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7（续文）》文云渚

3、晚来风急

　　在暖暖的秋光里，欣妃的眼睛显得神采熠熠，许是念及淑和帝姬不久以后就会下嫁，她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连步履都轻快了些。她喜孜孜地絮絮地道：“昨日皇上来说了，新科状元云流轩年纪轻轻，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尚未娶亲。”她见左右无人，又悄悄地道，“而且云流轩出身平寒，没有染上纨绔公子的恶习。又是父母双亡。”她握一握手上缠金丝翡翠镯子，有些羞赧地道，“云流轩小小年纪就丧父丧母着实可怜，不过云霏嫁过去，也不会受婆婆的气了。”
　　帝姬虽是金枝玉叶，出阁之后也得守着为人媳，为人妻的本分，而且比之寻常人家，更要严格。身为生母的欣妃自然怕女儿云霏遇到一个恶婆婆。我微笑道：“这事定是准了。妹妹在这里恭喜姐姐了！”
　　欣妃眉开眼笑地道：“这事皇上只要向云流轩提一提，就笃定准了。对云流轩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我们云霏长得又好，性子又好，实在是一门好亲事！”她扬眉吐气地道，“好，在宫里熬了这些年，终于看见女儿成了人！”她爽利地一笑，道，“皇上说了，等云流轩一点头，就操办喜事，务必办得花团锦簇，风风光光。”
　　我一抬头，却见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从何方飘来几朵乌云，天色渐渐暗下来，要变天了呢！
　　一瞥眼，见一位少女拿着一象牙柄的香扇，轻轻盈盈地走来，看见了欣妃，笑颜绽开，飞跑过来，一下子扑到欣妃的怀中，口内柔和地道：“母妃！”来人正是淑和帝姬云霏。
　　欣妃一把搂住淑和帝姬，笑道：“越大越调皮，来，给淑妃娘娘请安！”
　　云霏的娇嫩的脸上现出少女的红润，向我行了一礼，道：“莞母妃好！”她又向欣妃细声细气地道：“父皇召云儿过去了呢！在珠帘后——”她的脸红了又红，真如晚霞一般炫丽，宛转如莺啼的声音又低了些，道，“父皇召来了云流轩，让他做了翰林院庶吉士。父皇问话，他对答如流。”她羞涩地看了我一眼，又道，“父皇后来问云儿，云流轩怎么样？”
　　欣妃急忙问：“你怎么说？”
　　云霏双手捂着羞红了的脸，道：“云儿说，全凭父皇和母妃做主！”说完了这句，她羞得再也说不下去，一跺脚，飞跑开了，石榴红的百褶罗裙，轻轻飞扬，在渐渐暗沉黑暗下来的天地间，成了一抹鲜丽明快的亮色。
　　欣妃喜上眉梢地望着女儿，向我，道：“淑妃娘娘，我先回去了！”
　　显而易见，云霏对云流轩是中意的，想来紫奥城不久之后又要张灯结彩，一番热闹喧嚣了。我知道她们母女还有话要说，就笑道：“好！”
　　欣妃喜滋滋地带着侍女追着女儿而去。
　　流光最是不经过，一晃眼，粉砌玉凿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到了出阁的年纪了。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而我却慢慢地老去，恍恍惚惚想起来，我竟已是年近三十的人了。
　　日月如梭，念人生似梦，已是多年过。我望着烟水浩渺的太液池，平静的柔波宛如一块美玉，心里有空荡无所依的感觉。仿佛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就是虚无，仿佛我的每一步都是踏在水上，没有踏实的安心。冷冷清清的暮秋，衰柳寒鸦一片愁。景色寥落，但宫殿廊庑，亭台阁楼，无一不是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富丽堂皇，彰显着皇家内院的贵气。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不再涉足这华丽的囚室，曾经以为自己永远离开了鬼魅横行的后宫，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意态闲闲地与一心人漫步世外桃源，没想到，命运极讽刺地给我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我越是逃离，越是距离斗争风暴的中心越近。
　　难道说人生就是这样，逃离却是奔向？
　　槿汐扶着我的手，缓缓地道：“奴婢听闻这位新科状元丰姿翩翩，清秀儒雅，文韬武略，有‘当世周郎’的美誉。淑和帝姬得此佳婿，可谓是天赐佳偶。”她笑道，“来日，咱们的胧月帝姬、灵犀帝姬出阁时，也要有这样的人物才能相配。”
　　我微笑道：“胧月和蕴欢两个还早呢！倒是温仪帝姬过两年就要挑驸马了。”我顿了顿，道，“予漓的岁数也不小了，昭阳殿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槿汐恭顺地道：“论理齐王殿下也可以成亲开府了。只是皇后娘娘念及少年人心性未定，遂严令齐王殿下不可早早地近女色。至今齐王殿下身边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呢！”
　　我眉心一动，道：“那么齐王殿下有何想法呢？现在他正是年少时，血气未刚的。”
　　槿汐立即会意，道：“奴婢这就去打听齐王殿下有没有中意的女子。若是没有，奴婢物色一位，保管让齐王殿下满意。”
　　我望着昭阳殿的方向，冷冷一笑，皇后素来视予漓为命根子一般，希望资质平庸的他有一日能开窍，若是见到予漓荒废学业，也学他父皇那样留心女色，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吧！心上微微有一点不忍，毕竟予漓是无辜的，又想起冤死的悫妃，更觉戚戚然。
　　槿汐知我心意，就道：“娘娘，这事软不得心肠，若是由着皇后娘娘扶持了齐王殿下登上了太子之位，那么日后就免不了被人秋后算账了。”她停了停，就道，“娘娘，您难道忘了人彘的旧例吗？现在不争，以后就要受苦了。”
　　现在的后宫，争夺的目的不仅仅是玄凌那一份宠爱，更是将目光紧紧地定在了太子之位上。我为了自己的安危，孩子的安危，家人的安危，必须与人狠斗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道：“一定要将有意的事情做得无意了。冷眼瞧瞧看，若是予漓已经有了心上人，是最好不过了，只要因势利导，不愁事情不成。”
　　抬头仰望天空，乌云已经遮了一半，黯淡了的沉静的阳光从层层彤云的罅隙间倾泻下来，明暗的光线在急遽变化，时而亮些，时而暗些，碧波粼粼的太液池，半黄的杨柳，烟霭袅袅，周匝氤氲朦胧，仿佛是那样的不真切，如梦如幻。
　　我想，人越是往前，就越是后退，以为我们开始的起点，其实是终点，而到了先前以为的终点，却怅然地发现一切又重新开始，周而复始，圈圈圆圆。
　　安陵容死了，我咬牙切齿地恨了这么多年的人死了。但是，后宫的杀伐还远远没有结束，也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刻。
　　繁花锦绣似乎永无止境，而我人生风雨晦暗也不会停歇的时刻。每一日，都是战战兢兢，每一日，都是刀尖舔血，每一日都是害怕见不到明日早晨和煦的阳光。
　　这条路，是我选择的，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就不能将时间浪费在后悔上，而要运筹帷幄，为下一步盘算。
　　我狠狠心，又狠狠心，道：“动作要快一点，昭阳殿后边还有不少朝堂的势力。”
　　槿汐笑道：“娘娘，奴婢其实已经听到一些风声，说齐王殿下常常是托腮冥想，茶饭不思的。”
　　想予漓多大一点年纪，十七八岁，正是初堕风月的时候。他又是个不会掩饰心事的少年，只要留意一下，不难找出来是何缘故，若是他真是为了某位女子的缘故，那么就是天助我了！我微微一笑道：“我们回去吧！起风了，要下雨了。”
　　无须多言，槿汐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扶着槿汐的手，莲步珊珊地走在回未央宫的路上，我忍不住，问道：“静妃到底是怎样的人呢？本宫有点糊涂了。”
　　槿汐素来稳重，思虑了一刻后，便道：“奴婢以为静妃娘娘性子如贞妃娘娘一般。俗话说物以类聚，瞧见静妃娘娘这般投贞妃娘娘的缘，想来也不会太坏。毕竟贞妃娘娘虽然软弱了些，但是心还是玲珑雪亮的。”她微微一叹，道，“若静妃娘娘是个好女子，那么娘娘可就棘手了。隐妃娘娘这样苛待她，太后娘娘那里可就难交代了。”她有些疑惑地道，“可是，隐妃娘娘在娘娘身边多年，心思缜密，做事不会不顾体面的。”
　　我沉吟，道：“也许，这里面有人不知道的内情在吧！”
　　清河王府，皓彩穿珠幌，澄辉上壁珰，画楼绣户，雕栏玉砌，说不尽的繁花富贵，但是里面住着的两位侧妃却是迥然不同的神采，隐妃志满意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静妃落落寡合，柔肠寸断，寂寞自知。
　　我看到的如是而已，还有看不到的呢？
　　王府里她与尤静娴相处的事，玉隐显然没有全盘托出，也不愿意全向我说出来！心下微微不满，继而又嘲讽自己，我现在又算是玄清什么人，有权过问王府里的事吗？我咬咬牙，现在在王府里当家的是玉隐，是我的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所以，这些事，说不说，在于玉隐，说多少，也在于玉隐。想起她从前日日在发髻边簪着的一朵秋杜鹃，想起她有意关于娥皇女英的试探，心里明白了大半。我这一生就这般萧索了，而她的人生却是刚刚开始。她本以为一路顺途，却不想凭空多出来一个尤静娴，自然是心怀愤懑的，只是她不该做得如此明显，哪怕心里恨得要出血，在面子上也要和颜悦色呀！她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她呢！
　　槿汐徐徐地道：“娘娘，今日还需要请隐妃娘娘进宫吗？”
　　嘴角含着淡漠的笑，我眼里如流星般闪过一道冷意，道：“当然要！而且本宫还要当众责备，责备完了，让她去棠梨宫，好言好语地向静妃致歉，给静妃侍奉汤药。”
　　槿汐点头道：“论理这样不为过。可以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免得说娘娘您纵然妹妹。”
　　我轻叹一声，道：“瞧静妃的样子，也是可怜。”
　　“隐妃娘娘的确需要淑妃娘娘的好好调教！”竟是滟嫔叶澜依清甜的娇音。
　　我一回头，只见滟嫔浓妆艳抹，尤其是发髻上的一支猛虎居吼的金钗，黄光灿灿，熠熠夺目，容姿妖冶。她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眸转动着冷光，但面上却是盈盈笑着，道：“隐妃娘娘似乎太不顾体统，连嫔妾这等闲人看了，也觉得忿忿不平呢！”她唇角轻扬，露齿一笑，道：“王爷牵挂的明明是另有其人，隐妃娘娘不该把怨气使在旁人身上。”她的神色凝重了些，道，“静妃娘娘，未出阁时曾随沛国公夫人多次入宫，嫔妾在明苑的时候就知道她了，是少之又少的真纯良。淑妃娘娘若是在袖手旁观，只怕静妃娘娘这条小命都要保不住了。”她微微冷笑，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侯小姐哪里能抵住浸淫深宫十多年的隐妃娘娘的暗箭呢？”
　　叶澜依凤眼微微上挑，溢出潋滟妩媚的眼波，粲然笑时，露出的洁白贝齿，冷艳非常，让人看了不禁目眩神驰。
　　她是玄凌的宠姬，然而她亦是伤心人。孤傲的她虽然得到玄凌的宠爱，但是她根本没有将玄凌发在心上过，然而她一心牵挂的那个人玄清却只是怜悯她而已。寒风吹得道旁树上的黄叶纷纷坠下，簌簌的，侧耳细听，有一声如花落一般轻轻的叹息。
　　良久，我缓缓地道：“本宫一定会让隐妃善待静妃的。”
　　叶澜依容色清冷，眼眸里的冷意越来越浓。她嘲讽地一笑，道：“淑妃娘娘，你以为旁人会如这般大度。嫔妾——”
　　然而话在这里打住了，皇后身边的侍女剪秋急急地跑过来，向我与叶澜依各行了一礼后，恭顺地道：“淑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立即去颐宁宫一趟，太后娘娘有话要说。皇上也去了。”她停了停，又道，“已经派人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还请清河王殿下和隐妃娘娘过来！”
　　心下一凉，想来太后已经得知了玉隐的事，一定动了气，这才急急地让人唤我。我面上却是镇定自若，道：“劳烦姑姑了。”
　　叶澜依素来离群独处，漠然地道：“那么就没嫔妾的事了！”她学着猫长长地叫了一声，只见一只硕大的白猫立刻从玉树上窜下来，直往叶澜依怀里扑。
　　我怕极了猫，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叶澜依微微一笑，摸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的白猫滑顺的毛，道：“团绒饿了呢！嫔妾等会儿就抱它回去喂食。”她忽然诡秘地一笑，带了几分邪气，道，“淑妃娘娘，你要不要抱一抱！你看，团绒多可爱呀！”
　　叶澜依不是不知道我害怕猫，然而她此时却故意提出来，余光瞥过剪秋，心下明白，叶澜依是刻意为之，不让皇后察觉她与我相处正好。
　　叶澜依几乎将白猫送到我的怀中，笑道：“娘娘，你抱一抱吧！”
　　槿汐忙解围，笑道：“小主，太后娘娘急唤娘娘呢！下次再抱吧！”
　　叶澜依悻悻地放掉了白猫，向我屈膝行了一礼，道：“娘娘有事，那么，嫔妾就不打扰娘娘了。”得到我点头的示意后，才施施然地离开。
　　剪秋眼睛中精光一转，谦卑地低着头，道：“滟小主脾气一直不大好！见到淑妃娘娘之后似乎更不好。”
　　剪秋是皇后的心腹，我虽然不耐烦她，但是却不得不敷衍。我微笑道：“是吗？本宫倒是觉得滟嫔独树一帜，是另一番风情呢！”我轻轻一句带过，说得风雨不透。显然一直暗中细察的剪秋是相信了叶澜依与我不和，正盘算着挑唆与叶澜依针锋相对呢！
　　如此淡淡闲话了一句，一路默默，再无言语。
　　悉悉索索的裙摆声在清寂的深宫显得尤为清晰可辨，那微微的一点声音像极了女子幽昧的心绪，沙沙地响着，磨出了千丝万缕的思意。待走到颐宁宫里，心有些忐忑，我定了定神，端庄地走了进去，按照礼制向端坐的太后、玄凌与皇后行了礼后，我长跪不起。
　　太后不温不火地道：“淑妃，你这是做什么？”
　　我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诚恳地道：“臣妾教妹无方，还请太后娘娘降罪！”我语气含悲，梗咽着道，“方才臣妾去探视了静妃，她——”我顿了顿，仿佛真是替尤静娴感到了难过与哀伤，悲痛得再也说不下去话，啜泣了几声，才道，“臣妾无能，请太后娘娘责罚！”我一来就认下了不是，太后即使想说重话，也反而因为我态度的真诚而不好开口。
　　果然太后尚未言语，玄凌就极其随意道：“母后！淑妃协理六宫事事冗杂，又有三个孩儿要照料！精力也有不济的时候。再说那毕竟是老六的私事，即使隐妃是淑妃的妹妹，也不好多管呀！”他笑道，“其实也没有多大一点的事儿。”
　　玄凌自然不会将这等家长里短细枝末节的事情放在心上，而他一开口，太后就更不会为难我。她语气和缓了些，道：“也罢，淑妃，你起来坐吧！”
　　我庄重地施了礼，才有些惶恐地落了座，神情是恭顺谦和的。
　　皇后含着最温和的笑，向太后道：“六王钟情隐妃，情深意浓，难免会冷落了静妃。但也不好忒冷落了。臣妾瞧着静妃也是个好女孩子。过一会子，等他们三位过来了，就请太后做个和事老，让他们三人能和和气气，白头偕老吧！”
　　太后听了这话自然欢喜，就道：“希望如此吧！”她微微一蹙眉，道，“老六也是了！静娴这孩子，哀家是看着她长大的，门第、容貌、才情、品行哪一样不好了！偏偏这个老六就是瞧不上！真让人操心！”
　　孙姑姑奉上了新茶，接口叹道：“太后娘娘，前几日沛国公夫人进宫来请安，提起静妃来，那是淌眼抹泪的！让人看了，真叫人心酸！”
　　玄凌噗嗤一笑，戏谑地道：“若朕是老六，也瞧不上她静妃！毛还没长全的小老鼠似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趣味？”
　　太后瞥了玄凌一眼，动了气，道：“那么皇帝以为滟嫔、荣嫔还有前头的鹂妃就是好的？”
　　提到安陵容，玄凌的脸上微露羞恼，然而瞬间平静下来，只是默不作声。
　　玄凌年望不惑之岁，但这几年流连的内宠却反而不及从前，都是徒有明艳鲜亮外表，而少有内涵的女子。太后对此早有微词，便又趁机半劝办令道：“皇帝，现在不比从前，也要注意保养保养了。有空也多去游才德的妃嫔那里走动走动。”
　　皇后附和道：“皇上，贞妃产后一直神色怏怏，皇上若是常去空翠殿探望，一来，贞妃的心一宽，身体也会好些，二来，也可以见见沛儿。”她笑得最是和善端庄得体，我却察觉出了不可磨灭的寒意。
　　皇后素来厌恶几位小皇子，当日几番下手去暗害，如今听得她亲热地唤了一声沛儿，我只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在。前后一想，也明白了几分，皇后在这种场合下越是劝玄凌去徐燕宜那里，玄凌越是对徐燕宜，连同她生的予沛反感，只怕他心里以为是徐燕宜多次来太后皇后面前诉苦，她们才这般维护她的。
　　果然见玄凌微微皱了皱眉，只淡淡地道：“儿子晓得轻重。”他看着皇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笑着道：“说起予沛，朕倒想起予漓来。今日朕去交泰殿考他的学业，从《孟子》中提了一句，他竟然从容不迫地顺着背了出来！”
　　皇后大喜，道：“真的吗？方才漓儿来请安的时候，可没有和臣妾说一句！”
　　玄凌笑道：“这难道还有假吗？朕又让他写几个字给朕看看。他就挥笔在宣纸上写了‘静水流深’四个字！不仅字写得极有气势，而且这几个字选得也好！该是皇子的气度！朕就命人将这四个字裱出来，挂在朕的书房里！”
　　儿子有出息，父亲总是高兴的，虽然玄凌一直不喜欢予漓，但见到予漓有了点滴的进步，还是为之欣喜。我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心里却开始焦急了。有的孩子其实本性聪颖，只是懂事得迟，一旦醒过来，就会突飞猛进。难道予漓开始明事理了，若是他成了精明干练之人，那我的予涵该置于何地呢？毕竟予漓长予涵十多岁呀！予漓成人指日可待，但是我的予涵却还要等上好几年呢！若是予漓是可塑之才，那么玄凌自然会立他，毕竟予漓是长子，国赖长君。真到了那样的田地，予涵的早慧，就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了。
　　心里越想越怕，却见皇后的眼角隐隐闪着泪花，道：“臣妾无福，当日的小皇子没有留住，可怜臣妾的姐姐的孩子也没有活下来。”说到这里，她泪珠滚滚地落下来，忙用手帕拭去，哽咽着道，“可喜漓儿终于开始懂事了。”她似乎真的是为予漓的进步而喜极而泣。
　　玄凌一听到皇后提起纯元来，神色恍惚极了，仿佛在空幻中看见了绝代风华的纯元，目光极其的柔和与温情，那是只有少年人才有的纯澈而迷茫的眼神。他转过头，对李长道：“去朕的书房，取朕常用的一支湖笔来赐给漓儿，还有，再去找出朕当年读过的一套四书五经来一并赐给漓儿吧！”
　　皇后忙离了座，跪下来，欢喜得哭泣，道：“臣妾替漓儿谢皇上恩典。”
　　玄凌自然伸手扶起了皇后，笑道：“皇后，无须多礼，应该的。”他的眼里是一份的内疚，两份的怅然，三分的暖意，道，“一晃，予漓都这样大了。”
　　我静静地站立起来，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着帝后和睦的这一幕。皇后只提到了她自己和纯元，而对于予漓的生母，被追封为恭悫贤妃的汤静言却只字未提。心下一动，予漓的那幅“静水流深”的字，是否是在怀念他的生母，那个早已被众人遗忘的女子呢？
　　玄凌的眉宇间笼罩着一种淡淡怀旧的感伤。他怎能不感慨，绝美的佳人永逝在无情的岁月里，而他的韶华也在遥遥流光里渐行渐远。仔细看去，他原本乌黑的双鬓依稀可见几茎白发，原本深沉的黑眸已经带些混浊。人生迅如风，真不知老之将至。看着儿女长大了，玄凌无疑已经感到了年龄给他的压力了吧！
　　太后笑道：“予漓这孩子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是肯用功，还是有小成的。”她和蔼地望着皇后，道，“也不枉你这些年的辛苦了。”
　　皇后忙答道：“臣妾应该的。”
　　太后笑得很和蔼，带着一位老人对孙子的宠爱，道：“予漓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淑和帝姬都要下嫁！也该给他定为王妃了。按照前朝的规矩，定下一位正妃和两位侧妃吧！可不能像清儿一样，耽搁到近而立之年才定下来！”她顿了顿，笑得眼睛微微眯起，道，“哀家，还想等着抱重孙子呢！”
　　皇后望了玄凌一眼，笑道：“其实漓儿也不是很大。还是再搁两年吧！臣妾想要细细地寻几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子。”
　　太后微微颔首，笑道：“好！这事就交给皇后留心吧！样貌是次要的，第一是要有德。”
　　正说着，端贵妃齐月宾、德妃冯若昭、庄敏夫人胡蕴蓉、欣妃吕盈风，庆贵嫔周佩，慎贵嫔刘令娴，韵贵嫔赵仙蕙，福贵嫔黎萦几位后宫主位一齐进来。行礼后，才按照位份坐定。
　　太后看见庄敏夫人的裙摆底部濡湿了一小块，便问道：“外头下雨了吗？”
　　庄敏夫人笑道：“方才还与珍缡在燕禧殿的前院里一块儿赏菊花，却不想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今日这秋雨也是奇怪，竟跟夏天的雨一样，说下就下了。”
　　秋雨向来是绵长淅沥，如这般的急风骤雨，这只有盛夏时分才常常见到。我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仿佛这突如其来的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