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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好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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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它在意,月彦不介意问上一问:“那傀儡师姓甚名谁?”
医师恭敬起身,闻言身体一顿:“公子实在抬爱他,小人物哪有完整名姓。这傀儡师要行走南北,于是有个浑名儿叫小仓。”
说罢,请示退下去观察药物火候去了。
月彦这时侧头看向偶人,说道:“你没想错,是他。”
偶人用手臂支棱起上半身,仰头望着月彦:“他是极有才华的雕刻师,把我们塑造得比别的木偶更为精细,我挺感激他……”
月彦问:“你觉得难过吗?”
偶人琢磨着自己的木头心,片刻后犹疑地答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并不知道。不知天照与须佐能否有个好归宿……”
月彦面无表情地想,那就是有,从言辞间他听得出来。
此时医师确认完火候,交代侍女注意事项,返转回来。
月彦这才把心中浓烈的疑惑说出,看医师如何作答:“你说的话并不可信,毫无证据、信口开河。邪马台人秘而不宣的往事,你知道我不奇怪,毕竟不是谁都守口如瓶,尤其是这种多数人知道的大事。但你甚至具体到连所谓卑弥呼耗尽灵力拯救国家以及卑弥呼死前的怨恨都知悉,我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藤原家查过你,你一个平平无奇毫无背景的医师,怎么对这样的怪谈感兴趣,又怎么能知道这么多。”
预想中的惊慌没有看见,医师从容回答:“那是公子查不到的东西,因为实在太久远了,家中历代知情人皆守口如瓶,不曾对外人道哉,于是查无可查。”
还未等月彦做出什么表示,医师话题一转,赔笑道:“只是这会我不说,公子的怒火我也承受不住。”
随即正色道:“追溯到几百年前,我的先祖,也是邪马台人,他侍奉在卑弥呼身侧,对卑弥呼敬爱有加,是卑弥呼最宠爱的孩子,当年邪马台人的叛变,他恰巧奉命在外为卑弥呼寻找恢复生息的药物,因此得以幸免于难。卑弥呼的怨气与他无干,所以卑弥呼的诅咒,他是被排除在外的。身为他的后人的我们,也无法进出诅咒之地。”
举止淡定,对答如流,月彦都快忍不住为他鼓掌,只是可惜,他依旧不信:“你说的这些,青色彼岸花也好,卑弥呼的诅咒也罢,与我有何干系?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何不怕死的找上我?难不成我们家族也是邪马台人?又为何拖延至今日才说明缘由?”
这段话说得可算是火药味十足,要是医师的解释无法让他信服,那么他就会被归为居心叵测之徒。
医师道:“我是医师,以至善至高的医道为毕生梦想,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青色彼岸花,我想,但凡对医之一道感兴趣的都会对其有所追求,试图运用它、解剖它甚至是复制它。不瞒公子,几年前我曾意外得到过一株青色彼岸花,剖析过这之中的成分,尝试出与它相近的药方,虽说没有它的效果,也还勉强可续上几年命。”
月彦回想医师来此的说辞,确实他只说能救命,却没说病能否被根治,看样子,假若他所言是真,那么找到青色彼岸花自己势在必行。
“至于为何找上公子你……”医师状似无奈地叹息道:“因为我穷啊。即使仿制出相似的药方,药材也相当昂贵。能有人力物力替我寻找药材,家中人有重病在身,且严重到能信我这个平民游医的贵族,仅公子这一家了。”
“青色彼岸花是我想找,也是公子所急切需要的,既如此这便是我们共同利益,何乐不为?”
“至于公子所说的拖延至今日。”月彦听得面前这人苦笑一声:“怕是初来乍到的我刚开口公子便把我当作装神弄鬼之辈吧。如今小仓之死附近众人皆知,公子可遣人打探是否属实,查查小仓此人家族或是另外那些无缘无故腐烂而亡之人,想必以公子家族势力,查探的方向再刻意往邪马台人此线索靠拢,定会得出有用信息。”
不必他多说,月彦自然会查。他直直地望向医师,红宝石般的双眼淬着无形的剑刃:“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些吃了青色彼岸花的邪马台人,后来怎样了?”
“公子不必忧心。卑弥呼的怨气只针对邪马台人,别的人吃掉青色彼岸花,毫无性命之忧。”
“你如何保证?”
“以我项上人头保证。”
双方目光交集,见医师眼中信誓旦旦毫无畏惧,月彦总算懈怠神情,收回目光咳嗽几声,沉声问:“你要我动用藤原氏势力帮你找出青色彼岸花?”
医师摇头:“不止是帮我,更是帮公子自己。”
两人合作便这样达成,目送医师离去后,月彦问一旁听完全部的偶人:“你信他的言辞么?”
偶人反问:“公子信吗?”
月彦收拢了些被子,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并不言语。
藤原家小公子身体逐渐好转,这似乎与新任医师的到来脱不得干系,医师来时,众仆从都好声好气应着,医师也不大端架子,总时不时找仆从搭话。这中间打听最多的,便是关于傀儡师小仓来此表演时的情况。
因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侍女便也答了:“公子向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那日表演时神情也恹恹的,不知为何,穿着紫罗衣的小傀儡出场时,公子竟要去了,如今喜爱至极,日日夜夜伴在身侧不离手的。”
“紫罗衣的小傀儡?我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小傀儡竟也能入生来矜贵挑剔的公子眼中?”
侍女吃吃地笑了几声后,颇为感叹道:“那位傀儡师做的傀儡相当精细,我这辈子也难得看见形貌与真人如此肖似的偶人。当日表演《古事记》的三位傀儡,天照、月读、须佐,真是各有各的美。天照灿若金阳,月读静如昙花,须佐英勇如武士,也许公子看上的便是月读傀儡的静之美吧。”
“可惜听说那位傀儡师暴毙,死相实在可怕,他的贴身之物和箱子里的傀儡都被视为不详之物烧得一干二净。”
医师目露遗憾,随着她感慨道:“真是不幸哪。”
侍女见有如此捧场的倾听者,话也多了些:“夫人听闻此事,本也想烧掉公子身旁的傀儡,但是公子向来不信这些个,力保那木头偶人,夫人犟不过公子,月读得以幸免于难。想来公子难得看重些什么,月读倒是头一份。”
“只是公子也奇怪,明明很是喜欢那木头偶人,却给人家起个「黑死牟」这样的怪名字,真是令人费解,我还是喜欢唤那偶人为月读。”侍女不解地摇头,显然参不透自家公子复杂纠结的内心。
医师见此,旋即又问上些别的事情,都是些小事,侍女不想得罪公子面前的红人,自然一一照答。
随着月彦病情逐渐好转,又是一年春华秋月,月彦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烈日,问偶人:“今日天色可美?”
偶人与他形影不离,自认已是揣测他心思的第一把好手,当即答道:“天空澄澈,无风无云,公子可是想出去了?”
它说完后赶紧闭嘴,月彦已唤来侍女,让她扶他起身。
他早些日子已能下地行走,只是身体无法支撑他走太远。如今看着外头的太阳,恰逢今日心情不错,月彦想要外出行走的兴致又来了。
他真的很喜欢太阳,这也许和他常年呆在草药味弥漫且昏暗着的房间有关。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偶人想,也许天照来此地会更得公子喜爱,也更有话说。天照生来就带着太阳的光彩。
而相较之下,公子赏月总会赏出些伤春悲秋的情感,唱着悲凉凄怆的和歌,仿佛自己明日即将死去。沉闷的它笨嘴拙舌,即使明了公子的情感,也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抚他。
即使不是公子悲伤的那些时刻,平日一人一偶也无法做到无话不说,即使已相互陪伴三年多。他们大部分时日都相当安静,只是心里明了身旁还有彼此的存在罢了。
真是失败的舌头,失败的偶生啊,要是它能学会调节气氛,舌灿莲花就好。
这厢它还在自卑沮丧,那边月彦已换好出门的衣物。
“公子。”医师恰巧前来探看。
月彦看到他,心里犹疑了一下,顺手把沮丧的偶人提到胸前,由胸前衣物支撑着。偶人不算大,也属实不小。这样一塞,倒显得月彦胸前相当臃肿累赘,仿若长着老瘤。
偶人紧贴着月彦的胸部,月彦的心跳就在耳侧。兴许是走路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即将拥抱太阳。月彦的心脏跳得是前所未有的快和强健。
也许会越来越好。它心中怀着美好的愿景,想着:待公子寻到青色彼岸花后,便再不用喝苦涩的药,也不用受病痛折磨,他能平安顺遂至白头,娶妻生子幸福和美过一生。
其实医师的话它并不全信,却无来由地坚信着青色彼岸花确实存在于此世。
在这之前,它许是能撑到陪公子找到青色彼岸花的那一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