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青梅,和竹马 ...

  •   绍兴十二年,春。
      陈蕊脱掉身上厚重的小狐裘,靠到窗台上,古朴的木料在寒冬褪去的时候逸出了很好闻的植物芳香,温暖的阳光披在身上,倍感温暖。
      陈蕊的狐裘出自一名山东客,父亲陈安治好了他多年的偏头痛,因此答谢。
      有的南方人不屑穿狐裘,其实南方也用不着,但是陈蕊喜欢,橘红的毛色带着温暖,隐隐还闻得到那只小狐曾经的平安喜乐。
      冬天过了,父亲说这个时候是临安最漂亮的时候了。临安的冬不太寂寥,没什么大雪好赏,因为不太寂寥,所以装不下陈蕊的小心思,她就在窗前日复一日地盼着冬日过去。
      顺便看看那个骑扫帚的小白痴吧……
      那个小白痴除了最初那时候会拿着一片薄银子上门求青梅,被陈安多次搪塞过去之后,方得作罢。
      陈蕊知道青梅其实是有的,南方的那个“家”,庭院里就有株青梅树,每逢花开结果的时候,就是陈蕊最喜欢的了。
      还在南方的时候,父亲会站在树下摸着树干,手指擦过粗糙的缝隙,脸色变得很阴沉。
      庭里的青梅树是他用一枚从临安来的种子种出来的,自树长起来之后,陈安会日夜摩挲,陈蕊还小,不太明白这样繁复的深情。
      树长开后,王芳会轻声哼“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等等,陈蕊一直都觉得枇杷改成青梅就完美了,可这不是在咒王芳死么?
      那是个逻辑死循环,久而久之她也不想去管两人的对青梅树抱有什么样的态度了。
      再后来他们搬家了,陈安从树上把熟了的青梅摘下来存到罐子里,没熟的用盐水腌起来。就这样,那颗来自北方的青梅种,去了南方,开花结果,金玉满堂,最终通过生命的延伸,回到了它最初的地方。
      那几天小白痴虽然求不到青梅,可实在来得勤,但陈安就是不让她拿一两颗青梅送出去,陈蕊就只能缩在楼上的竹帘后,看着那个面庞坚毅的小白痴,骑竹马来,拖竹马返,再来,还是返,最终他不来了,但留下了竹马。
      陈蕊站在窗台上伸着懒腰,耳畔隐隐传来小孩子们吵闹的声音,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学刺绣学弹琴跳皮筋什么的她一律不学,而陈安是个好大夫,名动天下,在这方面他也是一个好父亲,深得陈蕊欢心。
      在既不刺绣也不学琴的年代里,她会做什么呢?很多时候陈蕊就只是坐在窗台上看着日出日落,极少出门,有时候也会关起门来,从床底取出那个小白痴留下的竹马,细细摩挲,像陈安摸树干,她一抚碧竹清凉。
      小白痴的竹马很光滑,看得出来上面有工具锉过的痕迹,除了末端的竹条外,再也没有别的枝节了,陈蕊手指在上面慢慢滑动,感受到某种动物油脂浸润在竹节上的顺滑,带有一点点甜香,充满了一个少年对江湖的渴望,还有一个少女对某种植株的憧憬。
      再往下摸,就是一行刻在竹马底部的正楷小字。
      陈蕊摸着很轻柔,好像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简单的人:他的眼睛很干净,哪怕那个时候可笑地握着扫帚和榆木条,但男孩子固执起来,对女生来说不就是最好的春药么?
      那个时候陈蕊想笑,因为那个小白痴好幼稚;现在她不想笑,自己却咯吱咯吱笑不停,因为她想见到他。
      在偌大的临安城里,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自己骑一遍竹马了。
      扫帚也行,反正也是竹的。
      她的手指再拂过那行正楷,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我叫连雨承,你是陈蕊吗?”
      …………
      连雨承还是坐在栏上,下面还是迁客骚人,这好像是教头家唯一的福利,这栋楼是全城最高的,虽然只有三层,但是比那些朝廷大官的还要高,据说是方便教头观察四周民情,好维护高宗皇帝的安全。
      狗屁!连雨承知道自己老爹从来没有上过三楼,多数时候坐在花园里赏花逗鸟,要么就是去青楼,三楼向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外面没有雪了,藏在云层后的夕阳有点阴仄仄的,临安城这个时候应该是最黑的,湖畔的灯还没亮起,街上楼高矮交错,但很阴沉。
      不过青楼还是亮的,青楼因为灯火辉煌,所以叫青楼,没了灯的青楼,就只是娼馆。
      连雨承喜欢在三楼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看得到中央的那条大路,路上很热闹,白天夜里都是人,有些人匆匆来,就此住下,有些人匆匆离开,不在回来。
      迎面是微凉的春风,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的半个面庞上,令他眼底泛起金黄。看着街上来回的车马,他想起了荡漾在北风中的漂亮面庞。
      其实当初去买什么青梅都是假的,他不爱吃那种酸涩的东西,要花很多口水才能咽上一点回甘,这就是赔本的买卖。
      喜欢青梅的是那个女人,可是她已经走了,就算把青梅放她坟前她也吃不到了。
      连雨承要找的,不是青梅,是那个在风里荡漾的女孩才对。
      一次两次地,其实只是想知道能不能把女侠士带走而已,他有了整个马厩,马厩里都是上好的马,现在就差个女侠士就能证明他很厉害了。
      其实不可否认的是,男孩子小时候都憧憬过那个遥不可及的江湖,那里博大宽广,只要武艺高强就可以为所欲为,跟侠女浪迹天涯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们的江湖里,每天都是这些老戏码。
      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其实”,那就是在男孩子憧憬那个自由广大的江湖时,其实他们的身后都有人在看着,因为江湖并不远,出了家门口,就都是恩怨情仇没完没了。
      那个年龄的男孩只能看到杨过搂着小龙女叱咤风云,或者郭靖牵着黄蓉甜甜蜜蜜,其实不是啊,江湖险恶,杨过是断了臂的小龙女是不洁的,郭靖跟兄弟反目成仇,黄蓉……那是个妖女来的啊!
      不过连雨承看不出来,他现在在阳台上抠着脚丫子,往下扔死皮,脑子里想着荡漾在北风里陈蕊的脸。
      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念归堂了,或许是整个冬天,或许是半个。作为临安侠士,连雨承理应坚韧不拔,说守到陈蕊出来就守到陈蕊出来为止的,可破天荒地,老爹晚上又醉了,这次不是悲情地躺在家里木桥上,而是瘫在青楼门口,放声大笑,而后又是干呕,直到管家带着连雨承来到这里,想要扶他回去。
      就在连雨承接过钱包要去结账时,连半山握住了他的手,表情很认真很认真,连雨承从未见过这样的认真。
      连半山说,做人要有始有终,但终不一定是要有结果,或许是放手也可以……
      连雨承忽然就哭了,他那个年纪里鬼知道什么情呀爱呀的,他只知道连半山看起来很凶,而且兜里也没钱了。
      后来青楼的某个姑娘把连雨承哄好了,还很大方地替连半山结了账,父子两人得以脱身。
      但他记住了“放手”那个词,这个词有点年纪心里有点东西的人都知道,死倔某件事不见得有糖吃,放手了才能伸出去找人要糖吃。
      逐渐的,一群小孩的声音又传到楼上来了,他们是来借竹马的,冬天以前这伙人天天都来光顾他的马厩,就像太阳爱大地一样,每天都会准时回家,从不缺席。
      坐在栏上的连雨承想装作不在家,因为下面那群小孩有个领头的,那是个有侠女的侠士了,每回竹马借出去总会被他们两人合着踩坏,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其实是他没有侠女!
      “承蛋子!承蛋子!”那个头头喊,“我要借你的‘白驹’,我们家小莲说那匹很好看!”
      连雨承还是不理,手上抠得愈发勤快。其实什么“白”不“白驹”的,早就不在他的手上了,那匹小马被他放在陈先开的念归堂药铺里了,期望陈蕊骑着它过来找自己,想了想前一夜他还在竹子下面刻了很骚包的问候礼。
      “承蛋子!承蛋子!我看到你的脚趾头了!”下面的人还在喊,“快点把‘白驹’拿出来吧!”
      连雨承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飞速收了回来,对着地板比了个鬼脸,继续装作不在家。
      下面一群人吼了好一会,见连雨承就是不开门,也就安静了不少,等到连雨承小心地探头时,鼻子眉毛顿时挤在了一起。
      那群小混蛋在那个有女侠的侠士的带领下,握着小石头准备抛向三楼。
      那侠士力大无比,头一发石子就飞到楼上,“咣啷”一声打碎了他吃饭的白瓷碗。
      “甘霖娘!”连雨承火了,他抽起榆木剑,匆匆下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