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毒中毒 ...
-
瞬息的静默。侧目看去,夜还未尽,拥翠阁的紫檀木架上的美人觚里插着的时鲜花草已经焉了,没有初摘时欲滴的光彩。
烛光阑珊,人意阑珊。然而就在众人屈从于皇后淫威之下时,却有凌乱的步伐逼近,为首的是许太医。他未曾走进,就噗通地跪下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微臣等,微臣等在大行皇帝的身上发现了,发现了——”
面上虽仍是凄恻,但心底遽然大惊,许太医的医术也颇为高明,只比温实初略逊一筹,难道他发现了七日断魂散的秘密!心不由地越跳越快,简直要蹦了出来,藏在袖子中的手沁出滴滴冷汗。
皇后忙问道:“发现了什么!”
许太医惊魂未定,道:“是西域毓珠毒!”
我不觉茫茫然,虽然平日里有所涉猎医书,然而西域毓珠毒,却是前所未闻,但一抬头,却见皇后的脸顿时白了,竟似上好的雪缎一般,没有一点血色。
庄敏夫人面色大变,忍不住颤抖地道:“你确定是西域毓珠毒?”
跪在许太医身侧的卫临,焦急地抬起头,回禀道:“娘娘,微臣为求稳妥,翻过了记载毓珠毒的医书,对照了一下,大部分症状与医书所记载的是相似的。”
皇后面色一沉,目光如炬,犀利地盯着卫临,道:“什么叫大部分相似?”
卫临又磕了一个头道:“娘娘,因为赫赫的医术掌握于巫师之手,大异于大周,甚少流传到中原,偶尔有一些,也是用赫赫废弃不用的蝌蚪文记载。这种文字,在赫赫能够识别的人就不多,流传之中经过几次翻译,其中的谬误在所难免。娘娘,为求稳妥,请召微臣的师傅温太医来,他曾经钻研过赫赫的医术,是我大周最通赫赫医术的人了。”
许太医仰头,道:“俗语有云,一物降一物,凡是毒药必有解药。据微臣所知,西域毓珠毒虽然是剧毒,中毒之后形同死亡,但在七日之内,若是解法得当,还可以生还。只是微臣不是精于这一方面,还请娘娘请来温太医!”
一个内监飞也似地闯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冒冒失失地道:“娘娘,大事不好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急得是一头子汗,豆大的沁出来,啪嗒啪嗒地滴着,口内一个劲地道:“大事不好了。不好了!”颠过来倒过去反反复复的,却只得这一句话。
皇后面上虽然镇定,但是心底已然大乱,颇有些不耐烦,道:“到底为何事?”
内监的气犹是未曾喘匀,道:“边关千里加急,赫赫摩格可汗亲帅三十万大军,以左右贤王为双翼,已经将上京围得是水泄不通!”
这一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庄敏夫人尖叫一声,花容尽失,道:“莫不是赫赫有奸细混入宫中,谋害皇帝!然而他们再进攻——天呀!”她双手紧紧地捂着小巧的下巴,两行清冽冽的眼泪汩汩地流出来。
心下大为惊惶,若是真是赫赫捣鬼,那么玄凌的假死要成真死了,而且江山危矣!赫赫的骑兵一直是我大周士卒的噩梦!倘若赫赫攻下上京,继而南下,那么靖康之变的历史惨剧要重新上演了!
皇后在这一巨变的打击下,脸色惨然,然而这只有一瞬间地失神,旋即镇定自若地道:“传哀家的懿旨,让清河王星夜赶往上京!”
内监才要奔出,却听皇后喊道:“慢着!”
皇后全然不顾各种各样盯在她脸上的眼神,平静地道:“放出消息,说皇上已经悠然转醒。传皇上的圣旨,命清河王统帅三军,抗击外寇,并以平原侯朱绍穆为监军。让宗室皇亲,王公大臣都回去,各司其职。”
皇后果然要密不发丧。换作是我,也会如此行事。现在首要的是,要赫赫退兵,若是赫赫取胜,那么大周的天下也就不复存在,皇后自然做不了太后,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因此,她自然要安定人心,众志成城,同仇敌忾,而稳定已经开始惶惶不安的人心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宣布玄凌还活着。
皇后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犀利深邃,道:“你们记住,皇上还活着,本宫还是皇后,你们还是你们。”
这话充满了胁迫的意味,若是我们胆敢将今日的事情泄露出去,那么等到我们的将会受到严厉地处置。老实憨厚的福贵嫔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本来以为玄凌死了,受惊不小,哭得一塌糊涂,现在突然听皇后说玄凌又活过来,两个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傻乎乎地道:“皇上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娘娘,你怎么一会儿是太后,一会儿是皇后?”
这话也只有憨实的福贵嫔敢说出口,皇后没等福贵嫔说完,面色已是一沉,眼睛里闪出咄咄逼人的严厉眼光,逼视得福贵嫔吓得脸都绿了,哪里敢说下去。
众人摄于皇后逼人的气势,不敢造次。
宫中资历最深的端贵妃,试探地道:“皇后娘娘,是不是要召温太医过来。温太医毕竟是国手。”
皇后微微颔首,道:“召温太医速速进宫!”
庄敏夫人秀丽的两弯修眉紧紧蹙着,眼眸里满是焦急,道:“请表姐饶恕臣妾多嘴。这西域毓珠毒,很难解的!臣妾幼时曾经学过赫赫的蝌蚪文,也看过这方面的医术,的确是古奥艰深。根据书上说,西域毓珠毒的毒性不是最强的,但是难就难在无法解。这种毒是由多样毒配制而成。每次配制毒药的时候,会因为分量放的不同,而不一样。也就是说,典籍中记载的解法只能解开典籍中记载的西域毓珠毒。”
换而言之,西域毓珠□□是千变万化的,相应的解法也是各不相同。我心下顿时雪亮,能解开西域毓珠毒的只有下毒的人吧!因为只有下毒的人才知道毒药的配方,才能有针对地配出解药。
敬德妃忙道:“那么,只有下毒的人才能解得了?”
庄敏夫人面色极差,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话说了半截,她停下来,望着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追问道:“但说无妨!”
庄敏夫人斟酌着道:“臣妾幼时,好像曾看过一本医药秘典,上面说有一个方子可以解开一切西域毓珠毒,但是年岁久远,臣妾也记不清了。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但可以肯定的是,有这样一个方子在的。不过,也从来没有人试用过,不知道行不行?”
多年来无宠的李修容,却插嘴,道:“老天爷!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讲究那么多干什么!先把方子找出来看看吧!”
庄敏夫人的语气低了下去,为难地道,“臣妾年幼无知的时候,也是一时淘气,看过之后,就将书扯下来,叠了纸船,那些纸船大约都被臣妾仍进水里了。现在哪里找得到!臣妾印象中,有这个方子的。”
真是巧,玄凌中的毒,胡蕴蓉恰巧以前看过,“大概”知道如何解。心底隐隐冷笑,胡蕴蓉不是大概知道,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要助她一臂之力,反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既然胡蕴蓉愿意出头,与皇后恶斗,我自然是乐得袖手作壁上观,坐山观虎斗了。我便附和着道:“皇后娘娘,臣妾以为胡妹妹懂赫赫的医术是最好不过了,若是记不清法子,不如每样药都备着,送到燕禧殿去,说不定看着各种各样的药材,妹妹就想起来了呢!若是想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似乎是因为看到玄凌有一线生机,喜极而泣,口内连连念佛。
这自然是中了胡蕴蓉的下怀。她立即道:“臣妾愿意试一试!”盈盈的一双美目里有了恳切的味道,仿佛暗暗地有了一丝的得意。
见胡蕴蓉答得爽利,我大约猜出了她的盘算。她宫外有人支持,自然容易知道赫赫进犯的事,便出手下毒,并把罪名算在赫赫的头上,然后她再解毒,这样她就立了大功了,正好合了“万世永昌”的谶语,可以得到玄凌进一步的信任。
微微冷笑,怪不得皇后容不下胡蕴蓉这个表妹呢,想法子要除掉。俏丽可人的胡蕴蓉可真是口蜜腹剑,面上甜笑盈盈,暗中舞刀弄剑影。她的野心真是不小,心肠歹毒,手段狠辣处,不亚于汉武帝时连同江允一道逼死卫子夫与太子一家的钩弋夫人!
暗暗齿寒,现在的胡蕴蓉眼睛紧紧地盯在皇后之位上,若是有一天,她的目的达到了,那么她的下一步就是——在心底为玄凌叹了一口气,皇后再不济,也不想主动要了他的命,但若是胡蕴蓉当了皇后,那就可说不准了。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还是希望玄凌能回转过来主持大局,似乎也没有多加忖度,便道:“好!就依淑妃的意思,所有的药材均称上一斤送到燕禧殿去!”她又对小尤子下令道,“速召温太医来!”然后,她幽幽地转过头,目光徘徊在我与庄敏夫人之间,不温不火地道:“若是庄敏夫人未曾配出解药呢?”
庄敏夫人眼中含泪,道:“表姐,你难道不希望看见妹妹配出来药吗?表哥现在还在里面躺着,妹妹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够看见表哥君临天下!”她眼中闪过一丝地恨意,道:“荣氏是始作俑者,表姐打算如何处置她?”
众人的目光一来就被玄凌的事吸引住了,一时竟将荣赤芍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暗暗好笑,荣赤芍怕是一早就做了鬼了吧!
果然,皇后目光一沉,泠然道:“荣氏狐媚祸主,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已经缢杀!”
庄敏夫人小巧的下巴轻轻一扬,只是道:“表姐果然是雷厉风行。”眼风若有若无地斜斜地向身后的众位妃嫔淡淡地一睨,然后微微屈膝,道:“臣妾现在就回燕禧殿配药!可否请几位太医过去,协助妹妹呢?”
皇后颔首道:“许太医,你和卫太医过去。其余人守在皇上身旁。”
庄敏夫人得了命令,又施了一礼,才带了人离开。
闹了这几个时辰,众人都疲惫不堪。皇后见无事,才要让我们散了,却瞧见良娣史移芸畏畏缩缩地往前走出一步,似乎有话要说,但是不敢说,又退了回去,仿佛是颇为踌躇了一会子,终于横下心来,走出来,跪下道:“皇后娘娘,嫔妾有话要说!但是——但是——可是,这只是嫔妾的揣测。”她似乎胆气不足,说起话来半遮半掩的。
瑛嫔江沁水伶伶俐俐地转了转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眸子,道:“史姐姐,你就直说好了!用不着吞吞吐吐的,皇后娘娘最是和善的了!”
皇后耐着性子,和颜道:“史良娣,你到底有什么话说?说吧!”
史良娣胆但怯怯地道:“嫔妾,嫔妾怀疑荣氏是——是华妃——哦,不是顺成贵嫔的妹妹。嫔妾曾有一次去宓秀宫见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是顺成贵嫔的亲妹妹。眉眼和荣嫔很相似。但是嫔妾又不敢说出来,一直闷在心底。”她又磕了一个头道,“嫔妾有罪!求皇后娘娘开恩,饶了嫔妾吧!嫔妾不是有意隐瞒的!实在是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像,凭着猜测,嫔妾不敢说出来!”
端贵妃沉思,缓缓地道:“史良娣这一提,臣妾想起来了。荣氏模样性情的确是有顺成贵嫔的影子。”她猛地一抬头,道,“臣妾记起来了!皇上曾下旨,慕容氏一族未满十四女眷没入宫延为婢!”
欣妃多年来受慕容世兰压制,本是憋着一口恶气,有嫌恶俗艳的荣赤芍,便挽起袖子,屈指算算,道:“年纪正是对得上!顺成贵嫔姓慕容,又喜欢红色的芍药花,而荣氏姓荣,又叫赤芍!”她抬起眼,几乎是肯定的语气,道,“皇后娘娘,您看——她们——”
皇后面色铁青,华妃曾经是她多年的心病,曾是她后位的最有力的挑战者,若是荣赤芍真是华妃的妹妹,那她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敬德妃惊道:“难道是荣氏想为家族复仇,通敌赫赫,伤害皇上的龙体?”
胡蕴蓉这一招真是妙,谁都知道荣赤芍与皇后走得极近。只怕这会子,人人心中都存了一段狐疑,难道是皇后为了当太后,挖空心思地引了荣赤芍去害玄凌?毕竟皇后精通医术是后宫人所共知的事情。当然这话众人也只会在心底想想。
我的面色也是白了,迟疑地道:“要不,让李长去翻翻宫中档案,查一查!”
李修容却是摇摇头,道:“宫中不会为宫女留档案。而且事情过去这些年了,就是当初做了记载,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她微微眯着眼睛,想了想,道:“不过,慕容家的女儿精于骑射,看荣氏马上功夫很俊,像是慕容家的作风。”
荣氏是不是华妃的妹妹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众人都认定下毒药的是她,并且是受了皇后的主使就够了。
皇后呀,皇后,再加上你开始的时候又急功近利了些——这一次,你本来在玄凌心中就不稳固的地位又要动摇几分了。不仅是玄凌,连一向护短的太后也要对你有了不良的看法!
心中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太后并非未经历过风浪的人,为何一闻玄凌驾崩,就晕倒过去,至今未醒呢?手心,脊背俱是凉透了,难道这也是胡蕴蓉做了手脚?若真是如此,那么胡蕴蓉的狠毒就是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无论是史良娣,还是端贵妃、敬德妃、李修容就是侍驾很久的嫔妃,对于当年称霸后宫的第一人华妃可谓是了如指掌,有她们这些话做底子,能断定荣氏就是华妃的妹妹。而这一点是皇后最不愿看到的,华妃阴魂不散,留下一个妹妹,还成了皇后大力抬举的人,这要是真有证据肯定下来,那么皇后——可是,皇后并非鲁莽之人,她用人前,必然会细细地查问来人的底细,愈加心寒,难不成是胡蕴蓉特特地抽掉了证据,现在又趁着良机悄悄地放回来,然后引人注意这件事,让东窗事发,大大地打击皇后!
是了,细细思量,今天的事,似乎是被一股说不清的力量牵引着,仿佛是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发展。
皇后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初,镇定地道:“后宫中不可滋长捕风捉影,疑案从无,来人,去查查看!”
素来不喜多嘴舌的李修容却又出言道:“皇后娘娘,慕容氏一族的女眷为婢女入宫,不会只剩下一个人!即使那些女眷不在了,目睹当年的事的人也应该不少。找不到物证,也应该有人证在!不如询问一下可有人还记得当年的事。”
皇后微微点头,道:“就依李修容,物证、人证都要找!一定要事情水落石出!”
皇后一声令下,李长立即让小尤子带着人去寻,不一会儿,就引来那日因为言语中冲撞了纯元皇后的被废除位份去花房的仰氏。
夏日种水仙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仰氏也知道自己此生毫无希望可言,又许是因为花房事情繁重,她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打扮,最寻常的宫女装束,灰头土脸,二十岁的人看起来三十岁。她进来拉一拉褶皱的衣角,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贱妾参见皇后娘娘。”
众人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这仰氏是华妃死后几年才入宫的,按理说不应该会知道当年的事情呀!
皇后眉头微微一皱,还是问道:“仰氏,你可知道荣氏与顺成贵嫔有何瓜葛?”
仰氏茫然地道:“贱妾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在花房种着花,一位公公就要贱妾来这里。”
李长立即责骂小尤子,道:“糊涂的东西!要你找人证,你怎么找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
小尤子委屈地道:“找了一遍,档案里一点踪迹都没有。又问了一圈,当年的人都死绝了。本来还有一个花房管事的吴姑姑活着,可就在昨天失足落水而死。”他看着仰氏,底气不足地道,“仰姑姑与吴姑姑关系好,奴才想着可能会知道一点吧!就冒昧地带来了!”
仰氏恍然大悟道:“是说吴姑姑的事呀”她又磕了一个头,道,“吴姑姑的事情,贱妾知道一点。”她摇晃着脑袋,想了想,道,“贱妾记起来了。吴姑姑曾经说过,荣小主——哦,不不不,是荣氏,很像她的旧主子。来花房之前,她好像是宓秀宫的。她还说——”说到这里,她缩了口,将胆怯的目光转向了皇后。
皇后面色沉静,如一口不起波澜的古井,道:“说下去!”
仰氏想了想,低声道:“吴姑姑说,她的旧主子有一个娇艳的妹妹的!本来也是骄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可惜家族完了,也跟着进宫来作婢女受人驱使责骂!不过,也是老天有眼,让她飞上了枝头,做了小主,又是穿金戴银,吃喝不愁,行动有人服侍了!”她一边说,一边用胆怯的眼神不住地偷瞄着皇后,说完了,她再次磕头,道,“贱妾就知道这些了!”
没有物证人证证实,但是众人心中的疑虑却又添了几分。正是因为这无法证明真伪,才愈加显得这其中大有文章!仿佛有人为了某种目的,而毁掉痕迹。因此,无论能否证实,皇后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皇后见问不出什么话来,也不想问出什么来,就不再追问,就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仰氏如蒙大赦,赶紧又是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才小心地退了出去。
皇后扫视众人,目光是平静中暗藏了一分威严,道:“今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没有证据表明荣氏是顺成贵嫔之妹。所以这事暂且搁在一边,妹妹们劳累了一夜,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见皇后发话,便行了礼,三三两两的各自回宫。
而此时,东方的天空出现如死鱼眼睛一般的一线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