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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烟柳断肠处 ...

  •   镂月开云馆建在太液池的湖心,远远地离了嫔妃女眷的居所,小小的一座殿阁修得极为雅致,掩映在如一团隐隐有几点红色的浓密绿云的繁茂葱蒨的佳木中。和煦的清风袭来,殿阁旁遍栽的翠翠树木的繁枝茂叶徐徐地摇曳,如清冽澄澈的太液池粼粼的细波微浪一般。
      前往镂月开云馆,需要乘舟。我与玉隐,带了几个侍女坐了一只小小的画舫过去。人在舟中,低头泛着圈圈涟漪的水面,看着水中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倩丽的倒影,心有说不出的宁谧和安静。
      彼时天还早,荡漾的碧波上烟霭茫茫,看着薄薄的雾气浮动在周匝,我有梦幻一般的感觉,恍恍惚惚,还是许多年前,心跳不止的我坐在玄清的舟中,时不时地与他淡语几句,菡萏靡甜的芬芳弥漫如雾。又一个恍惚,是那年七夕之夜,金风玉露一相逢,我与玄清携手乘舟,高唱情歌,绵绵情话。
      花开花落年复年,春来春去已至今,荏苒时光不可留,日子再好,也已然是过去。立在画舫中一样容妆的宫女,带着浓烈的宫廷的味道,一而再地提醒我,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是身份却来了个覆地翻天的变化。
      阳春三月,暖日烘得荷叶微微出水,我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新荷上露珠未晞,折射着温柔的日光,流光溢彩。
      悠悠扬扬清清亮亮的“长相守”的笛声,又在前方镂月开云馆的上空冉冉升起,却是那首“凤凰于飞”!
      一抬头,见一身素白色的长袍的玄清,双目微瞑,横笛吹奏,遥遥地静然立着。清润俊朗,绝世风姿一如当年。
      几只白色的水鸟,悠悠然,悠悠然地划过平静的水面,扑腾着双翅,欢悦地鸣叫了一声,轻轻地飞起。
      玄清微微睁开眼,笛音一转,换了一首小曲,轻快明丽。
      曲同人心,虽然玄清极力掩饰,但是我还是听出了在欢愉的曲调下深深的怅惘,心下了然,有说不出来的阴郁如晨雾一般弥漫开去。
      玉隐脸微微显出红晕,欢喜得口不择言,眉开眼笑地道:“是王爷!他来接我了!”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醒悟过来似地羞赧地补充道:“哦,王爷来接我们了!”
      悲悯地看了玉隐一眼,我不再说话,她到底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假不知道。
      画舫渐渐逼近,玄清的俊逸的身影愈来愈如玉山一般秀丽挺拔,飞插入鬓角的长眉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温润中闪耀着难言的伤怀。晨风微微带起他素白色的衣袂,近看时,才发现长袍上用银线勾勒成浅淡的叶纹,缠绵着淡薄的日光,隐隐耀着,仿佛朵朵梨花如雪一般绽放,在枝头飘飘摇摇,直衬得他整个人温润灵动,且有仙逸之风。
      这么多年过去了,玄清宛如初见呵!
      时光于我,似乎是瞬息百变,于他,却是丝毫不见痕迹。
      也许,痕迹是有的,只不过是深深地刻在心上,轻易是瞧不见的。
      扶着槿汐的手,我才要下船,却见身体笨重的玉隐居然也如轻盈的小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地奔下来,只扑到玄清的怀里,口内甜腻地道:“六郎!人家好想你呀!”
      我几乎要作呕,然而当着众人的面,我并不想让她出丑,只带着恬然的笑容,安之若素地观赏着“恩爱”夫妻的重逢。
      恩爱?心底不由地嘲讽,就像我与玄凌一般是貌合神离吧!不晓得,这个世上有多少对夫妻都是这般同床异梦,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夫唱妇随,琴瑟和谐。
      玄清亦是将疼爱妻子的夫君扮演得淋漓尽致,滴水不漏。他一手扶着玉隐将她交回紧跟上来的采蘋与采蘩的手中,带着惯有的浅笑,道:“玉隐,身子好些了?睡得好不好?吃得习惯不习惯?”
      玉隐飞快地回答着,脸上慢慢显出红晕,道:“多谢王爷关心。”她赶忙问,道:“静妹妹怎么样了?”
      玄清微微颔首,道:“还好!”他话题飞快地一转,道,“采蘋,采蘩,你们扶隐妃去齐芳阁暂歇。”
      玉隐脸色微变,采蘩“咦”了一声,小心地觑着玄清的眼色,道:“王爷!不是该称为正妃娘娘吗?”
      玄清温然笑道:“昨夜太后下懿旨,静娴于王嗣有功,所以与玉隐一并尊为正妃。”说罢,他朝我微微欠身,拱手行礼,道:“小王见过淑妃娘娘。”话语中有难以察觉的嘶哑。
      我盈盈浅笑,保持着四妃应有温婉和矜持,笑着还礼,道:“王爷好!”
      玄清微微一点头,澹澹然一笑,对着玉隐道:“玉隐,用过早膳了没有?我让人炖了银耳枸杞莲子汤、红枣枸杞乌鸡汤、独参汤,都是滋补的。你喜欢哪一样就用哪一样好了。我先陪淑妃去幽兰轩探望一下静娴,然后再过去陪你。”他望着玉隐的眼神也是带着笑的,话语间如此的殷勤让旁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骤然看去,玄清显然是一位好夫君,对妻子关怀备至,只是,他目光中偶尔流露出的一线悲悯之色,让我敏锐地察觉到,这不过是“似乎”佳偶天成,仅仅是似乎而已。
      玉隐的脸色微微含着一点得色,眼风轻轻地踅过我,向着玄清,粲然笑道:“谢谢王爷关心。”她喜孜孜地扶着采蘩与采蘋的手,坐上玄清早已命人备下的一顶暖轿,往一条清幽的小道上走去。
      玄清笑得十分客气,带着臣弟对皇嫂应有的礼数,欠身道:“淑妃——这边请!”
      我微微笑道:“有劳王爷引路了。”带着槿汐等几位侍女缓缓地跟在他的身后。
      正值阳春,镂月开云馆花木扶疏,未曾散去的晨光混着晓来雾流连在树梢上,光与影交汇成淡薄的金色。树木遮天蔽日,显得有些幽昧的光线落在雕栏玉砌上,明明灭灭,带着沉甸甸的凄凉。
      清静的周匝,让我的心也清静起来。只是在这份清静之中,却带了如深井中的水一般的微凉。
      等到了幽兰轩外,立着静娴的几位侍女。见到我们一行人来了,都福了一礼。薜荔上前一步,恭顺地道:“王爷,小姐在房间内安歇呢!”
      玄清点一点头,抬头看了看彼时正蓬勃生长的合欢树上的碧叶,略带歉意地向我微微一笑,道:“多亏了温太医细心治疗,静娴孩子保住了,但是身子受损严重,现在卧床静养。所以,小王斗胆请淑妃独自亲移莲步,随小王进内。”
      我略一点头,自然而然地对槿汐道:“你们在此等,本宫随王爷进去探视静妃。”
      槿汐恭敬地道:“是。”
      踏进幽兰轩,只见粉红色在边角用银线绣了杜若白芷等香草的帐幔低垂,如轻烟,如薄雾,如梦似幻。紫铜瑞兽香炉里袅袅升腾起掺了百合花的沉水香,芳芳甜甜,只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玄清引我雕花镂空的隔窗前停了下来。我往内望去,一位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双目微瞑,安然地躺着,盖着一床红缎面鸳鸯戏水的锦被,气息细若游丝。
      纱幔飘飘,香雾绕绕,玄清的话也带着氤氲的雾气,轻轻地道:“是我害了她。”他眉头微微一蹙,道,“昨晚,清想了一夜,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许多错的地方。若不是有这个孩子,静娴肯定是活不成了。若是让她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微微闭眼,道,“清真不敢往下想去。”
      几缕细碎的丝发荡漾在他的眉间,像此刻我与他驿动的心弦。虽然,我们一直在絮絮地说着别人,却分明感到有一种细如蚕丝的情意在清风中微微地摇曳,我一抬眼,正对上他闪耀着温润的光泽的眼眸,一时怔住了,仿佛对着一件光华四溢的珍宝,再也挪不开眼睛。
      四周是那样的静,仿佛天地都剩下我与他两个人一般。我听见暖风吹开我与他心中洁白的花朵的声音,轻微刺啦的一声,是无限的蓬勃而绵绵的柔软。
      人间只有情难舍,虽然我一再告诫自己要忘情,然而一旦单独面对玄清的时候,我就会将所有的禁忌抛至九霄云外,只希望我们这一对苦命的鸳鸯能长相厮守。
      好希望这一刻能永恒,而不是转瞬即逝,我与他在一个清静的不为人察觉的地方静静相对凝眸,没有无休无止的争斗,没有阻隔难违的礼制,有的只是两个真心相许的有情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古往今来,多少人生死相许,然而却不能不在险恶的东风下,含悲别离。一挥手,今生今世就这样无可奈可地错过。
      是的,我们已经错过,这一刻,不过是清寂的环境给我们的幻境。我才要出言,却被玄清一下子拥入怀中。那样突兀的亲密,依稀带着旧年的温暖,在一刹那兜转在我的身旁,为我驱走所有的严寒,只余下他的那份感天动地的真情温馨我孤寂而伤痕累累的心灵。
      玄清的眼中闪烁着如玉一般的华泽,轻声道,“嬛儿——”
      他怀抱中的灼热亲切与往昔毫无分别,他待我的情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变过半分,在这一刻,我的感动是到达无以复加的地步。玄清,他一直在我的身后等着我。若是我真的只是一个怯懦的女子,可以为爱不顾一切,那么我们……
      天长地久是多久,爱来得匆匆,去的也匆匆,我略微移开目光,看着埃尘在光线中轻舞飞扬,心旌也是摇动不止的。缓缓地闭上眼,任由清清泪水肆意地夺眶而出,这一切都是梦吗?若真是梦,我愿意永远不要醒过来。
      玄清顺着脸颊,一点点吻去我灼热的泪,轻声道:“嬛儿,这里没有外人。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心肠的细腻达到了如斯的地步,他总是这样温柔体贴,知悉我风光的表面下永远的却是不能言说只得暗藏心底的伤怀。
      相思如一根细长的丝线从过去一直绵延到现在,月下老人牵连的这根红线一直绵亘在我们的心底,坚韧而持久。
      这样的情愫,浪漫,温馨,而绵远,这样盛大而美好的爱情,如一坛在地窖中久藏的醇酒,一打开,就是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终于,我依偎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泪,一滴,一滴,又一滴,濡湿了他的胸襟。
      我动容,道:“清,你不该这样待我。”
      玄清笑若轻云,眼中的相思意如辽阔的大海一般深,柔声道:“清这一生,愿意与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这是何等朴实无华却又情深意长的誓言,花前月下那样多的海誓山盟都抵不上这一句,让我整颗心都沐浴到温暖和煦的春风,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之中,并愿意就这样永远地沉溺下去。
      我仰头,望着他俊秀的脸庞,揪心地道:“清,你真的应该把我忘记。毕竟,毕竟我们已经各自婚嫁了。”
      玄清以手指覆住我的唇,轻笑中带了一丝苦涩,道:“忘?我能忘得了吗?我越是想忘记,就越是记得清楚。嬛儿,你也忘不了吧!既然我们都忘不了,就让我们不要忘记。你知道吗?我这一年多来是怎么挨过来的吗?周旋在两位硬塞给我的女子之间,在王府里的每一日,看似风花雪月,其实都是逢场作戏!我不得不对她们好,因为她们的身份,因为她们对我的情意,因为我的不忍心。可是那种明明不喜欢却又要假装喜欢的感觉实在太糟了!嬛儿,你不是不清楚啊!那是心的煎熬呀!”
      我支撑不住,将头埋在他的怀着,紧紧地拥着他,哽咽着道:“清!我懂!我全都懂!那种言笑都不由心的感觉,我懂!”
      然而,虽然懂得,虽然知心相许,然而我们已经不能够做像在凌云峰那样的神仙眷侣了。时光轮回,带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们已经不能够了。
      是的,虽然心痛得不能再痛了,我们的确是不能够了。
      然而,正因为在无数寻常的日子里,我们只能遥遥相望,明明相思无尽却要装作豪不知心,所以,在此时此刻,抛开了种种顾忌的我们只想能够靠得近一点,靠得再近一点。
      玄清袖中的杜若的清香溢出来,漫扬周匝,安谧如斯。
      吻,先是浅浅的,继而渐次深去,直吻得缠绵悱恻,直吻得万籁无声。
      “啪”地一声,沉浸在绵绵情意中的我与玄清被这陡然出现的响声惊醒过来,蓦地松开了对方,侧过头望去。
      三丈之外,玉隐面无血色地跌坐在织金攒成合欢花的大红地毯上,如一只枯叶蛾拢着翅膀匍匐着。她的身旁,有一盅摔得粉碎的瓷碗,鲜亮灼伤人眼的红色的汤汁蜿蜒成溪。
      不对!我心中越来越害怕!天呀!那不是汤汁!那是她的血!她早产了!
      我与玄清惊然对视。玉隐痛楚地捂着肚子,艰难地道:“肚子痛!好痛!”她现在的脸已经蜡黄扭曲,豆大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沁出来。
      玄清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景,没有了往日的潇洒淡泊,顿时慌慌张张,急得直跺脚,道:“太医呢?产婆呢?”
      “六郎——”玉隐痛楚地将手伸向玄清。那只手抖抖索索的,有气无力的。
      玄清犹豫了一瞬,瞥了我一眼,还是走过去,抱住她,镇静下来,温言安慰道:“玉隐,坚持,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玉隐紧紧地抓住玄清的袖子,泪如泉涌,道:“六郎,我好痛!真的好痛呀!”
      槿汐带着采蘩、采蘋几个侍女跑了进来,见到这个情景,大吃一惊。采蘩顿时大哭,道:“隐妃娘娘,您怎么了?方才还是好好的。”
      槿汐忙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先将隐妃扶到那边去。”
      温实初、卫临、葛霁带着几个产婆急匆匆地赶来。许是外面闹哄哄的,连里屋的静娴被惊扰了,也不好起来。
      温实初见两边的情势都不妙,大为着急,道:“怎么突然都出事了!”
      一时间,闹得人仰马翻!连太后也再三遣了人来。玉隐这边由我陪着,静娴那边,由今晨才进宫来的沛国公夫人守着。而玄清只在庭前急得团团转。
      无数的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忙乱乱,浓重的血腥气味弥漫开去。
      只觉得时间过得很缓很慢,玉漏里的滴水半天滴不下一滴,这原本迢迢如春水的光阴在今天仿佛停滞了似的。
      内屋里,玉隐痛苦的呻吟声,凄凄楚楚,惨惨恻恻,如枝头啼血的杜鹃,一声高过一声,她声声呼唤的都是“六郎”!
      许多宫人在我面前跑来跑去,步履匆忙,面露惊悚之色。
      面带内疚的玄清从庭外踱步进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叫住了正抓了一把药往内小跑而去的葛霁,问道:“隐妃的情形怎么样?”
      葛霁拭去了额头上的汗,定了定神,陪笑道:“王爷宽心。隐妃娘娘虽然是不足月早产,但是孩子已经九个月,足够大了,不碍事的。”
      此言一出,玄清的脸顿时黑了,失口讶然道:“是九个月?”
      葛霁没有在意到玄清脸色的骤变,仍是十分有把握地笑道:“是呀!微臣与卫太医都瞧过了,的确是九个月。王爷,隐妃娘娘的体质很好,是顺产,大约再过半日,王爷就可以抱到小王爷了。”他拱手,道,“微臣现在这里贺喜王爷,即将喜获麟儿!”
      我的心也是咯噔一沉,采蘋告诉过我,除了去年七夕之夜,玄清就再没有去过玉隐的房中,而现在是三月,满打满算,也只有八个月的身孕才对,何来九个月之说!我紧紧地揪着衣角,难道,难道,玉隐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玄清的!
      玄清的面色已经缓过来,瞧不出半分的异样,对葛霁含笑道:“葛太医,若此,本王就放心了。”他望着幽兰轩的方向,神色有些忧虑,道,“静妃那边如何?”
      葛霁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觑着玄清的神色,斟酌着用词,缓缓地道:“静妃娘娘吉人天相,又有温太医在,但愿能挨过这一关!”
      看样子静娴是大为不妙,凶险非常了,我忙站起来,道:“王爷!这里有本宫守着。”
      玄清立即会意,接口道:“好!这里有劳淑妃了。小王去幽兰轩了。”
      正说着,一脸焦急的薜荔走了进来,朝玄清福了一礼后,道:“王爷。小姐在那里吐血呢!吐了好多!”说着,眼泪就滚滚地流下来。
      玄清一听,着了慌,急道:“这样严重。”说着,急急地随了薜荔往那边去了。

      室外,春光锦绣如同一帧色彩妍丽斑斓的画卷,而室内的我,却是木然地坐着,心事累累。偶尔有春风踅进来,吹得珠帘转动,纱幔轻飞,这样的曼妙时节,几乎让人觉察不到事实是残酷与无奈。
      虽然觉得时间是被无限拉长了,然而还是轻而缓地过去了,待到晌午,玉隐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哭声洪亮的健康男婴。
      采蘩喜孜孜地将孩子抱出来,道:“淑妃娘娘,太好了。我们隐妃娘娘顺顺当当地生下来一个小王爷呢!”
      边上一位上了年岁的稳婆笑眯眯地絮絮叨叨地道:“奴婢为好几位帝姬接生过。就属隐妃娘娘生得最顺利了。不到三个时辰就生下来!当年奴婢接生淑和帝姬的时候,欣妃娘娘疼了一整天,到后来曹襄妃娘娘生温仪帝姬的时候,更是辛苦,足足疼了三天三夜呢!隐妃娘娘生得顺当,又是一举得男,可见隐妃娘娘的福气不是一般的好呀!”
      我狐疑不止,照理说,女子生孩子不应该这样快才对,心下如两块碰撞摩擦的打火石一般闪耀出火花,难道是玉隐早就胎动,故意进来打断我们,好让玄清心生内疚吗?
      眼光瞥过这个稳婆,心下大动,身穿蓝衣的她大约六十岁上下,又是接生过淑和帝姬的,那么她在宫中一定有很多年了。说不定,她零星地知道从前一些事情的内幕。
      我和颜悦色地对她,道:“说得好!来!看赏!”我环视了喜气洋洋的宫女太监们,笑道,“人人都有赏!”
      我从槿汐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赏银,亲自交到稳婆的手上,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做事真稳当!”
      稳婆笑道:“奴婢叫祁婆。”说着给我磕了一个头,叩谢了我的赏钱。
      太后、玄凌自然很快听闻了。一心想补偿玄清的玄凌立即下了一道圣旨,赐名玉隐才生下来的孩子为予澈,并破例册封为清河王世子。而太后,更是遣人送了好多赏赐之物来。
      这等喜事,与我相好的嫔妃们哪有不来凑趣的道理,也都送了极厚的贺礼来,连皇后那边都派了剪秋过来,送上一对赤金镶红宝石镂云纹项圈。
      一时间,这边欢笑连连,洋溢着欢愉的气氛。
      只是,这欢笑中也有一点不足之处,玄清因为静娴的病情凶险,离不开幽兰轩,只说日后有的是时间抱,并没有过来看望他新生的“儿子”。
      纵然玄清温润如玉,是谦谦君子,然而面对这一局面,还是不免心存芥蒂。平心而论,他能不揭穿玉隐,默认了予澈,已经是非常大度了。
      虽然心里不耐烦,然而我却不得装出一副欢欢喜喜地样子,进内探视玉隐。
      水蓝色串珠纱帐之中的玉隐,精神正好,躺在厚厚几层锦被之下,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望着采蘩手中洪亮啼哭的予澈。她看见我来了,笑容凝滞了片刻,继而展颜道:“长姊,你来抱抱吧!这是六郎和我的孩子,是六郎和我的澈儿。”
      到了这副田地,她还在装腔作势!真是恬不知耻!然而我还是面带温婉的笑容,抱了抱予澈,对她笑道:“孩子生得很好。”
      玉隐笑容里有了意味深长的意思,道:“长姊,你看看澈儿长得六郎吗?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像六郎的孩子!”
      心中一跳,玉隐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知道双生子的秘密的,若是她出面告发,那么我、玄清,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了。我面上的笑还是很温和,只低头仔细地打量着予澈这个裹在锦缎之中的小婴儿。大哭着的他眉眼酷似玉隐,倒是有几分秀俊。我笑道:“我倒以为澈儿长得很像二妹。”
      “是吗?”玉隐轻轻一笑,继而问采蘩,道,“六郎呢?他怎么不过来抱抱澈儿呀!”
      采蘩向幽兰轩那边呶呶嘴,轻蔑不屑地道:“还不是有人眼红,拦着不让来呀!”
      采蘋忙拉一拉采蘩的衣襟,看了看我,继而微笑道:“隐妃娘娘,静妃娘娘又是昏迷不醒呢!王爷一时走不开!过一会儿,就会过来的!王爷听说隐妃娘娘添了小王爷,心里肯定是欢喜得不得了。”
      玉隐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地不快,然而很快就稳住,虽然极力笑得温柔,然而我却看出那笑中的恨意。她笑道:“静妹妹病中,六郎去陪一陪,也是应该的。”
      我笑了笑,婉声道:“二妹!你累了吗?产后需要多多休息,我先去幽兰轩看一看,然后就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我不等她答话,急急地抽身而去,我怕,我再待下去,会忍不住为玉隐的言行而作呕。

      晚来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浅薄的金色,淡淡地浮动在碧波荡漾的太液池上,远处岸上扶风的杨柳依依,白色如雪花的飞絮清濛飘摇,而站在水边眺望远方天水合一处的玄清也是一脸怆然。
      他宽大的长袍在盈满了渐渐有些凉意的晚风。在断肠的夕阳下,他投在地上萧索的影子被拉成纤长如丝,像极了他此时此刻绵绵无尽的愁绪。
      岑默良久,神色落寞而憔悴的玄清终于缓缓开口。在萧萧索索的风中,身影萧萧索索的他,说出的话,也是萧萧索索,道:“嬛儿,你说这不是不是报应呢?我名义上的两个孩子都不是自己的。是不是因为那件事的报应呢?”
      愕然得无以复加,滚到舌尖的却只有一句问话,道:“你都知道了?”
      玄清深深地叹息,一声声如同寒冷的秋风,忧郁地道:“是的。清迎娶两位侧妃的前一天,喝得酩酊大醉,去了安栖观,母妃以为我昏醉,徐徐地说了出来。虽然我喝得不能动弹,但是心底还是清醒的。”他转过身,话中有难掩的内疚,轻言道,“清原以为你是为有了皇兄子嗣的缘故才回宫的。曾经一再恼恨你违背誓言。那天之后,我才知道你心底是那么苦。为了给孩子一个名分,为了为清复仇,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他的目光轻轻地扫过我,大是痛惜,道,“嬛儿,说来说去,是清这个做父亲的不够格,没有能够保护好你们母子三人。”说完,又是一阵长长地叹息。
      我心中一酸,眼中差点落泪,道:“清。对不起。若是当时我再懦弱一点,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玄清苦苦一笑,眼眸里的伤心浓烈,轻轻地道:“人生过了就是过了,再不会回头的。”他的声音渐渐地低沉下去,道,“清还对皇兄心存愧疚,他曾和清说过多次,他已经内定了予涵是太子不二的人选。”
      我抬眼,望着他,温言道:“所以,你这一段时间来为他出生入死,为他参与国事。”
      玄清点点头,眼中迷茫,道:“也许是的吧!这件事永远只能是秘密。亲生的儿女不能称我父亲,承欢膝下,却要替别人抚养——”他哀痛地看了我一眼,苦涩地道,“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好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然而天色却是越来越晚了,我必须在天黑前回到未央宫。很一狠心,我低头道:“清,我该走了。”
      “时间过得好快!”玄清的神色渐渐冷寂下来。
      “恩!”我轻轻地点一点头,步履越来越快地离开他。
      我不敢回头,我知道此刻黄昏中玄清的身姿一定是支离萧瑟,我怕我一回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翻滚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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