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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寒灯独夜人 ...

  •   漫漫长夜悠悠扬扬摇荡着凄清的长相守的笛音,袅袅的一缕,从镂月开云馆升腾而起,如轻烟一般,回旋在岑寂的紫奥城的上空,含着淡淡的哀伤的情,呜呜咽咽的,清晰地随着薄凉的夜风吹入后宫每个人的耳中。
      月色溶溶,我对着柔仪殿一盏盏寒灯,遥想玄清凭风而立,月下吹笛的绝世风姿,不觉神驰心痛,清泪盈盈于目!前折百回的命运对玄清何其的不公!但愿,同样受到命运折磨的静娴能在这如一泓清冽而涓涓的细流一般的笛声中,得到些许的安静吧!
      我的身后,始作俑者的玉隐,战战兢兢地坐在铺了软垫子的紫檀木椅上,瑟瑟发抖。
      唇边的笑有了嘲讽的味道,自作主张,大胆行事的玉隐,现在也知道害怕了,在听到我细细剖析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利害瓜葛之后,她也知道害怕了。为什么当时先选择与皇后、后又与胡蕴蓉联手的时候,她就没有想到呢!我轻轻地弹一弹白如羊脂玉的纤纤玉手,金镶红宝石镂花护甲划出如血一般的流光,淡淡地道:“若是追查,皇后定然会将所有的罪行推卸在你的身上!”
      玉隐紧紧地揪着衣角,胸口因害怕而一起一伏,终于抵抗不住压力,放声大哭,道:“长姊,救我!长姊,都是昌贤妃,她说的——只要这样就可以彻底除掉——静妃。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严重到这地步。”
      以前以为玉隐心思缜密,哪里知道会这样小心眼!若她不是甄家的女儿,我才不会去管她。我蹙着眉,叹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已为正妃,在王府为尊,你的儿子将为世子!而且静妃性子那样沉静,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呀!你何苦非要除之而后快呢!”
      玉隐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洁白的脸上顿时显出了五道红通通的手指印,哭哭啼啼地道:“长姊,我是一时糊涂!后来的事情就是不由自主了!是受人胁迫的!”
      “够了!别再给自己找理由了!”我嫌恶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如此行事,日后如何面对六王?”
      玉隐的脸顿时白了,道:“王爷——知道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没有忍心说出那句“有什么事是六王不知道的”,只是淡淡地道:“没有。”我见面色雪白的她轻轻地将手搭在腹部上,叹道,“你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因为你即将临盆,本宫也懒得管你!如今之计,你明天一早,就去镂月开云馆探视静娴。把腰挺直了,只当你什么都没有做过!若是皇后或者昌贤妃发难,我自有法子应付!切记!千万别再和她们往来的。”说最后一句时,我牢牢迫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得玲珑剔透!
      玉隐面色稍霁,一一答应着。
      我缓和了神色,温和地笑道:“早点睡下吧!你今天也惊吓到了。早些睡,对你,还有孩子都有好处!”然后,走过去,扶起她,缓缓地站起来。
      玉隐嘤嘤地哭泣,道:“长姊,你待我太好了!”
      我笑得清淡,又低低地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唤来槿汐引来两位侍女扶着她回去。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等到槿汐走来禀告我,玉隐、还有服侍她的采蘩已经安睡,我才将头转向十二扇雕花紫檀木屏风,缓缓地道,“采蘋,你可以出来了!”
      采蘋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一拜到底,面上泪痕点点凝斑,道:“淑妃娘娘!奴婢说得俱是实话。隐妃娘娘好些话是骗您的!王爷与隐妃娘娘绝不是外人传说的那样好!除了今年的七夕之夜,王爷根本就没有去过隐妃娘娘房里。”
      我微笑,止住她往下说,道:“采蘋,你放心。本宫会还采蓝一个公道的。绝不会因私废公!只是现在王爷遇到了静娴那件事,需要静一静心,这烦心的事情,暂且压着。今后要怎么做,你知道吗?”
      采蘋又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道:“奴婢会时常将隐妃娘娘的事告诉娘娘您。事无大小,都会俱实上报!”
      我淡淡一笑,道:“好!槿汐会告诉你联络的方式。”我顿一顿,笑道:“这是背叛主子的事情,采蘋,你可要想好了!”
      采蘋仰头,坚毅地望着我,诚恳地道:“娘娘,奴婢的主子是王爷和您!从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奴婢就是做了鬼,也不会做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娘娘,对不起良心的事。”
      我握紧她的手,含泪,道:“谢谢你!”
      采蘋恳切地道:“娘娘!为主尽忠,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她郑重其事地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随着槿汐离开。
      目送着采蘋离开的身影,我不由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经过这几次事件,我对玉隐的信任消耗殆尽,自然是要对她多加留心,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时刻监视她的行踪举动。
      槿汐不久之后,便端了一杯“雪顶含翠”奉上,回到我的身边,轻而缓地道:“隐妃娘娘的背叛,着实让娘娘措手不及!”
      我喝了一口茶,笑吟吟地道:“原来敌暗我明,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岂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我略一蹙眉,道,“只是如今皇后、我还有昌贤妃成了三足鼎立之势,的确是有些棘手。你说,本宫是与皇后联手,除掉昌贤妃,还是与昌贤妃联手,除掉皇后!”我微微抬起盈盈眼眸,望向槿汐。
      槿汐恭恭敬敬地道:“娘娘,您不是心里有数了吗?”
      我微微一笑,道:“槿汐,做了这么久的看客,什么时候才该本宫出手呀!”
      槿汐笑道:“如今,正是好时机!”
      我微微叹道:“实在有人太猖狂了!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呢!”眼里划过如流星一般的恨意,唇角微微上扬成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玄凌本来身体大不如从前,再经过胡蕴蓉这几次折腾,只怕身心俱是疲惫不堪。皇后几次与胡蕴蓉交锋,皆出于守势,我若不暗中助皇后一臂之力,得了甜头的胡蕴蓉只会变本加厉,若万一玄凌被折磨死了,那对我来说却是大为不利的,毕竟现在的予涵还这样年幼!
      槿汐小心地道:“这段时间来,娘娘的确是太过安静了。”
      后宫永远是拜高踩低,趋炎附势。若是我一味地旁观,年深日久,那些嫔妃也就渐渐地不把我放在心上了。所以为了确保自己永远高居其上,必须外柔内刚,在温婉贤淑的外表下,暗藏着狠辣凌厉,做到心中有数,该出手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我缓缓闭一闭眼,笑道:“听说玉嫔现在急着想巴结燕禧殿,指望昌贤妃能帮她一帮呢!”
      玉嫔现在也急了呢!她在众人面前说出了“凤仪宫”三个字,眼见着是将皇后彻底得罪了,而我现在又是一副不干己事,绝不多话的样子,她思来想去,也只好去求胡蕴蓉了!可怜玉嫔急病乱投医,胡蕴蓉怎可能去帮一个不中用的人!
      槿汐微笑,道:“其余两位新人,这几日没瞧出什么端倪来!莹嫔独来独往,似乎不屑与人为伍。而郭小媛胆小怕事,也是闭门不出!这几日只在福贵嫔跟前。”
      福贵嫔现在是宓秀宫主位,最是安分守己,虽然无甚圣宠,但就因为安分,而得到了这样高的位份。我弹弹手指,轻轻一笑,道:“再看看吧!谁知道莹嫔的盛气凌人和郭小媛的谨小慎微是不是刻意为之!宫中的女子可从来不把心计写在脸上!越是看上去无害的人,可能到最后最伤人!”
      微微侧目,庭院中,花繁似锦,最惹眼的莫过于一株碧桃,粉红色的花朵重重瓣瓣地密密地排在枝头上,繁复妩丽。桃花红得浓艳,桃叶翠得如碧玉,无一不在昭示着三春的盛景。风轻鸟声碎,月高花影重。在清清如许的深夜里,耳畔清越的笛声一如既往地绵远清幽。
      这样晚了,玄清还在月下吹笛。
      只是,笛声依旧,炎凉依旧,而我与他的人生已经完全错过。我自是千娇百媚的宠妃,隐匿在繁华鬼魅的深宫,他自是天潢贵胄的王爷,翩然在销金蚀玉的红尘。
      各不相干,如是而已。
      蜡照半笼金翡翠,香熏微度绣芙蓉,华丽的屋舍,于我不过是煎熬的监笼而已,看着青铜雕紫鸾翔飞云的烛台上高烧的红烛一点点地溶蚀,流下触目惊心的红色的烛泪,不由地心生感慨,到底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却见小允子急急地跑来,道:“娘娘,皇上过来了!”
      什么!玄凌来了!这时候他来做什么呢!旋而一想,继而明白过来,在颐宁宫,玄凌受训之后想必午夜难眠,又羞又愧,着急寻人倾诉吧!虽然玄凌好色薄幸,然而这一次,他却也是深受其害。
      心下沧桑,身为帝王的他也是有许多无奈。在春色繁锦的后宫里,玄凌偶尔想寻一个人谈心事,却又是何其地困难!
      一抬头,步履沉重的玄凌已然站在我面前,他显然是从榻上起身,只随手了披了一件明黄色龙从云升的披风,神色愧疚而落寞,干裂的嘴唇轻轻地颤动,声音有些嘶哑,道:“嬛嬛,你还醒着呀!”
      槿汐忙去斟了一壶热茶,放在雕花楠木桌子上,带着小允子退下了。
      神色颓然的玄凌跌坐在铺了软垫子的紫檀木椅上,双手痛苦地抱住头,凄然地道:“嬛嬛,朕不是人!朕怎么可是做出——”他顿了顿,双手使劲地揪着散乱的鬓发,道,“朕该如何面对六弟!朕与六弟一同长大的亲兄弟呀!他又是忠心昭昭,为朕出生入死!还有沛国公,他的两位公子都已阵亡。”
      我早已快步上前,将他的头轻轻地拥入怀中,柔声宽慰,道:“四郎!没事的!今天的事完全是个意外!完完全全是个意外!”
      玄凌摇摇头,满脸惭愧,痛苦不堪地道:“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温太医一而再地提醒朕,在服药期间,切不可近女色。朕一直都记挂着,没越雷池半步!但是,但是,今天,朕真是中了邪了!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酒乱人性呀!朕怎么就没有看清楚,就情不自禁了呢!”
      我一再软语安慰他,愈加用力地拥着他。
      玄凌絮絮叨叨地道:“笛声!朕一听到六弟的笛声!就浑身冰凉!不知道如何是好!朕无颜去见六弟!去见沛国公呀!”
      我轻轻地抚摸着他,温言宽解。
      玄凌深吸一口气,絮叨不止,道:“朕真不是有意的!朕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来……”
      有一股诡异而又熟悉的似百花一般清新的香味从玄凌的袖中隐隐,我眉心微动,用力地握一握玄凌的手,声音发颤,道:“四郎,臣妾好像嗅到了凝露香的味道。”
      玄凌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瞬,道:“什么!”继而反应过来,高声道,“召太医!”
      看样子,胡蕴蓉为了确保这次的事,除了在暖酒中下药外,还用了安氏所制的暖情香,就算玄凌有再好的克制力,就算他对着一个貌比无盐还丑陋的女子也会动情的。虽然他已经更衣,但是想来暖清香已经沾在他的身上,一时半会是散不尽的。
      经过安氏的事情之后,宫中最忌用这等药。若是证实了玄凌真被人下药,那么玄凌的内疚之情就会大大地减轻,只要找到下药之人,惩治了,对玄清还有沛国公就有交代了。
      温实初很快就过来了。玄凌立即挽起袖子伸出手臂,让他诊脉。温实初搭脉片刻,脸色大变,蹙起眉头,又侧头仔细地诊了一会儿,慌忙跪下道:“皇上,您体内有服用了暖情药物的迹象,对您病体的康复大为不利。”他顿了顿,面有惊色和难掩的焦急,道,“微臣还在皇上身上嗅到了凝露香的香味,与从前的味道极为相似。”
      我慌忙道:“皇上不要紧吧?”
      温实初忙磕了一个头道:“都是无毒之物,为确保,微臣这就去开药方!只不过——”他抬头小心地觑了玄凌一眼,没有敢说下去。
      玄凌面色甚为不好,仍是缓缓地道:“直言吧!”
      温实初为难地道:“皇上本来已经好到七八成,但是现在已经是前功尽弃了。所以,所以微臣以为皇上需要再静养调息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面露鄙夷之色,摇摇头,似乎是痛心地道:“究竟是何人使出这等下作的手段!危害皇上的龙体!”
      玄凌面色铁青,泠然道:“怪不得!朕——”他脸上的阴霾翻滚叠涌,双眼微眯成阴冷的弧度,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良久才松开,声音低沉如秋日一片焦黄的落叶,簌簌而萧萧,道,“朕心里有数了!”
      玄凌那样英明,多疑,不难想出这些事情都是与胡蕴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国家外患刚刚平息,他又不得不顾及朝堂的安稳,追查下去只会让事情更加棘手,所以,玄凌忖度了一会儿,眼风淡淡地瞥过温实初,轻轻地道,“今晚的事——”
      温实初愣了一下,继而明白过来玄凌是要他口风严实,就道:“微臣谨遵皇上旨意,对外绝不提半个字!”
      我在旁,瞧着玄凌的脸色,缓缓地道:“未央宫有小药房,里面有不少药材,不如就在这里抓药煎熬吧!若是短了什么,让人去太医院取了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玄凌的面色慢慢地缓过来,道:“就照嬛嬛的意思办吧!不可以惊动其他人。”
      温实初恭恭敬敬地领命而去。
      见周围只有我一个人,玄凌才往后一仰,痛苦地道:“嬛嬛,你瞧瞧,朕枕边的都是些什么人!蛇蝎心肠!”他再睁开眼睛时,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杀气腾腾,忿恨地道,“都算计到朕的头上了!朕平生最恨的就是妄图利用朕的人!”
      玄凌早已经对胡蕴蓉心怀猜忌,今日的事,无疑是坚定了他除去胡蕴蓉的心。只要时机到了,玄凌会毫无留情地出手的。我自然不必火上浇油,只是奉上一杯冒着袅袅轻烟的清茶,婉声道:“四郎,喝杯茶润润喉吧!”侧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欲晓,柔软的晨光给庭中的开得蓬勃的花树笼上了淡蓝色的轻纱,洁白粉红的花朵在愈来愈亮的光线中凸显出优美的轮廓来,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了。
      玄凌接过,轻轻地啜饮了一口,低声道:“等下早朝上,朕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六弟。”
      我眼中柔光娆娆,柔声道:“四郎,还是略微小憩一会儿吧!六弟是深明大义的人,他若是知道皇上的苦衷,一定会体谅的。”几句话说得玄凌的愧疚之色减少了不少。
      正在闲话间,小连子急急地出现在珠帘外,道:“皇上,淑妃娘娘,镂月开云馆那边传来消息,说静妃娘娘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刚才大出血,有流产的迹象。”
      这一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玄凌的脸顿时白了,显然触动了前事,急道:“太医呢?现在怎么样了?”
      小连子忙道:“葛霁、卫临两位太医已经赶过去,但是血没有止住,太后娘娘赶紧让人来这里请温太医过去。”
      这个孩子是云流轩遗留下来唯一的骨血吧!若是保不住,玄凌自然是不必说,内疚更添一层,而玄清也会深深自责的。心下不免焦心,本来静娴就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边疆想来受了不少苦,如今又经过了这次的事,自然是承受不住,但愿有温实初的妙手回春,她吉人自有天相吧!
      我摆了摆手,小连子赶忙知趣地退下。回头去看玄凌,他一脸颓唐,痛苦地道:“这下如何是好!六弟——唉!”他连连深深地叹气。
      我柔婉地道:“四郎,不会有事的!上苍会保佑静妃的。”我停一停,试探地道,“要不,臣妾等一下,陪同隐妃,一起去一趟镂月开云馆?”
      玄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感动地道:“嬛嬛,辛苦你了!”
      我轻轻地道:“能为四郎分忧!臣妾是万死不辞的!”
      此时已到了上朝的时分,李长带了人,送来了朝服。虽然玄凌一夜未睡,但是上朝却不肯耽误的。我仔细地为他更衣,又陪他用了早膳,直送他出了未央宫后,才回身去梳妆。
      对镜自视,一夜未曾好好安歇,面上有些黄,忙扑了点胭脂,遮住了有些憔悴的容颜。一笔一笔精心地描一个远山黛,心下甚是明朗,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等下去昭阳殿参拜完皇后之后,我就要陪玉隐去镂月开云馆了。
      瞥一眼烧尽的红烛,心忽然有些茫茫然的,我又要见到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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