰面。

      文一熠到广场的时候,文雅莉还没到,文梦新比她早到一步,老远就看见她,朝她挥了挥手,“一熠——!”
      文一熠闻声,也抬手朝她挥了挥,快步往她那边走过去。
      “一熠。”文梦新小跑着迎上来,一脸担忧和关切,开口就问,“秋子怎么了?怎么在医院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秋子他......”文梦新的语气和神情都如此亲切,文一熠看着她的眼睛,心口有东西轰然倒下,有黑色的苦涩的汁液跟着淌流出来,碰到五脏六腑哪里都疼。
      文一熠张开嘴想回答她,还没发出声音,眼泪却先掉下来。
      “秋子......”她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完整,“秋子他......他从……四.....四楼......四楼.......摔......”
      “他......”
      他跟我说他疼。
      口鼻间有种溺水的窒息感,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
      文梦新见她这样,心脏像被狠狠捏了一下,立刻上前一步搂抱住她。
      她的目光落在路边的楼房上,忽然明白文一熠要说什么,那高度兜头压下来,她呼吸一紧,开口想安慰,却先跟着怀里的人一起掉下眼泪。

      文一熠躲在文梦新怀里,被迟来而汹涌的后怕裹挟住:“梦新,我好害怕......”
      “那么高的地方......他就那么摔下来......”
      “那么高......他就那么摔下来......”
      文梦新整个心都缩在一起,为着自己这两个朋友。
      “那么高,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那么高的地方,他如果......”哭声冲碎话语,文一熠话不成句,只能发出很痛苦的哭声。
      “不怕不怕。”文梦新更紧地抱着她,眼泪流了满脸,“不害怕,我们都会好好的,会好好的,不要害怕。”
      “不怕,会好的。”
      “我们都会好的,大家都会逢凶化吉的,别害怕。”

      文雅莉下了火车就包了辆车赶过来接人。
      见到两人满脸的眼泪,她吓了一跳,赶紧拉着人上车往医院赶。
      文一熠坐在后座中间,文梦新在她身旁抱着她,另一边的文雅莉抓着她的手。
      她倚靠在她们的怀抱里,不再说什么,只有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往下淌。
      文梦新拿纸巾给她擦眼泪,轻声安慰她。
      文雅莉也轻轻揉着她的手背。
      文一熠流泪的双眼失焦地盯着正前方,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发出声音来:“你们说......是……是不是......是不是我......”
      眼泪流得更凶,她说到这里就停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再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身旁的文雅莉和文梦新搂抱着她,问她想说什么,她只是摇头,轻声说了句算了。

      到了医院,文一熠的眼泪已经停住,她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脸,让文雅莉和文梦新先去病房,又叮嘱她们不要同他说自己哭过。
      文雅莉和文梦新进了病房,就见文嘉秋坐在病床上伸着头往门口看。
      文梦新一看见他这个姿势就皱起眉:“你的伤口能这么坐着吗?”
      “没事儿,医生说可以坐一坐。”文嘉秋看看她们,又看看她们身后,“点点呢?”
      文雅莉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牛奶和水果哐的一声用力放到床头的柜子上,没好气道:“没来!”
      “啊?”文嘉秋猛地坐直身子,“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你一个伤员还惦记别人的身体健康呢?”文梦新无奈道,“上厕所去了,等下就过来了,你消停待着吧。”
      “好的。”文嘉秋靠回枕头上。

      文梦新想起刚才文一熠掉眼泪的样子,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文嘉秋身上的绷带和石膏,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叹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啊?被你吓死了!”
      “没事儿,小伤,养养就好了。”
      文梦新和文雅莉一人一边地站在病床边,打量着他,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小伤?”
      文雅莉忍不住提高声音:“都他妈动刀子了还他妈小伤?那他妈啥叫大伤啊?”
      文梦新叹口气,把床脚的病历本拿起来翻看。
      文雅莉冷笑一声:“我本来还担心文鹏飞那个傻逼会给你惹麻烦,哪想到你身边的傻逼还不止一个呢!”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观音菩萨啊!天天普度众生呢搁这儿?”
      文嘉秋垂着脑袋,无话可说。

      “干嘛呢?聊什么呢?”文一熠这时从门口走进来。
      文嘉秋闻声立刻抬起头伸长脖子看向她。
      文一熠走到病床边,问道:“这几天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不疼,一点不疼。”文嘉秋笑起来,抬起没打石膏的左手朝她们招了招,“坐,都坐。”
      三个人在床边围着坐下,不约而同地盯着他看。
      文嘉秋看她们脸色一个赛一个沉,叹口气,“这是干嘛呢都?一个个看着跟我怎么了似的?”
      文雅莉白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文嘉秋咧嘴笑了几声:“我真没事。”

      刚又聊了几句,有医生带着护士过来换药。
      她们三个站起身退到病床另一边,文一熠顺手把床边的帘子拉上。
      文嘉秋按照医生的指导翻身趴着,又转头看向她们,犹豫道:“你们要不出去转转,等会儿再回来。”
      “少废话。”文雅莉说。
      两句争论的功夫,医生已经做好准备工作,直接掀开了文嘉秋脖子上的纱布。
      伤口露出来的那瞬间,文一熠听到身旁文雅莉和文梦新同时用力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黑色的缝合线像从变形的皮肉里钻出来的变异的蜈蚣腿,密密麻麻地嵌在形状狰狞的伤口上,皮肤组织已经被碘伏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依旧触目惊心。
      文一熠用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但眼前总是模糊的一片血肉,耳中嗡鸣,恍然听到雨声,梦里梦外的界线忽然又不分明了。
      文雅莉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来:“靠!怎么伤成这样?这是缝了多少针?!”
      医生换药的动作干脆利落:“主要伤口太深了,再深点就伤到大动脉了,那就不是缝多少针能解决的问题了。”
      “伤到大动脉会怎么样?”文雅莉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医生叹口气没说话。
      文嘉秋说:“没事儿。”
      文雅莉眉毛拧起来,脸色慢慢变了,她立刻张嘴要说什么,右手却突然被身旁的文梦新一把抓住。
      文雅莉扭脸,跟她对视一眼,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猜到的答案是对的,知道为什么文一熠和文梦新都不说话,也终于明白文一熠刚才为什么会那样掉眼泪。
      她好久没有过这种多米诺骨牌一般的思考体验了,顺畅到让她心头冒起一阵邪火。但她咬了下后槽牙,看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的文一熠,任由文梦新拽着自己的手,没有再出声。
      三个人沉默地看着他换药。

      背对着她们的文嘉秋看不见她们的表情,开口问医生:“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下星期可以吗?”
      今天已经他妈的星期天了,没等医生回答,文雅莉就冷冷开口:“把你的嘴闭上。”
      这么说着的同时,文雅莉用力把手往外抽。文梦新知道如果自己动作慢一点,下一秒文雅莉的手指头就会戳到文嘉秋鼻子尖上,于是她立刻眼疾手快地往前追了一下,把文雅莉已经抽出去一半的手又抓回来紧紧握住。
      文雅莉的火被文梦新按住没发出来,只能跟医生说:“医生你别听他放屁。”
      医生考虑了一下说道:“建议再观察十天左右。”
      文梦新也没给文嘉秋再说话的机会,礼貌地接过医生的话:“好的,谢谢医生,医生慢走。”

      医生换完药离开,文嘉秋一边动作僵硬地试图翻过身,一边说:“我真觉得我差不多了,明天主治医生来查房,我再问问,我觉得我下周一——”
      “问他妈什么?出院吗?出他妈什么院!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你差不多什么了?你哪里差不多了?你当医生说话的时候我们都是聋的吗?大动脉!差一点!如果不是差他妈这个一点!我们三个现在就他妈应该是在给你文嘉秋上坟!”
      文雅莉想起见面时文一熠的泪眼,又想到方才眼前的伤口,语气和音量都愈发无法控制:
      “你救这个!你帮那个!我求求你也对我们三个发发善心!你也可怜可怜我们!你也救救我们!你也管管我们的死活!你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要我们怎么办?”
      “咱们一起多少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
      “你知道你自己的脖子才多粗那个伤口又他妈有多深吗?”
      “我才发现你这人真够狠的!你对我们真狠!”
      “操!”文雅莉一脚踹在床尾的椅子上。
      病床边的帘子还没来得及拉开,把他们几个人围在这一小块地方,文雅莉的话音落地就再没人说话。
      文嘉秋原本想用左手轻轻借一下力翻过身,但是脑子突然空白,左手结结实实地杵在床板上,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他胳膊一软,脸朝下就往床上栽。
      下一秒有双手在他摔下去之前避开他的伤口揽住了他的肩膀,撑着他翻过身坐好。
      他垂着头,听到文一熠轻声对文雅莉说:“雅莉我想喝果汁,你帮我买好不好?”
      “好的好的,我们去给你买。”文梦新立刻接过她的话:“我跟雅莉去买饮料,你俩在这等着。”
      说完,文嘉秋听到文雅莉跟文梦新离开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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