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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烟花思不堪 ...

  •   此次合宫家宴,宗亲内眷都来了。我只是按品大妆,着一件梦幻一般的浅紫色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用和田羊脂玉装饰,湮灭在后宫珠环翠绕的女子中。伸手摸一摸胸口挂着的白玉雕琢而成含苞待放的夕颜花链子,莹莹亮亮,带着玉石特有的温润,整颗心亦是温温润润,如沐了一场三春的细如愁的无边丝雨。
      时光轻缓而过,似静水般潺潺涓涓地向前流淌,芳华渐渐老去,而紫奥城的年轻宫嫔的欢笑却是复复迢迢。
      春去春来,东风暗把流年偷换,繁花逐香尘,是年年盛开着,然而每一年开着的花确实不尽相同。
      重华殿里奏起悠悠扬扬的丝竹声,暗和着歌女曼妙轻婉的歌声,点缀着紫奥城浮华糜烂的春夜,一派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呀!不知道为何,我又想起了这句话,在看到风华正茂的宫嫔时,我心不由地一颤,到底我已经过掉了最好的年华,不再娇嫩如初开的花。
      宓秀宫的三位新人在侍寝之后,照例均获得晋封。秦贞慧曾在御前作诗,博得玄凌称赞,因为其中有“玉楼望断夕阳斜,烟柳轻烟五侯家”一句,所以特特地改了封号,就封为玉嫔。而娇小纤柔得让人怜惜的郭采芬就只晋了一级为郭小媛。至于入宫时受人瞩目的擅长剑舞的哥舒莹昕则晋为了莹嫔。
      低等宫嫔的晋封是常有的事,我本也不甚在意,只是当听到槿汐提起这三人分别被皇后留下单独谈话之后,我便留了心眼,旧人已去,皇后迫不及待地安置起自己新的棋子呢!
      槿汐为我整理衣裳时,道:“娘娘,可否考虑在三位新人中,收一二为心腹?”
      我握一握手臂上九连玲珑宝光灼灼的珊瑚手钏,笑道:“三位新人不见得都肯为皇后所用!本宫冷眼瞧着,那位莹嫔哥舒莹昕就毫无此意。不如等等吧!看看她们到底愿意投诚哪一方?是皇后,还是本宫,抑或是她昌贤妃!”
      前有管氏,后有赵氏,现今的后宫无人敢公开地与我叫板。我所见去,无一例外都是灿烂的笑靥,无论她们心底如何恨我恨得眼里出血,面对着我,还是摆出最绚丽的笑颜。
      被众人拥簇着施施然地走进殿内,宫妃们到齐了大半,皇后身着大红色织金镶珠嵌宝的凤袍,雍容华贵,又化了浓妆,在璀璨的灯光里,并不显得老。玄凌与她端坐在其上,仿佛帝后还是和睦,相敬如宾。
      上前才盈盈下拜,就被玄凌笑吟吟地扶起来,亲厚地在我耳边低喃道:“嬛嬛,今日颜色动人呀!”
      我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莞尔一笑,柔柔地含了一抹淡淡的娇羞道:“还不悄悄的。皇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呢!”
      余光扫过去,岐山王又是左拥右抱,身边四五个年轻貌美的侧妃团团偎着。平阳王与玉娆坐在一起,两人喁喁私话,旁若无人。而清河王的位子上却只端坐玉隐,她今日方才册封为清河正妃,身穿大红色密织金线边角上是合欢花的衣裙,满头珠翠,虽然体形臃肿,却也喜气洋洋。
      我不觉微微愣神。玄凌注意到了,悄悄向我捉狭地笑道:“老六上午随朕去太庙,又去拜见了太后之后,就回王府了。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胡蕴蓉耳朵尖,早听到了,浅笑道:“听说静妃力辞清河正妃的位子,甘居侧妃。现在六表哥准在是自己家里头,陪着静妃呢!”
      因为云流轩失踪,恐怕已经是埋骨边疆,所以欣妃略有些不自在,随口道:“云霏昨日方去清河王府瞧了瞧静妃。她回来说,静妃这次去边关,身心俱疲,又见瘦了。”
      良妃接口,向着欣妃笑道:“原来淑和和静妃年纪相仿,她管静妃一口一个静姐姐地叫,现在静妃做了婶婶。她们还是这样要好!”
      胡蕴蓉抿嘴一笑,道:“蓉儿还记得静娴以前随沛国公夫人来宫里请安,总要和淑和帝姬说好一会子话,才舍得走!当时欣姐姐瞧见了,还说让要收静妃做干女儿呢!”
      在说说笑笑中,开家宴,歌舞齐出,好一派繁花喧闹。虽然玄清在家宴上素来是迟到早退,不拘于寻常礼法,玄凌对此也不以为然,但是今日不同往日,此次家宴是为了他凯旋而归而举行的。所以,玄凌等了一会儿,不见玄清的踪影,就对李长,道:“去!派人去清河王府请老六过来!”
      正在此时,却听见内监细长地高声道:“清河王到!清河静妃到!”
      抬眼,目光芊绵到远处,见玄清一身素白色的暗竹叶纹长袍,仿佛月光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流淌,温润儒雅。他负手踏进,头上束发的紫金冠上一颗红宝石在夜晚的灯火里熠熠生辉,身影修长提拔如玉山一般,意态闲闲,风姿翩翩,如林下的松风潇潇洒洒。
      一个恍恍惚惚,仿佛是数十年前,初遇的他,那样的风流不羁。时光荏苒,至少表面上,他还是那个他,是无数少女春闺梦里人,是光华无双玉树临风的清河。
      玄清的身后一步,紧跟着一袭白衣,幽幽静静的尤静娴。许是上京一行劳累了这株恍如世外仙姝,她的身影单薄而支离,仿佛一阵轻轻地风,就能将她卷走了一般。她的轻柔的目光里含了淡淡的清冷,仿佛已经游离于这喧闹的世间,而是逍遥于澄明之中。她是大家闺秀,走起路来是莲步珊珊,连裙摆上系着的双鱼玉佩也纹丝未动。
      不得不承认,远远望去,玄清与尤静娴的确像是一对璧人。目光留在她的玉佩上,这个双鱼玉佩,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们走进,向玄凌拜下。玄清不骄不傲,保持着臣子的本分,道:“臣弟来迟了,还望皇兄恕罪!”
      玄凌随和地笑道:“都起来吧!宴席都已经开始了!老六!你这个主角这时候才到!一定要罚!”
      玄洵一拍大腿,大声笑道:“一定要罚老六!这会子才来!准是‘见缝插针’‘努力耕耘’去了!”
      众位嫔妃一听玄洵说出这等粗鄙的话,自然是不好接口。然而清河王府歌女出身的翊嫔却悄悄地走到静妃跟前,冷不丁地一掀她的长袖,却见尤静娴的玉臂肌肤如雪,而朱红色的守宫砂却不翼而飞。翊嫔含着诡秘的笑,只是拉了拉静妃的衣襟,又含笑着退了回去。
      胡蕴蓉咯咯地笑起来,道:“看样子,这一回,六表哥不仅是战场得胜,情场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玄清不置可否,朝胡蕴蓉拱一拱手,笑而不答。
      我的心底凉意翻翻滚滚,偶然瞥过玉隐,却见她的脸色也是霎时雪白,然而一瞬之后,她又恢复如常,带着得体的笑容。再一看静妃,她的脸上却显出了悲戚之色,虽然也是一闪而过,但我却也瞧清楚了。
      这三个人,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举杯,饮下一口薄酒,他们就是有什么秘密也轮不到我来过问了。
      舞女如花,相对而出,轻摇团扇,柔甩长袖,时而聚起,时而散开,曼妙极了。只听玉隐笑盈盈地为尤静娴温言把盏,道:“静妹妹,来喝一杯!”
      尤静娴轻轻地摇了摇头,面露难色,玄清笑着接过一饮而尽,道:“静娴是逢酒必醉,一醉必睡,打雷都打不醒。还是我替她喝了吧!”
      胡蕴蓉以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半遮住脸,笑道:“今天醉了又有什么关系。一醉方休嘛!醉倒了扶去侧殿歇息好了。若是怕冷,喝暖酒好了!”说着边唤人端上来一壶温热的酒。
      坐在欣妃身后的淑和帝姬忙走过去斟了一杯酒,离席送至尤静娴的唇边,笑道:“静姐姐!你就喝一杯嘛!醉了!我扶你去歇息好了!”
      欣妃忙道:“没规矩!是婶婶!”
      淑和帝姬浅浅含笑,道:“母妃,静姐姐都没说什么!无所谓啦!”
      静妃推却不过,只得喝下去,然而没过多久,双靥泛红,前后摇了摇,次倒下去,果然沉醉不醒了。
      刚站起身的玉嫔奇道:“真的醉了!醉得也太快了点吧!”她笑道:“正好嫔妾要去侧殿换衣裳,就扶静妃娘娘过去歇息好了!”说着,真个走过去扶了。
      玄清笑道:“不劳玉嫔了,还是小王自己来吧!”
      胡蕴蓉抿嘴一笑,道:“不行!起码今天不可以!六表哥!今天你可是主角!怎么可以离席呢!”她摇一摇宫扇,道,“六表哥迟到了,还没有罚,某非现在又想着要逃席!”
      玄凌也跟着凑趣,站起来,向玄清招手,笑道:“老六!来!你先喝上三杯!迟到了,一定要罚酒!”忽然,他的目光落在玉嫔扶着的静妃腰间的那块玉佩上,微微一怔,面色有些泛白。
      皇后关切地道:“皇上,哪里不舒服吗?”
      玄凌扶了扶头,坐下来,道:“没事,没事!”
      如此,众人又坐下来喝酒赏舞,觥筹交错,起座喧哗,好不热闹。只是,今日,我总有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我没有看错,方才玄凌看尤静娴的眼神是古古怪怪的,就像那一日,我着了纯元的旧服,出现在昭阳殿里,他看我的神情一样。想到此,我不免心惊肉跳。然而转念一想,是我太敏感了吧!玄凌虽然好色,到底是饱读圣贤书长大的帝王,一直恪守着纲常伦理,现在尤静娴已经是他的弟媳,不可能起意的,况且现在的玄凌也是不中用的人了。
      歌舞笙箫,吹拉弹唱,听多了只觉得腻味,我看一看座中,玄清与玉隐已经不知去向。虽然春夜寒冷,但是殿中却是温暖异常,坐久了,贴身的小衣,已经被汗濡湿了。喝了几杯酒,我头有些晕,就对玄凌,笑道:“皇上,请容臣妾去更衣。”
      玄凌已经又五六分醉意,点点头,笑道:“好!”
      于是,我扶着槿汐的手,缓缓地走出了重华殿。
      月光如一掬清水轻轻地倾泻下来,照在后宫深处幽静暗昧的九曲回廊里,在地上溅起无数浅浅的银色光华。我扶着槿汐地手,与靡丽繁复的重华殿渐行渐远,一步一步,轻轻地踏在月光里,仿佛踏在自己深深浅浅的心事上。
      回首,月光里的层层重重的殿阁楼台,都笼上了一层淡薄的氤氲的雾气,仿佛如梦里的幻境一般,月影、云影、花影、人影交叠徘徊成春夜良宵的美景。
      回廊旁,花事正好,在清淡的月色中更见妍丽,一朵朵花,一片片叶,相互映衬,都凝结着晶莹露珠,在月夜里,闪闪烁烁,如美人隐在眼角的泪珠。
      清风明月,却是苦相思呵!
      一缕断断续续的笛音借着轻风轻缓地飘来,我不觉大怔,除了玄清,还有谁能吹出“长相守”清润摇曳的笛声,悠悠远远,而又袅袅绵绵。
      彷徨,犹豫,我踌躇不前,我知道,在回廊底,定然有一位素衣男子横笛一曲,吹出这首缠绵悱恻而又三回九转的《长相思》!
      玄清,他就在不远处,等着我。
      去,到底是还是不去!
      槿汐看了我一眼,笑道:“娘娘,今夜月色甚好,不如再往里走走吧!”
      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缕清音,我往静谧处寻未眠的幽人。足下,有些轻飘飘的,仿佛每一步都是踏在薄薄的轻云上。低头看去,在浅淡的清辉里,我的身影有些模糊,就像此事我模模糊糊的心思一般。
      待到走进了,玄清的笛音轻轻地落下,只余袅袅的余音悠荡在周匝,颤动了花树。他微微仰头望明月,素衣在夜风里轻轻地飘着,神态闲雅而寂寞,道:“嬛儿,你终于来了。我真怕你不会来了呢!”
      在宫中私见是不妥的,我狠一狠心,道:“王爷!本宫该走了!”
      玄清目光轻轻地扫过我,继而又转向了夜空中的明月,仿佛在怡然自得之中带了浓烈的苦涩,澹然笑道:“嬛儿,你一定要和清如此生分吗?私下里,也要如此吗?在众人面前,我不敢正视你。我怕,我一看到你,眼神里就泄露了所有的心事!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娶玉隐为侧妃,现在扶她为正妃——”他低一低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极力笑得自然恬淡温婉而疏离,道:“差点都忘了恭喜王爷了!本宫在此恭贺王爷,祝王爷早得贵子!”
      玄清凝视着我,琥珀色的眼眸中是暗暗的神伤,道:“非得如此吗?”
      微微侧头,绝美的烟花绽放在紫奥城的上空,那样炫美,然而转瞬却又消失。我眼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然而深深地忍住了,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玄清抬眼又望着皎皎明月,声音轻若绵绵柳絮,道:“嬛儿,我现在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是救了静娴,还是害了静娴。清初衷不改,‘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静娴是个好女子,可惜她并非弱水三千,我的那一瓢。我只将她当不谙世事的亲妹妹一样疼惜。”
      我微微愕然,道:“王爷,她已经嫁与你为妃了。”
      玄清深深吸一口气,苦涩地道:“你知道吗?云流轩,云翰林一直苦恋着静娴,就像当日的我那样。他见到静娴的时候,静娴已经出阁了,是遥遥相望不相亲!由己及人,我不想让世间多一对痴男怨女。”他笑了,又道,“说来,也是巧!云翰林也是摆夷人!”
      我惊愕道:“难道——难道,你为他们——”
      玄清微微颔首,笑道:“说来也好笑。身为静娴夫君的我,居然想法设法让他们见面。”
      我哑然失笑,道:“难道那位日日翻墙爬树的人是——”
      玄清脸上微微一红,笑得清清淡淡,如水面上的一阵轻风,道:“是的,正是云翰林,不过他是假借我的名义。当然这是我的主意。”他眉峰微蹙,道,“问题正是在这里。静娴一直以为那人是我。我本来打算让云翰林与静娴成亲之后,才把真相告诉静娴!谁知道,谁知道!成亲的第二日,也就是半个月前,云翰林断后,却遭到赫赫的伏兵,一去不回!这本亲事,两位尤公子也是知悉的,可惜如今,两位知情人都已经埋骨沙场了。这让我如何对静娴说起呀!”说罢,他轻轻地叹气。
      “清!你好糊涂!”我冲口说出,素手轻轻地扶在微凉的雕漆栏杆上,轻轻地道:“你让静妃情何以堪!若是她一心思慕你,到头来,发现自己委身于不是心上人,她该如何自处!”凭栏而立,夜风袭来,长袖飘飘然大有回风舞雪的姿态,片刻岑寂,而庭下繁花在风里轻轻地坠地,溢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月光落在玄清紧蹙的眉峰之上,他的眼中闪过不忍之意,道:“清一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于我是,于你是,于云翰林是,于静娴是。不过,真没想到,云翰林会——”他猛然抬起头,满怀希望地道,“也许云翰林一片痴心,能死里逃生呢!”
      我眸中隐隐有清泪溢出,道:“清,你——”我轻轻地摇一摇头,将硬生生地将泪逼回去,轻轻叹息,道,“你不该替她做选择。一个人人生的路是要自己选,旁人是不能代替的。你看这庭下的花,都是一样的美丽,但是细看时,却是各是一番风姿。”
      玄清细细地回味我的话,垂首叹息,道:“也许真的是清错了。”
      我心中大恸,想起和他曾经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悠哉悠哉的日子,又想起薄命的尤静娴,不觉心底是无比的酸涩,然而,我不愿在他面前太过泄露自己的伤心,便勉勉强强地笑道:“好在你现在和玉隐琴瑟和谐!”
      玄清眉峰却更加蹙起来,然而一瞬间就舒展开去,淡淡地道:“事情不见得是所看的那样子。玉隐,她——”他矍然一惊,转过头,问道,“嬛儿,你记得玉嫔扶静娴去的是左边的侧殿,还是右边的侧殿?”
      重华殿左右两边各有侧殿,右边的侧殿是皇帝休憩之所,早些年,玄凌甚至在后侧殿随性临幸宫嫔,而左边的侧殿是后妃以及各亲王家眷休息的地方。听他这一提起,我猛然想起来,道:“那块双鱼玉佩——”
      玄清跌足道:“糟了!当时看着眼熟!怎就忘了那玉佩是仿制了纯元皇后旧物!不止是隐隐的神似,而是完全一样!玉隐极力唆使静娴戴的时候,我就该留心的!”
      “玉隐!”我惊道,“她怎么可能见过纯元皇后的遗物!”我顿时噎住了,曾经玉隐是出没过凤仪宫的!可是若真是她,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玄清急急地道:“嬛儿,清,先行一步了!迟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说着,朝重华殿飞奔而去。
      虽然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但是夜晚还是凉意袭人,月光云影共蹀躞,照得地下时而清清一片,时而阴霾,光华与阴暗交替着,将深夜后宫的气氛渲染得欢悦与沉闷相互交织,是寂寥中的喧闹,和喧嚣里的落寞。
      前殿的歌舞欢声依稀凭着凉风飘来,正是那曲乐府旧歌《梅花落》。后宫女子如花,还在盛宠时,就知道有一日会被寒风垂下枝头。殊途同归,不过都是命薄如纸,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而今天,我的心凉不止为游移的君恩,而为了再次背叛的玉隐。毫无疑问,玉隐利用自己身为清河侧妃的身份,与皇后或者胡蕴蓉联手,背着我,动了许多手脚。我知道,她一直介意尤静娴的横插一脚,但我没有料到她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折磨尤静娴。若是玉隐成功了,那么以尤静娴柔软的性子哪里还活得成!
      毕竟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场突如其来的羞辱,让尤静娴怎么受得了!
      而且这件事牵扯得人太多了,若是玄凌真的——我不敢想下去,那么玄清又该如何面对玄凌!只怕他极度失望之后,这一生都不愿再踏入皇宫了。还有太后会怎么想,一心为国的沛国公又会怎么办!
      玉隐,你怎可以为泄私愤,而拉上这样多的人呀!
      不由得心底焦急,脚下步履加快,待到我扶着槿汐的手走近重华殿时,明显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歌舞仿佛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所有的欢声笑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仰头,见云鬓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尤静娴踉踉跄跄地从右侧殿跑出来,奔至重华殿高台边,吃力地攀过雕栏,对身后紧紧追来的满脸焦急的玄清,凄凄楚楚地道:“王爷!静娴对不起你!只好以死谢罪了!”说着,纵身往下一跃,似一只折了翅的白蝴蝶矍然坠地,又似一朵洁白晶莹的夕颜花轻轻地飘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停住了。
      我的心缓缓地,缓缓地,沉下去,眼前仿佛飘过玉隐得意而狰狞的笑容,一切都来不及了,所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一袭青影腾空而起,在尤静娴快要坠地的那一刹,稳稳地接住了她,再一看,却是足疾才痊愈不久的叶澜依。月光濛濛,浮光淡淡的夜间,她的眸子如冷星一般清泠,瞥过扶着采蘋与采蘩匆匆赶来大腹便便的玉隐,划过一丝恨意,愈加黑沉沉。
      众位嫔妃俱是赶了出来,虽然都是心中有数,然而谁也不敢指摘玄凌,只道是尤静娴喝醉了酒,“不小心”从高台上坠下。
      玄清看也不看玉隐,只从叶澜依手中接过已经昏迷过去的静娴,道:“多谢小仪!”匆匆抱着她,往镂月开云馆的方向急急地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将尤静娴扶“错”了殿的玉嫔是难辞其咎了。她才入宫几天,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混在嫔妃中,脸色白如纸,全身不住地打颤,害怕得颤颤抖抖地道:“怎么回事呀!嫔妾明明问过了,宫女都说这边就是嫔妃的休息所。那个宫女还是自称是凤仪宫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蕴蓉忙道:“凤仪宫哪个宫女说的?”
      皇后立即接口,和颜悦色地道:“是呀!玉嫔,你可看清楚了?到底是哪个宫女说的?”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胡蕴蓉,笑得端庄贤淑。
      玉嫔一时哽住,迟疑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哭起来,道:“人这样多!嫔妾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忘了!”
      今夜重华殿进进出出的宫女,少说有几百,多则上千人,有的从宴会开始到结束一直都在,有的只是出现一会儿就消失在后宫的人群之中,就像将一滴水滴入一汪死水。这许多人,玉嫔哪里可能指认出来呢!我微微感慨,这样看来,玉嫔是稀里糊涂被人算计了去。暗暗思忖,若是皇后所为,她会让故意引错路的宫女自称是凤仪宫吗?显然不是,那么,剩下的那个人——我瞥过一脸神采轻俏的胡蕴蓉,错不了,就是她了。新端上来的那壶暖酒,她先是借淑和帝姬的手,让静娴喝下,然后,自己有娇滴滴地送了一杯至玄凌的口中!只怕那壶酒里有暖情药!
      好计策!正因为胡蕴蓉没有任何动机,所以旁人才不会怀疑她,从而远离了这次的是非。殊不知,她这是借刀杀人!
      现在众人心中都怀疑是皇后所为。众所周知,玄清在将来的立储的时候,是会站在予涵这边的。以玄清的个性,断不会因为尤静娴受辱而谋反,只怕从此灰了心,再无心政事。如此,予涵就少了一份支持。当然,要让这事儿行得通,王府必然有内应。若是再查出来,玉隐也掺和入内的话,那么爱女如命的沛国公自然要与甄家为敌。也就是说,胡蕴蓉,算准了皇后为了自保,大可以将所有的罪过推给玉隐,但是玉隐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认下来,自然要说出皇后的种种来。本来,她们两个就在上次的事情有来往!
      我暗暗心惊,无论查出来的结果如何,皇后都是逃不掉瓜葛的,而玉隐也是逃不掉的!换而言之,胡蕴蓉借这次的事既打击了皇后,又打击了我们甄家!
      再一看,玉隐,她的面色发白,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恨,我恨不得冲上去甩她一巴掌,把玉隐打清醒了!她太糊涂,而又自以为聪明,殊不知,她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罢了!
      事情闹得太大了,玄凌的面上也不好看,所以皇后道:“已经派了太医赶去镂月开云馆,静妃大约无碍。都归座吧!”
      于是丝竹声又在重华殿悠悠软软柔柔地飘扬,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各怀心事的众位嫔妃,又带着浅淡的笑,相互应酬。
      我趁人不注意,吩咐槿汐,道:“请隐妃去柔仪殿,等会回去,本宫有话要说!”
      此时,面色蜡黄,双眼如死鱼眼珠子一般的玄凌,披着一件明黄四海云龙披风,重新悄悄地入殿来。嫔妃们偷眼看着他,谁也不敢多嘴提方才的事情。
      玄凌显然是受了重大的打击,虽然在后宫之中,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临幸任何一位女子,但是对尤静娴,他绝不可以染指。尤静娴是他亲弟弟的静妃呀!这样一来,他无颜面对玄清还有沛国公!而且这一笔,青史怎么写,后人又会怎么看他!想那唐太宗纵使明修政理,成就“贞观之治”,但夺弟媳,却也是抹不掉的污点,让后世诟病不已。
      玄凌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
      只是再悔恨又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玉嫔自玄凌进殿以来,就是哆哆嗦嗦的,冷不防,手一松,啪地一声,打碎了倒满了梨花白的玉盏,引得玄凌抬起头来。他看了玉嫔一眼,浑身颤抖了一下,继而平复下来,只低头看着手中醒酒的浓茶。
      众人怔了一会儿,又如常一般把酒言欢,赏舞品歌,就连素来爱开些不浑不素的玩笑的岐山王也没有说一句。仿佛刚才的意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过了一会儿,颐宁宫的孙姑姑走了过来,朝玄凌一拜,道:“皇上,太后娘娘略有不适,请您过去探视。”
      这当然是个借口,这样大的事情,怎可能瞒得过精明的太后。虽然太后重病缠身,但是这事,她是不可能不管不问的。想必现在,太后急怒攻心,急急地召玄凌过去吧!
      玄凌面露愧色,道:“朕就去!”说着,便扶着李长的手,步履踉跄地离开了这里。
      玄凌一走,众人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也都缓缓地散了。
      四帷金铃翠幄软轿已在殿外候着我,我急忙坐上,叫起轿子往未央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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